邵裘,另一個他。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時想起他。
我不愛他,也不想他,腦中會閃過他的名字也是偶然。
這一切都是偶然。
但為什麼這偶然會讓胸口出現一陣苦澀的滋味呢?
十年前的我剛從高雄的私立職校畢業,並考進了一間技術學院就讀。母親希望我職校畢業就趕緊找份工作,有收入拿回家就好。由於我的堅持,我還是繼續上學。
技術學院讀不到一年,我就以插大生的身分考上台北的二流大學。對於事事都希望遵照她所說的母親而言,我的離家當然更是火上加油。
母親劈頭就罵,完全不聽我解釋;幾次爭吵後,我們就沒說過半句話了。
會決定隻身前往台北這個大城市,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想一個人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著全新的生活,有時候會出現這樣的念頭。我想離過婚的母親一定不理解吧,她只會要我遵照她的希冀去做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想離開那個家。
技術學院同學們,也不了解我前往台北的原因,萌發了諸多臆測。
--翊緋她們家很有錢吧,還能讓她到外地唸書。
--可是我聽說她母親不是離婚了?!
--那她父親應該留了不少錢給她們。
我的父親早已拋棄我與母親。即便講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怎麼樣都無所謂,更何況沒有跟她們解釋的必要。
「妳為什麼要離開?」
在高雄舊車站的月台上,同窗多年的好朋友繆繆問了我這個問題。我並不想回答,準確點說,我並不想誠實的回答。即便是面對從國中到高職一直陪伴在身邊的朋友,我仍希望保有一塊的無瑕的自我,而不是完全無私的分享。
「剛好考上台北的大學而已。」
「隱藏在妳心中的另一個答案呢?」她早已看穿。
「我希望我能夠拋下那個答案遠走高飛。」
「如果那個答案一直跟著妳呢?緊緊纏著妳的下半輩子呢?」
我沒接續這個話題。
我忘記後來我們的對話怎麼結束,依稀記得出現了『不可能有人可以完全拋棄過去而展開新生活的,不該用逃避來面對』這類的情節。
我拋下熟悉的生長環境、母親與摯友,離開了那個月台,前往陌生之地。
事隔多年我才明瞭,有些人一旦說了再見,就永遠無法再見。
在台北這個新世界,我勉勉強強靠著半工半讀了三年,從大學畢業,進入了社會。
來到一間外商公司應徵。
面試官是個色老頭。看似年過半百的他臉上帶有不少的皺紋,地中海禿頭,灰色眉毛下方圓滾滾的眼珠上下打量著我,嘴角不時上揚帶有點邪氣。
「二十二歲,好年輕啊!」
我沒搭話。他的聲音透露出一種穿透人的興奮感,讓人不太舒服。
「妳知道...像妳這樣剛畢業的小妹妹,沒什麼經驗,是很難找到工作呀--」
他刻意拉長語調,好像在暗示些什麼。
我不喜歡這種輕浮的感覺。
「不過如果你可以好好運用你的年輕的話...」說到『年輕』兩字時,用色瞇瞇的眼神瀏覽了我全身。
他往我衣領裡瞧。
雖然感受不太好,但只要先有一份工作就好,我接受了對方的條件,以及微薄的薪水。
我沒想到,那個面試官就是秘書室的主任,我的直屬上司,一個沒人敢得罪他的公司大老。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天上班就在桌上就發現了一張沒署名小紙條,
「你要小心房間內的那頭禽獸!」
剛出社會還不知道世途有多險惡的我,根本預料不到接下來發生的事。
色老頭有間獨立的辦公室,有面大大的透明落地窗,可以相互看見我們這些秘書室同仁的一舉一動。但平常辦公室的窗簾是拉下的,所以也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一大早我就被叫了進去。
「翊緋,等等把這份報表拿給老總。」色老頭的眼神似乎藏著什麼意圖。
我只想趕快離開。
「妳呀,今晚...」他的手在桌面上左右游移。
愈靠愈近。
我不想直視色老頭的表情。心跳加速,腦筋一片空白,無法呼吸。
「如,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我先送報表去給老總...」
我逃出了他的辦公室。
得救了。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老總不在房間裡,而辦公桌前方的沙發椅上坐著一名年輕男子。他有著寬闊的臂膀,以及如刀刻出來般銳利的側臉。
放下報表,正當我要離開辦公室前,一道有磁性的聲音開口。
「妳是新來的吧,我以前沒有看過妳。」
「還未滿一個月。」不知道對方的來歷,我謹慎的回答著。
「沒想到一年不在公司,多了這麼多美人。」他的輕蔑中帶有極度的自信。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覺得雙頰熱呼呼的。
「我今天剛回到台灣,晚上幫我慶祝吧,妳哪個部門的?」
「秘書室。」我傻傻的告訴他。
哪有人這樣約人的啊?對第一次見面的人這樣說話,未免也太輕浮了吧。
但我竟然不討厭。
下班時間剛過。
色老頭臨時丟了份工作下來,「老總明天臨時要與一間專門採購的公司大老吃飯,把原本明天排定跟客戶商討的行程延後,趕緊去聯絡!」
「這個時間...那些客戶應該都已經下班了吧?」
「不管妳用什麼方式,聯絡秘書也好,或是打電話到對方家都行,今晚下班前都一定要給我通知到。」
我不知道色老頭在發什麼怒,是針對我嗎?
他看我一臉為難的樣子,更加刻意的刁難我,「還有老總本來預定月底要飛德國的行程提早了,下個星期一就要過去了,妳快去訂機票,記住,頭等艙以外的都不要。」
「下星期一...會不會...」
「公司養妳是要做什麼,是讓妳一直抱怨的嗎?!」
話還沒說出口,就遭了一頓罵。我在所有秘書室同仁前被大聲斥責。
我有點招架不住,但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星期一欸!只剩沒幾天,怎麼可能訂得到頭等艙的機票!
「弄好的話到我房間來跟我報告,聽到沒?!」
我無力的回應一聲,看著同事一個一個準時下班離去,只能獨自一人在座位上嘆息。
我一連打了好幾通電話,多半是空響,要不就是進入語音信箱,接起的,就拼命的道歉跟解釋原委;航空公司也是,不是沒頭等艙了,就是時間搭不上。
就在我焦頭爛額之際,中午在老總辦公室的男子突然出現在我座位上,
「要走了沒?」
「我還有一些事情沒弄完,可能沒辦法。」
「我不喜歡被拒絕,在樓下等妳,只給妳十分鐘的時間,不來我就走了。」
他的言語間散發著耀眼的光芒,我喜歡他的自信與直接。
如果沒有工作機票與色老頭橫亙在我們之間的話,我想我會立刻跟他走。
即便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曉。
「飯店也訂好了嗎?」色老頭問。
「你剛剛沒提到要訂飯店...?」
「我沒提到飯店妳就沒訂,什麼事都要說一步才做一步嗎?!如果老總住的地方是那種破破舊舊的飯店的話,妳以後就別想在公司抬起頭了。」
他威脅我。今天的色老頭很奇怪,彷彿什麼事都針對我似的,好像我哪裡得罪他了...等等,該不會是...早上...
正當我頓悟之際,辦公室的門『喀喳』一聲被鎖上了。
色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前,不帶任何一絲表情。
我背脊一陣涼意刮過。
「我,我馬上去訂飯店...」
他沒有回應我,拖著腳步緩緩朝我走過來。
「早上的事...我,我不會說出去的...」
我的口吻近似哀求。
但,他的步伐依舊沒有停下來。
「...說不說出去都無所謂了。」
他貼近我,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令人動彈不得。
倏地,他撲倒我,我拼命的掙扎,卻不敵他這個中年男子如野獸般的力量。
他壓著我的雙臂,撥弄我纖細的身軀,我死命尖叫,但門外早已沒有人可以解救我了。
被我的尖叫聲嚇著,色老頭一個閃神,我推開他,衣衫不整地逃命跑向出口;努力轉動門把之時,才發現襯衫的釦子已被扯下兩三排了。
深黑色的內衣清楚可見。
我以為可以順利逃脫,但馬上又被變態色老頭拉了回來,腰脊撞到厚硬的辦公桌上,一時失去了力量...他再度壓在我身上...猥褻我...
算了,放棄吧...我不就是一直放棄才過到現在的嗎...放棄了從小生長的環境與母親...放棄了同窗多年的好友...放棄了好多好多,我註定要為此得到報應...
我彷彿被黑暗籠罩,在黑暗中只剩下冰冷孤獨的自己。
突然間,一道光從遠處發散開來,一個男人背著光踹開了門,一手把將變態色老頭抓起,用厚實的手臂將他揍飛。拳頭擠壓在色老頭的臉上,蘊著血的牙齒像爆米花般從牙齦中狠狠的蹦開來。
「噢嗚--痛!痛!!!」變態色老頭被打得狗吃屎,踉蹌地倒臥在地。
「跟我走~」
我緩緩睜開雙眼,看見一雙堅定的手牽著驚魂未定的自己。
逃離這一切。
帶我走。
我在他的住處不停不停的發抖,他用他溫暖的雙臂擁抱住我。
當晚,我得知他的名字,邵裘。
除此之外對他一無所知。
然後,我們發生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