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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二次見到她,手上緊抓著剛脫下的內褲。
雖然下午才剛洗完衣服,但充滿異味的內褲讓人渾身不對勁。我一手抓著內褲,一手提起沉重的瓶裝洗衣精,再用剩餘的手指轉開門鎖,拉開鋁門,逕自往洗衣間走去。
將近十二點了,四周異常寂靜,走道上閃著微澄的月光,映照在真夜中窸窣叫著的壁虎身上。我壓下牆壁上的洗衣間電燈開關,『啪』的一聲,銀白色刺眼的燈光穿透了原先黑暗的空間。眼睛有點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刺激,稍稍瞇了一下眼皮。
我迅速拉開洗衣機的蓋子,正準備將內褲丟入,背後卻傳來一陣陣綿密的哭泣聲。
全身被電流穿過一般,起了雞皮疙瘩,「這個時間怎麼會有哭聲……」
我呆立在原地不敢有所動作,彷彿後方有一雙冷冽的雙眼正在盯著我看。租下這邊的時候,房東也沒有說要特別注意些什麼啊!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遇到……
「怎麼辦?到底是什麼?萬一……」雖然還不曉得會發生什麼萬一,但我腦中已經唸起了阿彌陀佛來。眼角餘光掃過銀灰色的玻璃,除了我自己的身影外,好像也沒其他人存在了。
這讓我更加的緊繃了,我會不會一轉眼看到個長髮素面的女鬼,突然朝我衝來?努力克制自己想尖叫的衝動,想知道但又不敢直接轉身回頭看的我,極可能放輕地轉動頸部,眼球則早就用力過度地陷入眼角之中,露出了大半部的眼白。
哭聲再度從耳稍末端傳了過來,宛如收音機般連綿不斷的重複播放著。
--正當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左手的洗衣瓶承受不住緊張的氣氛而掉到地面,在夜裡發出了極大的聲響,我慌了手腳,「管他的,不要再來煩我了!!!」拋開僵硬的四肢與束縛,我猛然轉頭一瞪……卻看到了一名女子攤坐在地上,她雙手抱著膝蓋,蜷曲在另一頭的洗衣機前。她穿著像是睡衣的輕薄針織衣褲,似乎沒穿著內衣。因為洗衣瓶落地的關係,她先抬頭看了我手上的內褲一眼,然後與我四目相對。
驚魂未定之餘,我仔細端倪著對方。是中午那位與男朋友吵架的女孩子,雖然她不是故意的,但兩次見面都讓我不怎麼好受。不一會兒,斗大的淚珠再度從她眼角滲出,溫熱的線條充斥著她憔悴的臉龐。她的眼睛已經哭花了,潔白的肌膚更顯露出紅腫的眼框。眼球早已分不清黑與白,只剩下紅紅的血絲。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第一個反應是,『怎麼不開燈,想嚇死人嗎?!』但我並沒有罵出口。很快回過神來,依然緊握著內褲。如果讓她知道這件內褲是因為她而拿出來洗的,那我還有什麼臉繼續住在這邊啊?!說什麼都不能讓她發現。
我趕緊把內褲丟入洗衣槽中,按下快洗鈕,並趁機瞥頭看了一眼她的房門。兩雙鞋子都已經不在房門前了,她的男友應該不在吧。
她看到了我這個確認的舉動,用哽咽的聲出緩慢講出,「我男朋友已經回去了,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再出來罵人了……」那虛弱的聲音迴蕩在悲涼的夜空之中,讓人不禁憐憫了起來。
她果然早就知道『其他房客都聽到他們倆吵架』這件事情了。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是這樣喔,我還以為你們住在一起。」
「他不住這邊,不過常常會來這邊過夜。」
我若有似無地點點頭,但我對她男朋友其實沒什麼興趣。納悶的我開口問了,「那為什麼這麼晚了你還躲在這邊哭?」
她雙唇微微顫抖,像是有難言之隱的說著,「為什麼男人……上床之後全都變了?」她雙手更加用力抱緊膝蓋,好像受到很深的傷害。
「……嗯?」我皺緊眉頭,想確認剛剛聽到的話。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如果沒有了性愛,我們到底還剩下些什麼?」她失神地望著漆黑的窗外,期待著窗戶上的倒影能夠給她一些回應,但卻只剩下她落寞的倒影。
「或許是吧,我女朋……我前女友也說過同樣的話。」我淡淡吐出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們都這樣講,但是也許……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這樣了。」
我彷彿在她身上看到小紫的影子,她們講著同樣的話,有著同樣受傷的表情。
「我覺得他根本不是想跟我做愛,純粹只是想要插入而已。」她盡可能輕描淡寫,但那語氣卻流露出她長時間受盡精神上的折磨。
「每次跟他做完愛,我都覺得自己淪落為一種沒有靈魂的生物,只是他發洩性慾的工具。」
即使她這時候說出『你們男人都是一樣』這樣的話,我也無法反駁些什麼。這聽起來好像已經不是她男朋友的錯,而是全男人的錯,包含我自己。
記得小紫曾經問過我,「你不覺得我們做那檔事的次數有點多嗎…?」
我還不當一回事的回她,「不會啊!我們還年輕啊!年輕人一直做愛本來就很正常。」現在想想,我真蠢,說這什麼傻話。
我語帶感觸的說,「我與我前女友也常常做愛,雖然過程很美妙,但是一直做愛的下場,就只是讓性愛淪為一瞬間的快感而已。那樣的感覺,已經不叫做愛了。」
或許說進她的心坎裡了,她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我,停止了落淚。想必她內心深處想找個人述說,而與她生活完全不相干的我,就成了這個時間點最佳的人選。但其實我也跟她一樣,小紫離開那麼久之後,第一次能跟人聊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我也覺得舒暢許多。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但卻舒緩了我一年多以來封閉已久的心情。
即便過了一年多,我依然無法忘懷前女友的種種,對此感到有些失落,「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夜深了,你也趕快回房吧。」
我往她走去,順勢將她拉了起來。她的體重比想像中的輕,但手臂卻很溫暖。雖然我們根本談不上熟,但是能住在隔壁也算是緣分,更何況我們還在最難堪的時候碰上兩次面,並發自內心的與對方侃侃而談,也不能說我們兩個都沒關聯吧。
站在房門前,我凝視著她回房的身影,與小紫在海邊無助的畫面交疊在一起,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回到房間,我悵然地坐在床上,回想今晚的對談。下意識按下手機通話鍵,想要告訴小紫我今晚的遭遇。有時候會覺得,一廂情願想要告訴她我的領悟,這樣的自己很蠢。
但貼在耳邊傳來的耳響,依舊是一樣的機械問候語。
沒有開機。
記得她離開的那一天,一早便聯絡不上她。雖然有幾次電話通了,但她卻沒有回。我趕緊趁著她手機開機時,傳了幾封簡訊給她,但卻還是換來不斷的空等待。有時覺得與其說她消失,倒有點像她在刻意躲我。她應該也很清楚她這樣離去會造成多大的傷害,不可能這樣完全消聲匿跡的,但她曾經待過的足跡,卻像是安排好地完全抹滅掉了。
我蹲在牆邊的一角,點起小夜燈,找尋著曾經屬於這個世界的溫暖。探索著已經失去的體溫,以及她細柔的呼吸。我們當然像一般情侶一樣也會做愛,而剛開始的性愛總是美妙的。我期待著探索對方的身體,小心翼翼注意著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與對方身體與心理的反應。
但也許是因為年輕吧,從第一次性愛開始,我們做愛的次數日趨增加。我們晚上的時候做愛、睡醒之後立刻做愛、洗澡的時候做愛、有時候一起出去玩的熱吻,也會引發做愛的衝動,幾乎無時無刻都會想到那檔事。我們的愛慾就像是製鋼的高爐熱焰,一旦啟動了,便會二十四小時不停運轉。
有一晚睡前我們剛做完愛,赤裸的躺在床上聊天。她鑽進我的胸前,撒嬌的說了一句,「阿酷,我好愛你。」
我梳著她的秀髮,聞著髮絲上殘留的香味。
「阿酷,你會在意我不是處女這件事嗎?」
我沉思了一會兒,「雖然很想回答不會在意,但潛意識可能希望你是處女吧。希望你能把你的第一次給我,因為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只屬於自己,希望能夠獨占女友的一切。」
「但是同時我又貪心的希望你在那方面能夠很有經驗,能夠好好的服侍我。」我滑過她柔順的長髮,撫摸著她宛如羽翼的背膀。
後來我反問她,「那你呢?」因為我也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緊緊貼著我的胸膛,雙手纏繞我的手臂說,「我不會在意你的過往,我只希望你是真心愛我,而不是只是『需要』我。」
當時我聽不出那兩個字的意思。只是,男人都只想到自己,而女人永遠都心繫深愛的另一半。
「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嗎?」她語氣變得溫柔,像個味道十足的小女人。
「嗯,記得,在淡水河畔。」
我們是遠距離戀愛,她在桃園上班,我則是待在台北。每逢六日她都會從桃園上來台北找我,我們也會利用這個難得相聚的時間出去玩。我們剛在一起三個月,雖然像是一般情侶一樣會擁抱、會親吻,但我們並不敢這麼赤裸裸的聊上幾句跟性有關的議題。通常她都是當天來回,我到桃園去也一樣,她說她還沒準備好,不希望過夜。
「阿酷,我第一次到淡水耶,這邊的風好大喔!」她壓著被風吹亂的頭髮,開心的笑著,笑容中藏有深深的酒窩。
拉著她的手到了淡水河畔,看著遠方即將落下的夕陽,我們微笑著接吻。她在我耳邊說著,「阿酷,謝謝你。」她往我身上一靠,髮絲的香飄散在淡水的河畔上之中。
「謝謝你這三個月讓我過得這麼開心,今天……我打算留下來過夜。」她露出羞怯的神情,緊緊抱著我的手。
「只不過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希望你能記在心裡。」
「嗯。」我輕輕的點點頭。我知道現在說的一字一句都會永遠刻在我們的心上,我們的愛已經昇華成內心世界的暖流。
她的眼神像夕陽一樣的閃閃動人,「因為過往有過很不好的經驗,我需要多一點時間跟自己溝通。我知道這一天一定會來,我不會逃避。」
「關於那檔事,男孩子總希望趕快開始。但我們女孩子不一樣,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吃虧的永遠是女方,因此,我們都會花很長的時間觀察對方,並且努力說服自己。而一旦認定了對方,就會毫不猶豫的奉獻自己。」她視線投在我身上,語氣間充滿堅定。
「即使發生了萬一,我也做好了準備。」她指的『萬一』,應該是『懷孕』這件事吧。
我在她眼中看不到一絲猶豫,被她的話深深撼動著。但我知道這是經歷過很多次的傷害與痛心之後,才能造就這樣的覺悟。
「阿酷,我們來做愛吧。」她露出髮稍的小小耳朶,像在對著我笑。
「嗯,我們來做愛吧。」我回應她的勇氣,給了她一個深情的擁吻。
從那一刻起,我們第一次這麼確定的握著對方的手,沒有放開過。當一個人真心愛你,她的話語彷彿言靈般的充滿力量。透過她歡愉的神情,我可以體會到她真心的勇氣,以及從內心深處想要奉獻自己的心情。
回到家後,關上日光燈,點起一旁的小夜燈。我牽著小紫走到床上,十指緊扣的慢慢擁吻。雙唇表面的唇液,在不斷親吻的滋潤之下,變得光滑香甜。我們一會兒吻、一會兒停,輕輕地碰觸對方的上唇,就這樣來回了數次。她的臉龐因為小夜燈的照射,而顯得更加閃亮動人。
「小紫,我愛你。」發自內心溫柔的細語,是攻城掠地的必勝秘笈。我咬著她的耳朶,雙手來回劃過她敏感的頸部,並伸進衣服之中,由下到上撫摸著她纖細的身軀。
我們互相幫對方脫下上衣,並直直看著對方。我在微光中撫摸著她的鎖骨,滑過肩膀,到達她的背部。她突出的肩胛骨,就像一雙在愛中等待被解放的翅膀。我解下她紫色的內衣,感覺到她微微發熱的身體。
探索對方身體的過程,像是尋找古老的寶藏,光是解下內衣就花了三十分鐘了。但這三十分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生命中每一吋永恆的光陰。
她裸露的上半身,與穿著牛仔褲的下半身,這樣的反差讓人格外興奮。我游移在她每一吋的肌膚之上,並將手指伸進了她的底褲之中,她發出些微溫柔的呻吟。
她順著我的意思,將我的褲子脫了下來,只隔著薄薄的內褲。雖然視線朦朧不清,但還是可以看見兩人內褲下的生理變化。我們相互撫摸著對方最敏感的部位。這時候的肌膚、私處、心理各方面都達到了最巔峰,開始急促的呼吸,已經遏止不了了。
她細膩而又熟練的幫我帶上套子。我挺起身子的看著下方的她,扳開她的雙腿,並舔了她的耳朵,「小紫,我要進去了。」她微微點著頭。
那就像是雲霄飛車出發後,緩緩往上醞釀出來的緊張感,第一個高峰急下,一口氣將愛徹底釋放。每一次的進出就像把每一次的思念、每一次的離別、與每一次對愛的信仰,完全融入身體之中,然後發散到各個細胞的深處。
配合對方反彈的力道,身體不由自主的擺動。一次一次的高峰之後,終於到達了極限,「小、小紫,我受不了了---」將身體最後的力量,用盡在她溫暖而微微抖動的私處之中。
男人的高潮很容易理解,就像是扶搖而上地底湧泉,最後露出地表的噴射出來;而女人則完全不同,高潮通常發生在結束之後,對於心靈深處愛意的釋放也是如此。她皺起的眉頭緩慢放鬆,但卻把力量與熱度全部移轉到身體下半部的位置,喉嚨也發出了類似靈魂出竅的嗔語,「阿酷,我愛你。」
她帶著氣力耗盡的表情呼吸著,笑容填滿了幸福。我們兩個擁抱著對方進入夢鄉,一直纏綿到天亮。
第一次總是最美妙的且難忘的,雖然已經是一年前的事,卻深深刻印在我腦中,令人無法忘懷。但在那之後,幾乎沒有一次的性愛被我們牢牢記得。
性愛是種美麗的生物,美麗蘊含著力量,力量則會招致毀滅。總覺得每次做愛之後,得到的卻只有疲憊與空虛。也許,我們的關係就在這種爽快的私密互動與抽送之後,完全消滅殆盡了吧。
雖然有好幾次她因為疲累而拒絕了我,但她總是不忍心的再次與我做愛。為了滿足我,她做了身體與心靈上的犧牲。在她離開的前一晚,我們還瘋狂的做愛,但我卻沒有去想過她的心情,我……真的很糟。
我似乎有點懂了她們長時間受盡折磨的感受,只是我發現得太晚了。一想到她懷抱的心情,我就覺得相當內疚,眼神空洞地望著著小夜燈,突然有種無法原諒自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