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被G+搞到寫文進度完全停滯
只好來貼庫存
又是不知道想寫甚麼,圖也亂貼的一篇wwwwwwwwww
上
慶長五年,九月十五日,現在約莫卯時上刻,正是旭日初昇之時,可是大霧卻突如其來地籠罩了整個關原,只有一絲晨光穿透厚重烏黑的雲層,灑落在本陣的藍底白丸陣旗上。
此地是美濃通往近江的要道,西南方向隱約可看佐和山城高聳的五層天守。或許是因為濃霧的關係,讓指原利乃隱約間似乎望見屹立於佐和山城身後,早已逝去的安土城陰鬱而模糊的身影。這座曾經以霸主之姿凌駕於眾大名之上,俯瞰整個日本,如朝露一般的雄偉之城,如今已剩下荒廢的石垣與被紅蓮業火焚燒過的天守台遺跡。
那麼,安土城如今是以何等表情在凝視著這場戰爭的呢?指原不敢想像。
昨夜,石田治部少輔的筆頭家老島左近與蒲生賴鄉率領五百人於杭瀨川池尻口挑釁敵軍,在鐵炮轟擊下假裝敗退,引誘德川方的中村一榮與有馬豐氏出擊,卻在渡河時受到明石全登的八百伏兵襲擊,潰不成軍,中村氏家臣野一色賴母戰死,最後還是德川家康指使本多忠勝下令撤退下,才得以撤回本陣,結束此戰。
時人言,治部少輔三成大人有兩樣寶物,一是牢固的佐和山城,一是英勇善戰的島左近。鬼左近之名享譽天下,有如此猛將,他們是絕不會落敗的。指原長吁口氣,強打起精神,撐起胸膛。
大谷軍在開戰前十三日就抵達關原,選定中山道北宮上地方地勢略高的藤川台為本陣進行部署。即使視線為大霧所礙,還是能隱約見到駐紮於藤下村的平塚軍旗幟。平塚為廣與往東南方向一字排開的赤座直保、小川祐忠、朽木元綱、脅阪安治成椅角之勢,作為布陣於南天滿山台地上的宇喜多軍側翼,猶如雄鷹般,正在等待展翅高飛,一舉擒獲敵軍的時機。
關原不知何時下起細雨。如線般細密的雨落在剛硬的伊予扎紺色胴丸上,指原雙手顫抖著拉緊兜的襟回。未被盔甲覆蓋住的部分已經濕透,也不知是雨是汗,貼著肌膚,讓指原在這有些燥熱的初秋竟感到一陣寒意。他望著主君宮澤高大的背影,宮澤一如既往地穿著以切付小札工藝編掇,藍黑白為主色的色色威二枚胴具足,冰冷清澈的雨珠滑過做工精美的當世袖,落在尾端已出現枯萎姿態的草上。
指原想起永祿三年的桶狹間之戰,信長在大雨中吟舞《敦盛》,幾回舞畢,才躍上連錢葦毛,在放晴之際,取下東海道第一弓的首級,名揚天下。可是在那之後呢?指原猛然憶起安土城那夢幻似水的殘影。
「此役賴繼為先鋒。」吉隆主公沉重的嗓音自面布底下傳來,他如今已經連撐起具足的力氣也無,只能穿著小袖與繪有一對蝶家紋的鎧直垂,端坐在大輿中,以白布遮蓋住因病盡毀的臉,露出一雙如灰石般黯淡無光的眼。
福島正則已在松尾村東南,正當宇喜多本軍的樹林中佈下六千兵馬,黒底山道軍旗靜靜地佇立在毛櫸林內。耳邊只餘東南風吹過林葉的沙沙聲,旗面被風拉扯,發出輕微的啪啪聲響。撼動天下的戰事一觸即發,可是大谷軍本陣中卻瀰漫著詭異的氣息,指原屏住呼吸,望著吉隆主公握著軍配的孱弱右手像是力氣用盡了一般,緩緩地垂下。
「越過天滿山,順著北國街道,很快就能返回敦賀。」宮澤以厚實而低啞的嗓音開口,即使看不見他的表情,指原仍然從他不尋常的語調中察覺到一絲緊繃的怒氣。「濃霧還需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散,現在正是時機。」他略為思索後,才開口續道。「以內大臣大人與您的交情,保住領地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這麼說,是要退兵的意思麼?指原愕然地望著宮澤不動如山的背影。
正對面的大谷氏旗本秋元才加喉頭小小地蠕動著,似乎猶豫著該不該提出意見。他看著已經逐漸現出明朗之色的天空,吉隆主公手邊那把太閣在彌留之際賜予他的太刀國行在微弱晨光下發出森寒的光芒。秋元緊握著長槍槍柄,以猶豫的目光,望著必須靠在椅側扶手上才能勉強撐住的軍配。
可是,我方除了以中山道為中心布陣的五萬多大軍外,還有駐紮在南宮山腳下的毛利勢約三萬多人。關原制高點都被我軍佔據,就是指原這等對行軍戰略一知半解的人來看,單就布陣方面也不禁要脫口而出『我軍必勝』這種話來。為何向來深謀遠略,也曾在伏見包圍戰中能夠利用甲賀傭兵鵜飼藤助對忍者眾的瞭解,威脅鎮守松之丸的深尾清十郎放火燒城,讓聯軍能夠順利突破伏見城防守的宮澤,會在這個當下說出退兵的話呢?
指原覺得霧中那安土城的殘影似乎又更加清晰。
「利乃,聽聞你是狩野永德的外甥,也曾在長谷川等伯門下學藝,可如今卻以武士身分追隨佐江侍奉大谷家,這是為何?」
這還是指原第一次能夠如此肆無忌憚地與這位傳聞中深受太閣仰賴,戰功可比賤岳七本槍,被稱為賢人的主公對視。指原只是陪臣,並沒有能跟本家主公直接對話的資格,如今吉隆主公卻以如此溫和,彷如與晚輩閒聊般的語氣開口,教指原如何不為此感到惶恐。他拜伏在地,顫抖著答道。「利乃跟隨長谷川師傅多年,卻只以能夠摹繪出松林圖與舅父生前所繪的唐獅子圖為傲,受到師傅責罵,於是為精進畫技,才決心追隨佐江大人遊歷天下。」
「我年輕時曾向在安土城繪製屏風的狩野永德習畫,他曾說,真正的畫師不應只有畫技,筆下沒有靈魂,那麼無論多麼美麗的事物,也只是空泛而已。」吉隆主公以一種悠遠而感慨的語氣如此說著,他的聲音中有種被病魔無情折磨後的滄桑感,卻又透著一股強韌的生命力。可是與其要說是求生的意志,倒不如說是想要將自己的生命在此時完全地燃燒殆盡,指原忍不住抬起頭,直視吉隆主公因為半失明而顯得空洞的雙眼。
「利乃正是為尋求筆下之魂,而站在戰場之上的。」
「那就請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吧。」吉隆主公彷彿再也無法撐下去般地闔上眼,他乾澀的嗓音如洪鐘般地響徹整個本陣,讓指原震耳欲聾。「武士就是明知前方便是萬丈深淵,卻還不得不繼續前行,如此的存在。為貫徹與捍衛自己的信念而奮戰的身姿,是這世上無以倫比的美麗。所以,就請你好好看清此刻吧。」
濃霧不知何時散去了,井伊直政的火炮隊開始與宇喜多部隊展開對擊。火砲射擊的聲音彷彿能夠使大地為之震動,福島正則的黑旗在如此撼動天下的砲聲中,如潮水般地湧向宇喜多軍。列陣於福島北方的側翼主力也跟著動起來,黑田長政與細川忠興、加藤嘉明的旗幟在雨中鑽動著,約一萬三千大軍兇猛地撲向笹尾山的石田軍,與前鋒島左近、蒲生賴鄉展開纏鬥。
至此戰火已完全點燃,德川方將近九萬大軍以燎原般的氣勢直撲而來,殺聲震天。可大谷軍本陣中卻恍若未覺,宮澤的背影如拉滿的弓弦一般緊繃,然後他突然跪下,草摺因為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響。「倘若主公一意孤行,就請讓佐江為先鋒。」
藤堂高虎的藍底白餅軍旗已經逐步逼近松尾,醒目的大紅吹貫馬印亦蠢蠢欲動。代表近江源氏的京極家紅底白四目結紋軍旗也朝著駐紮在藤下的平塚為廣疾馳而來,兩軍即將正面交鋒,笹尾山方向的大筒爆炸聲轟隆響起。吉隆主公這才緩緩張開眼睛,舉起軍配。「出擊,重政配合宇喜多隊包圍福島軍,為廣絆住京極高知,賴繼出戰,由右翼包圍藤堂高虎。」然後他暗沉的眼瞳,轉往松尾山方向。「喜太郎帶六百人埋伏在中山道南,設下馬柵欄。」
指原驚愕地望向松尾山。
那是白底黑鎌的小早川中納言軍旗。吉隆主公究竟為何要在兩軍相通的要道設下馬柵欄呢?若是我軍不幸被藤堂、京極兩軍擊敗,那麼友軍的小早川隊豈不是連救援的時機也沒有嗎?指原的汗自額邊滑下,滴在嶄新的籠手上。
他追隨宮澤大約三年。據說在此之前,宮澤曾經以立花宗茂家臣的身分兩次出戰朝鮮,相當受到賞識,甚至還被授予只有立花軍旗本將士才能配戴的金箔押桃型兜。可是宮澤卻不知為何,在二次征討朝鮮的稷山之戰後,離開立花家,與同母異父的妹妹橫山輾轉各地。約莫也是在秋初之時,收指原為家臣,半年後太閣於伏見城病逝,他們才在敦賀安定下來,侍奉吉隆主公至今。指原彷彿還能想像那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披著沉重盔甲,在陌生的朝鮮領土上勇猛奮戰的模樣。
宮澤直起身子,他後背的胴板已有肉眼可見的細長裂痕,盔甲上斑駁的涂漆彷彿象徵著主君的戰勳,指原將手上的汗抹在粗厚衣料上,緊握佩刀。
「岐阜攻城戰後,我曾在才加陪同下,前往大垣城拜會石田治少。」吉隆主公在砲聲中望著宮澤,粗嘎而虛弱地開口。「一如我在治少發兵前所言,這是無謀的舉動,佐吉啊,沒有勝機,我又如此對他重申。可是三成依舊搖頭拒絕,微笑說道,紀之介,還記得是誰為你行元服,賜與你吉繼之名的麼?我以為人生在此世,定然是為了某些不解之緣。我身為豐臣家臣,也有此生不得不做的事情。縱然是阿鼻地獄,吾亦往矣。紀之介,我不舍你與我同行,不如就此分道揚鑣吧。」宮澤的背脊依舊直挺,可是整個人卻像是突然斷裂一般地,帶著陰鬱而沉重,卻又像是終於解脫般的氣息。
「於是我對他說,三成,從今日起,我便以吉隆為名吧。」
此時我軍已佔上風,藤堂、京極的一萬大軍被先鋒平塚為廣、戶田重政的兩千人牽制住,而猛將福島也遭到宇喜多隊的猛烈反擊,黑色的軍旗不斷地往後退去。小西行長也在天滿山抵擋住織田有樂和古田重勝,以黑田長政為首的德川方主力也被只有一半兵力的石田軍擊退數百公尺。東邊戰線,長束正家與淺野幸長互相制衡,背後還有長宗我部盛親的援軍,安國寺慧瓊正對池田輝政。如今情勢,只要南宮山上的毛利大軍就能越過桃配山,直接攻入德川本陣。或者小早川一萬五千大軍衝下松尾山,突襲東軍側翼,此戰便能告捷。
可是這兩方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正對面一直端坐著的秋元也忍不住焦急地皺起眉,望向遭到井伊直政如血般的紅色赤備突擊,幾近潰滅的小西行長。白底青山道陣旗正不斷往後撤,應該救援的島津惟新卻完全沒有前進的打算。導致宇喜多軍的左翼完全暴露在敵方面前,原本猛烈的攻勢也因此停滯下來,身為賤岳七本槍之首,驍勇善戰的福島正則趁機穩住軍心,積極反攻。
午時初,陰鬱的雲層已經幾乎散去,陽光照耀整個關原,氣候也開始變得躁熱難當,指原的護額已完全被汗沾濕。而笹尾山上燃起狼煙,石田三成終於發出全軍攻擊的訊號。
「佐江,此戰與你無關,就請你做一個旁觀者吧。」吉隆主公越過正壓抑著怒氣的宮澤,將視線轉往松尾新城。「往南列陣,五助,把國行拿上來。」吉隆主公黯沉的雙目中,正反射出上書厭離穢土欣求浄土,往松尾山腳前進的德川軍旗。
然後鐵炮的轟炸聲震撼松尾山,而小早川秀秋的紅白兩段吹貫馬印終於也動起來了。指原驚喜地扭過頭往松尾山的方向看去。只要這時候小早川軍加入戰局,藤堂、京極兩軍必然會在夾攻下潰不成軍,如此一來,宇喜多大軍就得以喘息,捲土重來,一舉擊潰先鋒福島正則。只要立於德川陣前的那個男人倒下,一字長蛇陣斷裂,那麼勝利就可以說是手到擒來。
我軍必勝,如此堅定的信念再次於指原心中響起。可是吉隆主公平靜的臉上卻沒有露出喜色,連宮澤凝望著遠方戰局的側臉也顯得格外緊繃。
小早川秀秋叛變了!
這個消息從前線響徹整個關原,埋伏於中山道南的高田喜太郎已經開始與先鋒小早川秀明交戰。指原愕然地瞪著中山道方向。
「哈哈哈。」可是吉隆主公卻一點也不覺意外,他端起手邊斟滿酒的大碗,朝北方高舉,仰天笑道。「三成,與汝會於地獄。」然後一口飲盡。「諸位願意跟隨我至今,吉隆無以為報。」吉隆主公悲切的嗓音迴盪在寂靜的本陣裡,這個已病入膏肓,連撐起鎧甲的力氣也無的男人此時卻迸發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光芒。彷彿照亮整個關原的不是烈日,而是這個曾被太閣稱讚道,予吉繼百萬大軍,必可指揮自如的男人。「吉隆不忍越前的好男兒為秀秋這逆賊喪命,請沿著北國街道,回到故鄉敦賀去吧。五助,就有勞你陪我到地獄走一遭了!」
湯淺隆貞抽出太刀,銳利刀鋒在日光下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指原並非武家出身,不懂何謂武士之道,更將戰爭視為這世上最自私醜惡之事。雖然跟隨宮澤多年,經歷過幾場戰役,但也從未改變這一想法。可是他現在覺得此刻胸中彷彿注滿沸騰的血液一般,掌心也發燙著,充滿如野獸般的殺意。他正要站起身來,回應這響徹雲宵的大谷軍吼聲時,那慷慨激昂的話語卻突然間哽在喉頭。
假使他就要在關原殞落的話,那麼由依呢?指原覺得胸口的熱血似乎瞬間冷卻下來。現在還是能撤離戰場的時候,指原不自覺地望著熟悉的北國街道。只要沿著這條路,就可以再見到由依了。只是如此違背武士道義的他,一定會被由依輕視的吧。
在他猶豫不決之時,對座不發一語的秋元也終於有了反應。秋元那似乎能夠籠罩整個關原,高大無比的身影立於乘輿前,緊握著一柄十文字槍。然後他猛然瞪大眼睛,以彷彿能夠傳遍天下的音量,對著如浪潮般襲來的小早川軍喝道。
「越前敦賀城主,刑部少輔大谷吉隆,出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