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明天沒有嫉妒沒有信任沒有希望沒有舞蹈沒有夢想沒有昨天沒有回憶沒有情感沒有忘記沒有憂愁沒有愉悅沒有愛恨沒有貪婪沒有迷途沒有困惑沒有掠奪沒有傷害沒有擁有沒有失去……
沒有。甚麼也沒有。
原來失去一切，只消一瞬間。
天大地大，偏偏執著於這麼一瞬間。
終於，不得不相信，這一瞬間就是永恆。”
* * *
．舞蹈．
就像任何一種藝術，有很多人欣賞，但有更多人不懂欣賞。
我在乎也不在乎。
我熱愛也不熱愛。
妒嫉成就了最後的距離。
午夜的一場雨，像一個人的圓舞曲，我隨著節拍旋轉不停，空空蕩蕩，搖搖晃晃。
世界沒有停下來一秒鐘，我在喧囂之中，繼續舞動著，不需要快樂不需要悲傷，不需要一切的一切。
* * *
“然後我想到鍾凝。”
* * *
．鍾凝．
鍾凝是屬於舞蹈的。她一出生，便給舞蹈選中了，無可逃避，恰似命中注定要愛上一個人，遇上了，也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很早便表現出對舞蹈的天份。據說，她還是手抱的時候，便喜歡手舞足蹈，其實這可解釋作頑皮或者過度活躍，但是她的母親堅持鍾凝是舞蹈的天才，她舞動手腳的每一下都蘊藏著節奏。為了彌補中學時弄傷腰骨而無法繼續習舞的遺憾，她的母親從得知懷上鍾凝那一刻開始，就相信這是上天派來的天使，她把對舞蹈的熱情和渴望都傾注給肚裏的孩子。
又據說，每次鍾凝哭鬧，只要一播放舞蹈節目，不管是幽雅的芭蕾舞還是熱情的探戈，也不管是旖旎的中國舞還是深情的華爾茲，她都會立即停止哭鬧，一雙小眼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電視機，隨著音樂擺動身體。
鍾凝練舞時十分專注，為了一個不完美的動作，她可以不眠不休反覆地練，直到所有人都表示這個動作完美無瑕，她還是不肯停下來。她就是要做到比完美更加完美。
起初，她的母親還會顧盼自豪的表示鍾凝從她體內遺傳了對舞蹈的熱情和天份，可是漸漸的，她不敢再這樣說了。鍾凝的表現很快便令她目瞪口呆。她心裏明白，假使當年她的腰骨沒有受傷，她再練一輩子也比不上她的女兒。
* * *
“我本來想用最細膩的筆觸把鍾凝的舞姿描寫作來，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然。世上沒有任何詞彙足以令你感受到她舞姿的曼妙。
可惜你無法親眼目睹她的舞姿，她每一個舞步都是最優美的，沒有一個人看過她的舞技而不為她傾倒。
鍾凝一穿上舞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著迷的氣息，一舉手一投足都令人難以忘懷。
以前鍾凝每次習舞，我都躲在一旁偷看，希望我也能跳得跟她一樣好，可是怎樣努力也好，我就是及不上她。
這是宿命，我永遠也及不上鍾凝。”
* * *
．宿命．
總有些人是宿命主義者，例如我。
宿命主義者相信萬事萬物早有定律，回頭再看從前，一切皆是安排。至於未來，彷彿遙不可知，倘若知道了，是否真的牢不可改？
鍾凝對我說，性格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但是誰決定一個人的性格？
我只能相信，這一切，非關宿命。
* * *
“假如沒有那場意外，鍾凝一定已經成為最出色的舞蹈家。
一定是這樣。
可是生命容不下任何假設。
所以也容不下後悔。
現在追悔莫及的心情，只不過是一種儀式，悼念一去不返的生命。”
* * *
．意外．
那一場意外，來得太匆匆。
令人措手不及的，才是意外吧。
事情發生的經過是這樣的，當時下著很大很大的雨，偶爾發出一記悶雷。轟隆轟隆。好可怕。
如果當時有人稍為注意到這種不尋常的心寒，可能就會預感到將會發生的不可逆轉的事故。
韓宇謙騎著摩托車冒著大雨飛馳，雨水打在頭盔的擋風玻璃上，遮擋著他的視铫。他看不清前路，卻沒有因此減低車速。
他繼續加速，不讓自己停下來。
當時他並不知道繼續向前走會遇上那個衝紅燈的貨車司機，而那個司機亦一定不知道一輛摩托車會突然高速冒出來。
因為有太多的未知，意外才會發生。
相撞那一刻，貨車司機看著一男一女給拋在半空中再跌落地面，鮮血灑滿一地，很快給雨水沖走，但是他們身上的血依然如泉般湧出來。彷彿沒完沒了。
他嚇呆了。
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為甚麼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 * *
“雨一直下個不停。是時候結束了吧？
我聽到禱告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剛好沒讓雨聲掩蓋。
我跪在床邊，也開始禱告。
為韓宇謙。也為鍾凝。”
* * *
．韓宇謙．
韓宇謙是屬於鍾凝的。
我只能夠這樣說，在當時的時空裏，韓宇謙一心一意向著鍾凝，從未如此深愛過一個人。
每次約會，韓宇謙總是騎著摩托車出現在遠遠的斜路上，漸駛漸近。
鍾凝站在電燈柱旁邊，含著笑等他駛至。
她的笑容要多甜蜜有多甜蜜，每次看見韓宇謙，她也無法掩飾心底裏的喜悅和渴望。
韓宇謙看她的眼神也是情深款款的。
韓宇謙是鍾凝的學長，據說當日看到在台上表演芭蕾舞的鍾凝驚為天人。
一見傾心的結果是費盡心力苦追鍾凝，等了一千零一夜，終於等到鍾凝點頭。
那一刻的狂喜，從來沒有忘懷過。
* * *
“鍾凝是我的姐姐。
曾經我非常非常仰慕她，又曾經，我痛恨她，恨不得生命中不曾有過這樣的一位姐姐。
有那麼一剎那，我希望永遠也不要再見到她。
如今我才知道有些念頭，連想都不要想。”
* * *
．鍾倩．
鍾倩是我的名字。
我比鍾凝小六年。
由小到大，別人都愛拿我跟鍾凝相比。所有人都說，我不夠姐姐聰明，不夠姐姐漂亮，讀書及不上她，跳舞及不上她，甚麼也及不上她。
人與人之間本來就不應作比較，我討厭這種毫無意義的比較。
中學時讀到“既生瑜何生亮”時真想放聲一哭，一陣酸楚湧上心頭，彷彿讓人說中心事般，感同身受。
有一次我問媽媽為甚麼要把我生下來，媽媽輕撫著我的頭髮，說：因為怕姐姐寂寞。
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明白了，我永遠也不可能走出鍾凝的陰影。
我的存在，既然是為了鍾凝服務，我自然要活在她之下。
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我千方百計想要贏過她，哪怕是一次也好。
這樣的想法一形成，我就注定失敗了。
* * *
“我竟然無淚。
好想哭，好想哭。
可是我已經無淚了。
姐姐，對不起，我連一滴眼淚也無法還給妳。”
* * *
．眼淚．
鍾凝在眼眶中閃爍的眼淚觸動了我。
我到底在做甚麼？我竟然傷害了我最親最愛的人。
令鍾凝痛苦到底不是我的目的，陷韓宇謙於不義更加不是我的意圖。
我只不過想留住我愛的人，難道這也是罪麼？
鍾凝的眼淚有沒有流下來，我終究不知道。當時她背著我和韓宇謙，沙啞著聲音祝福我們。
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她說得斷斷續續，一字一驚心。韓宇謙聽得心都碎了。
而我呢，我當時想著甚麼？我終於贏過鍾凝了，唯一的一次，為甚麼我完全不感到興奮？
我的眼睛驀地霧起來。
然而，我知道，我連眼淚也及不上鍾凝。
我流淚，也絕對不會贏得半點同情。
那是一個騙子的眼淚。我知道他們會這樣說。
* * *
“如果我肯早點放手，又或者，如果我沒有一頭栽進去，結局會否不一樣？
不不不，有些人可以扭轉命運，有些人的結局卻早早注定了。”
~待續~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