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
隔日一大早隆便載著我直奔山上，我們共乘輛甚是新穎的機車，據說是他老爸六合彩簽中後購入的，125型寬敞舒適的後座，讓我可以將腳往前伸長，帶上釣具水桶後，仍有餘手按住他厚實的肩，他不時回頭說說笑笑地，髮絲不時敲打臉龐，洗髮乳香味隨著風滲入了思維，衣香鬢影、似遠似近，那是昨夜縈繞鼻間的淡淡乳香。
挑了個大岩石攀爬其上，隆便自顧自地忙起來「這個深潭魚特別多，而且早上來這個方位也不會曬到太陽。」
「看不出來你喜歡釣魚耶。」我蹲在一旁看著他忙碌的樣子
「嗯啊…以前小時候我爸就喜歡帶我來釣魚，那時工作再累，晚上也會帶我去釣魚，超瘋的。」隆侃侃而談嘴角露出笑容。
環顧四周，兩岸綠樹聳然直立，枝葉茂密簇擁著這水道，溪谷位處上游，巨石錯落散置，流水湍流其間激起萬點水花，滋養一群身披綠衣的苔蘚們，將奇石巨岩染了遍碧綠。
「好舒服的地方，感覺很少人來耶。」這地方真的有如照片中的秘境
「那當然！這裡可是連當地人都少知的釣魚秘地哩，只是自從我爸不釣魚後，我也很少來了。」
聲音漸弱，我聽出了端倪「怎麼了…」
「沒有啦！就他事頭（台語：工作）比較少之後就不再釣魚了…都在廟口和鄰居玩象棋。」隆臉上剎時失去陽光，眼底映出我未曾見過的無奈。
「玩象棋也不錯呀…也算是種休閒。」
「是那種……象棋麻雀…賭錢的那種。」隆聲音越說越小，光彩漸失
看著我不熟悉的隆，他表現出的無奈，讓我一下都明白了。六合彩、事頭少、象棋麻雀、新穎的機車，以及隆那麼少回老家、總是重複穿那幾套運動服，這是我與小傑這種深居台北的小孩，所沒接觸過的世界，難怪有時宵夜共邀來碗大滷飯，他總會笑笑地拒絕。
我爬近隆的身側，拍拍他的手臂「隆…」
「沒什麼啦！我讀五專本來就是意外，當時若不是學校有工讀，讓我可以幫自己存學費，有可能就不會繼續讀書了…說不定跟我同學去漁港賣海鮮了…哈哈。」隆擠出笑容，看似已經雲淡風輕，毫不在意。
我和小傑也是後來才知道，隆的大部分支出都在小文身上，甚少添購新衣的他，絕大部分都貢獻在小文的消費上，若不是學校三餐、住宿費用幾乎半買半相送，我甚至懷疑他會捱餓存錢去進貢山上那個女王，這也是為什麼在小文劈腿後，隆受的傷會這麼重，我和小傑會恨之入骨的原因，愛情的殘酷，可見一般。
週日回到學校已經過了八點，我和隆輕鬆地步入三舍，耳邊忽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叫罵聲，我頓然愣住，是他的罵聲嗎？眼前彷彿浮現他劍眉微揚、似怒似嗔的模樣。
悄然停步，我立於走廊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的男孩，他同樣有著高壯的身材，宏亮的嗓門，以及那股威嚴得恍如英勇天將的氣勢，怎地新生隊長個個都那麼吸引人呀。
不知是否會有學弟如我那般戀上隊長呢…會在熄燈後的夜裡替他洗衣服嗎？還是會伴著他夜讀，又或者會替他折衝班上的反彈，讓自己遭到班上的排擠。看著看著，眼眸又酸了起來。
本以為遠離台北，能以快樂調和酸楚，漸漸忘卻，怎知一個隊長、一群學弟，讓我又陷入了回憶裡，過往辛酸再度浮現，歷歷在目。
隆不覺我的異狀，只是笑笑地看著學弟們被噱「小門…這個四年級的隊長跟以前隊長有得拼耶！哈哈…尤其是那個裝生氣的屎臉，簡直是拷貝過來的。」隆忍住笑聲。
是呀！如出一轍的身段模樣、如循一軌的吼叫聲、熟悉的下對上姿態，那是我們曾共同經歷的階段。
我擺出笑容打哈哈「真懷疑學校是不是刻意篩選過，每個學長都這麼…」雄雄止住話兒，在隆面前討論男孩長相，仍有所顧忌。
「帥！是吧…哈哈～原來小門你的口味吃這麼重，要人家兇你才爽。」又是隆的一記搭配陽光笑容的挖苦
我輕輕搥了他一下「吼！你找死喔！」見他已能毫不在意性向地開我玩笑，心中有著無比的感激。
「全部都有！稍～～息！現在開始進行內務搜查，有帶違禁品像是小說、電玩、漫畫、不良書籍的，全部自己先拿出來，不然等等被各寢的輔導學長搜到，就倒大霉啦！就倒大霉啦！」新生隊長重複說著倒大霉，徒增股肅殺氣氛。
我和隆相視而笑，脫口說出「大地震！」
原來今趟我們可是遇到少見的大地震，大地震與軍中的大地震有所不同，在這嚴謹的男校，對於一年級的管教，可說是達無所不管的地步，定期的大地震正是管制新生的手段之一。
走廊樓梯口的人潮漸多，除了四年級的輔導學長外，也出現熟悉同學的身影，大家都來看好戲了。
小傑正自下樓，見著我倆走了過來「你們回來啦！剛好一年級在大地震耶，大家都來看戲。」
隆笑笑地說「我們也是這樣過來的呀。」我們三人就這樣看著走廊上惶然無措的新生，偷偷地笑了出來，同個走廊上，學長與學弟截然不同的心情與氣氛。
新生時第一次的大地震，當時隊長與班上氣氛正僵，內務搜查又來的突然，想當然爾漫畫、小說、電玩全部被出清，甚至連A書都被搜出來上繳教官；別的不提，光那些漫畫小說絕大多數是跟山下漫畫出租店租借，全數沒收引起的民怨多廣，可想而知，最後還是隊長領著我向教官求情道歉才歸還。
在此次後，之後多次的大地震就不再搜出大量的違禁品，並不是同學們學乖了，而是各逞藏匿絕技，有的塞書桌與牆壁的夾隙、有的藏進棉被夾層、甚至有丟出窗外的。
而我們102寢由於輔導學長是風學長，搜查時間便成為我與他兩人獨處聊天時刻，於是結果當然是空手而歸，在最後看到隊長那副拿他沒辦法的模樣，我和風學長都笑得開心極了。
「大地震不就是演一場防災演習，那些好康的到最後還不是被教官拿回去打手槍。」那時風學長的口無遮攔惹得我和隊長笑翻了。
過去我只是學弟，雖妄想卻未逾矩，因為我想愛，於是只剩下回憶憑弔。
回到寢室，幾天的快樂心情蕩然無存，我默然無語地洗完積了幾天的衣物後，拉著隆和小傑陪我晾那如山的鹹菜堆，他倆人很識相地明白我心情的變化，很有默契地協助我將衣褲抬上頂樓。
啪地用力甩開上衣，我宛如洩憤，隆適時開口「這次一年級的不知道會被搜出多少東西呢。」
「一定很多！當時要不是阿風學長罩我們寢室，阿倫那堆漫畫小說，早就一本都不剩。」小傑第一名當之無愧，記憶力沒話說。
隆回憶補充著「吼！你們真好，當時我們寢室有人被沒收Call機耶！不過放假倒是有還回來啦。」那是手機昂貴，Call機仍算稀有物品的年代，同學攜帶來學校炫耀很是常見。
「對呀…阿風學長很講義氣的說，不顧自己業績捨身救學弟，超好的。」小傑順著話說，一搭一唱如那雙簧。
啪地聲，攤開衣物，我恍若無聞地披掛衣物。
一時無語，沈默了會小傑終於開口「小門…你心情好一點了，要不要再去跟…阿風學長聊一聊…畢竟這事不關他。」
轉過頭看著小傑與隆，關心的目光，如同灼熱的烈火再次引燃燒痛了我，隱忍不快、壓抑情緒「嗯…我知道了啦，再看看吧。」
我呼嚨式的回答並沒有讓小傑滿意「小門…你該不會…嫉妒學長吧！」
「沒有！」心事被戳中，我提高音量，就像想掩飾些什麼。
「不然你沒事也要躲阿風學長？這又不關他的事。」
「我哪有躲他！」
「你明明就有！小門…學長對你那麼好，不要因為隊長就跟他扯破臉，你這樣他有多難過你知道嗎！」小傑嘮叨個性發作，喋喋不休
我知道小傑相較於隆，這看似無情的追殺，但卻是不希望我做出後悔的決定，只是莫名的嫉妒與好面子發作的我，根本聽不下任何勸解，甚至覺得刺耳，當下只是冷冷地回應「那已經都不關我的事了！」
「什麼不關你的事…」小傑待要發作，隨即被隆攔了下來「好啦！再給小門一點時間啦…」
「對了！剛才聽說班上又有聯誼了，是社團要幫學弟辦迎新，你們兩個要不要參加，現在正缺幹部耶。」
小傑也順勢停止話題「喂喂喂！笨隆還要去聯誼喔，都快期末考了耶，更何況已經有小文了還要去玷污學妹。」
「哪裡是這樣！是班上同學找的，我們不是主角啦，只是去幫忙…你們要不要去…就當發揮同學愛幫個忙嘛。」說起聯誼，隆生龍活虎了起來。
耳邊倆人抬槓互相取笑了起來，剛才的不愉快宛如沒發生過，看著台北夜城…我是回來這裡了，但樓下的他是否也同樣看著這片天呢？而對風學長那種難以壓抑的嫉妒情緒，著實深深地困擾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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