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大家都忘了,可我記得一清二楚--
沒上榜要貼小說。
好啦好啦,省去廢話,慢慢看吧,這裡提供空罐子可以拿來砸作者。
--原罪
《Chapter 1 開始》
深色的窗簾把從外面進來的光線狠狠地擋住,跟窗簾相同色系的床上,女孩正坐在那裡。
她的頭髮如夜空般的黑,瞳孔反而顯得是淡褐色。純白色的上衣領口有蕾絲,跟上衣同色的長裙有兩層,簡單而沒有多餘的裝飾。臉很清秀,鼻子高挺,櫻桃小嘴,讓她看起來很像脫俗的仙女。大眼睛直盯著手上的東西,從剛剛開始似乎沒有移動過。
她左手上的美工刀反射室內唯一的光線來源──一盞小夜燈。橘子色的光線照在她臉上,卻依然掩飾不住蒼白。
舉起右手的手腕,下刀時還特別挑有摺痕的部分。
刀口跟手腕上的皮膚親吻時,皮就像劃開白紙般一分為二。女孩似乎還嫌不夠,又更用力地下了一刀,鮮紅有些染上了刀口,有些順著手腕滴到床單,留下斑斑血跡,少數卡在手腕的褶痕上,像蛇般一條一條留在上面,還有些流進了女孩白色的袖口。
解開袖子上的鈕釦,她把它當衛生紙般擦拭刀痕,直到袖口遭到與床單同樣的命運。
她把美工刀以拋物線的方式丟向垃圾桶,沒收進去的刀片打到垃圾桶邊緣斷成兩截,美工刀的頭跟身體一分為二,從此毫不相干。
看到這情景的女孩微勾起嘴角微笑,完全與她佈滿血絲的眼睛無法令人聯想在一起,更別提她手上還源源不絕流出來的血液。
女孩轉移目光,直盯著手腕看,那表情就像是小孩看到有趣事物時專注的表情。但下一秒,她卻像是想到什麼般收起笑容,拿了包衛生紙,開始仔細止血,所有動作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熟練而快速完成。
「要再去買一支美工刀……」她喃喃自語,原本放在口袋裡的手帕已經變成止血的繃帶,女孩像個沒事人般,隨意拿起錢包,然後──打開窗,從二樓跳下去。她順著窗外庭院的一棵榕樹爬下,還小心地不發出半點聲響,偷偷摸摸走出門。
晨曦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以點點的形式灑落在女孩身上,她用一種彷彿白蟻爬滿全身的表情厭惡地看著身上的小亮點,原本的小碎步漸漸變成快走。似乎是漫無目的地閒逛,又如在汪洋大海中找個目標那種表情。她很隨性地彎進一條窄巷。
老舊的雜貨店,幾塊殘缺不齊的壓克力板雜亂無章地排在門邊,進去的時候,女孩的小腿被它刮出一條血痕,但她並沒有多加留意。
推開門,頭髮斑白的老婆婆坐在椅子上,像極了童話故事裡,操弄紡織機的巫婆。
女孩一點也不在意老婆婆的樣子,直接開口:「美工刀。」
「唔,小妹妹妳剛剛說什麼?美工刀?」老婆婆顯然有些重聽,她伸手調整老花眼鏡,似乎是想看清楚女孩的樣貌,卻無意間看到女孩用已染紅手帕纏住的手腕,驚恐了一下。「我們……沒有賣那個。」
「那就算了。」女孩轉身出門,另一腳又被刮出一道傷痕。
沿著出來的路線跑回家而沒有被發現。她的嘴角露出一抹似乎代表得意的微笑。
被黑暗籠罩的房間,亮起了一盞小小的燈火。
彷彿女孩向上天祈願過什麼一樣,回到家的時候,書桌上竟憑空出現一把金色外殼的美工刀。上面的紋理複雜,看不懂寫些什麼──至少一定不是中文字──女孩這樣肯定,卻只猶豫了一下。她把刀片推出來,那閃閃發亮的銀吸引住她的目光。
女孩目不轉睛地看著,彷彿就要被它吸進去一般──
然後是一陣刺眼炫目的亮光。
再度被黑暗籠罩的時候,房間內多了一道人影。
《Chapter 2 刀片、死神或者其他種種》
同樣的橘黃色光線,狠狠地穿過那道人影,看起來像是投影片的影像,卻真真實實地出現在眼前。
他有一頭漂亮的黑色短髮,雖然很有光澤,卻顯得亂糟糟,彷彿很久沒有梳理。雙眸的顏色就跟女孩的鮮血一樣,曾以為如紅花般鮮豔,卻是沾上墨般混沌的暗紅色,彷彿沒有聚焦般無神。輪廓很深像個混血兒,身穿黑色毛邊點綴的白色大衣,跟他頭髮一樣黑的長褲用條金色的皮帶──也許是鍊子──繫著。背後一對共四片的翅膀非常搶眼,就好像原本純黑的紙張被隨意拿起白色油漆潑的感覺,如不是他皮膚還僅剩一點紅潤,女孩甚至要以為只是眼睛出現類似視覺暫留的錯覺。
「你是誰?是模仿神燈精靈的美工刀精靈的話我只能說我沒有願望,是瘋子的話這裡是二樓,煩請從最頂樓由上往下跳下去謝謝。」女孩的表情很冰冷,沒有正常人看到不明物體那種驚慌或好奇,語氣平淡地像在跟別人道早安。
那個不明物體──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人類──只是微勾起嘴角,朝女孩敬了個禮,然後笑著說:「妳好,小妹妹,我是死神。」
「哦──原來你是死神。」女孩的語調依然平淡。「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謝謝,出去時記得把門帶上。」
那個自稱死神的男子臉上的表情沒有被女孩冷淡的言語搞得僵住,反而笑意更濃:「在我所有的任務中,妳是第八十三個對我有這種反應的人。」
「也許我該學著看到你時放聲尖叫、大哭,或者是聽到你是死神的時候大聲嚷嚷著我不要死我不要死,這樣比較正常。」女孩擺擺手,一臉無奈。
「那也不錯,我相信妳小說看很多。」死神意有所指地看著女孩滿書櫃的書籍──全都是小說。「那麼,妳想重來一次嗎?」
「我沒意見。」
「……算了,雖然時間還很多,但是我還是先自我介紹吧。」死神露出跟女孩一樣無奈的表情,也學她擺擺手。「我是死神,我叫做……」
女孩做了一個「STOP」的手勢,打斷死神的話,一臉興趣缺缺:「一般小說都說你們死神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你也給我個編號?」
「那就編號八九七五七?」
「請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好吧……那,就二零零七十二之二十五?」死神偏著頭想了一會兒,道出這個答案。
「這是什麼?當日期的話是今年耶穌祂的生日,當數字的話是一組沒有規律的編號,翻成摩斯密碼的話請給我點時間查一下。」
「噢,不,妳錯了。」死神還是笑著。「那是,妳死去的日子。」
「在聖誕節死去,滿浪漫的嘛。」女孩的表情並沒有特別驚訝,甚至該說,那種表情就像被問「吃飽沒?」一樣的平淡。
而她並不是那種會滿臉笑意對人家說「吃飽了」的人。
「是啊,是很浪漫。」死神像是在附和她的話,語氣一點也感覺不出他覺得浪漫。
女孩不理會他的話,逕自說下去:「那,我到底該叫你什麼?我沒有叫人叫十個字的嗜好。」
「都行,我沒意見。」死神擺擺手,「那麼,請問妳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皇苓。」女孩學死神的模樣擺擺手,「我沒有義務告訴你我的真名。」
剛剛爬回來時忘記關上的窗,開通了落葉吹進房間的路。被以人力扯斷的榕樹枝條順著風也吹進了房間,原本一塵不染的房間頓時髒了許多。
皇苓調整眼睛的聚焦,上前關了窗戶,每一步都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這使她的動作顯得有些機器人的感覺。
沉默了一下子,死神換上微笑的表情:「皇苓嗎?我知道了。」
「沒有意義的話說多了,該切入主題了吧?你出現在我房間是什麼意思?」皇苓單刀直入地說出口,她並不期待死神的回答,只是她想快點把這傢伙趕走。
「我說過了我是死神呀。」微笑,還是微笑。「可是看到妳對自己將死的事實沒有什麼反應,讓我覺得挺無趣的。」他作勢要走。
「那沒什麼,反正我本來就有絕症。」皇苓從背後幫他一把,用力把他推到窗邊,用行動表達她的逐客令。
死神的動作在她說出那句話時嘎然而止,回過頭望著她:「什麼絕症?」
皇苓笑笑,停下手,用細小微弱的聲音說:「我得了一種名叫『死亡』的絕症,這種病,不管醫學多麼發達都無法治好,再怎麼延長壽命又如何?人終究難逃一死。」皇苓頓了頓,伸出自己的手臂。那上面滿是她自殘留下的傷痕,像紅色的小蚯蚓般纏繞在她的手臂上。「我也不是很想活下去,所以哪怕是知道我再兩個月就要死亡,我也一點也不想驚訝。對了,既然什麼時候死都沒有差別,那你乾脆現在就把我帶走好了,你是死神吧?」
死神突然間大笑,這舉動有點嚇到皇苓,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
「哈哈……哈……妳真的跟我想像中一樣好玩呢。」死神繼續往窗邊走,皇苓像是要送走他般也靠向窗戶。
「可是呀,妳有沒有聽過一句名言?」死神猛地轉身,皇苓還來不及反應便撞上他結實的身軀,他左手抓住她的右手臂,右手從後面把她橫著抱起來,展開自己白黑交錯的羽翼。飛出窗外時說了一句話。
「死亡不是離開,只是換個方式活著。」
《Chapter 3 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降落在一個可謂是貧民窟的地方,很自動地放下她。
皇苓冷冷地看了看四周,那種撲鼻而來的臭味與坐在地上的人很久沒洗澡的髒污薰得她捂住口鼻:「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幹麻?」嗚嗚的聲音自捂住嘴的手掌發出。「請你帶我回去,要是被我母親發現我跑出來就完了。」皇苓的態度有些冷淡──其實從一開始,她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我想,你不會想把我留在這裡吧?」
「當然不會。」死神無視她冷淡的神情,目光從剛剛開始就沒離開過坐在地上的人們。
「你在看什麼?」皇苓順著他的目光看,那兒盡是些衣衫襤褸、瘦得皮包骨的人,跟死神一身打扮完全沾不上邊。
就在皇苓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原本坐在地上的一個流浪漢倏地站起來,向皇苓他們的反方向跑去。然後一個,又一個,接連地跑出去。
「他們要做什麼?」皇苓抬頭問那個目光始終沒離開那群人的死神。
「追上去不就知道了嗎?」死神還是沒看她,只一味跟著他們跑──或者該說,他是用飛的去。
她無奈,為了回家-只好跟過去。
那些流浪漢看起來飢餓是飢餓,但沒想到跑起來的速度卻飛快,皇苓有些懷疑那些人是不是假裝的……
那群流浪漢跑往的地方是一條蜿蜒的小路。左轉右轉再前進,身陷在裡頭的皇苓有些覺得自己頭暈目眩,好在那條路並不是很長,這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他們停在盡頭,兩旁高聳的建築物擋得裡面透不進陽光,外面卻是一片明亮──不,應該說,外面的世界被霓虹燈七彩地籠罩起來,每道光交錯打在路過的人上,他們身上的衣服顯得五顏六色。幾家KTV的門被開了又開,可以很明顯聽到裡面傳來大家的歌聲混雜在一起的聲音。
那群流浪漢一個勁地衝到街道旁,像是預先練習過的一樣,一個一個整齊地排排坐。有位老漢拿出繪畫工具開始揮灑在有些骯髒的圖畫紙上;有人把自己背上背著的,滿是汙垢小包袱打開來,把裡面的東西排好,用不怎麼有力的聲響叫賣;有人索性拿個碗直接丟在面前倒頭就睡。
皇苓與死神躲在小路的出口往外偷看。只見路過的人幾乎都冷冷地看了一眼就轉身離開,少數人會丟個十元到三十元不等,也有身穿高中制服的女生目光停留在老人的畫上,一邊對身旁的朋友竊竊私語,然後再一起莫名其妙地笑出來。有些人用嫌惡的眼光睥睨了那些人一眼,或者完全無視他們的存在,忙碌的步伐始終沒有停下來。
那種奇特的臭味又再度勝利了台北本來就沒有很乾淨的空氣,瀰漫了整個街道,皇苓再度捏住鼻子:「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死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才講:「看到他們,妳沒有什麼感想嗎?」
「有啊,」皇苓說,還捏著鼻子,「很臭。」
死神搖搖頭,又把目光停留在那群流浪漢身上。
「我要回去了。」皇苓說完,一轉身,才發現這裡的路自己根本不熟悉。
死神再度用冷漠的眼神看著皇苓不知所措的身影一眼。「妳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坐在那邊的是妳,妳是想作畫?擺攤子?還是直接丟個碗在那就什麼事都不做了?」
「你在對我說教?你放心,我的自尊決不容許我坐在那向人低頭,還被用鄙視的眼神望著。」皇苓又開口。「而且,現在新聞都有說,假的乞丐可是很多的。」
「真有骨氣。」死神微笑了,很嘲笑她似的。「那就是妳跟他們的不一樣了。他們那些人,為了家計,就算跟人乞討也要活下去。妳如何能知道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如果是被趕出來的呢?」
「只能算他倒楣了,誰叫我不是他們。」
「說得對,那……」死神又笑了笑,「我就讓妳體驗一下那種感覺吧!」
閃光啪地一聲響起,像是點燃打火機那般。刺眼如太陽直射眼睛的白光充斥,四周全都變成白色。
遠方傳來一陣窸窸碎碎的聲音,要把她吞蝕般的漸漸接近,皇苓退後一步,那聲音卻愈來愈大聲,彷彿已在耳邊。
「唉,還是沒有人來買,看來又要餓一餐了……」
「我想畫畫,我想繼續畫下去,可是為什麼從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才華……」
「我家裡還有老婆小孩要養……」
「如果當初不要那樣做就好了……」
痛苦,或者是後悔,心裡的吶喊,一字不漏地傳到皇苓耳朵。
「可是,我還是想活下去……」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這樣傳了過來。
白色的空間開始瓦解崩裂,皇苓一個不穩跌了下去,卻發現四周的景象──那張染上血的床鋪、那盞橘黃色的小夜燈、那把表面鍍銀的美工刀。
「這是……我的房間?」
《Chapter 4 過去,或者現在》
「說實在話,你上次到底為什麼要帶我去那種地方?」
「哈,很討厭嗎?」
「之前會,現在……還好。」
皇苓趁著母親不在,隨意地在家附近亂走,死神浮在半空隨著她的腳步前進。
那街道沒有說特別花木叢生,但皇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家旁邊,很乾淨。好像剛打掃完,看著一塵不染房間的滿足感充斥在她心裡。
「說實在話。」死神難得主動開口。「妳都不會好奇一下為什麼其他人不會對我投來好奇的眼光嗎?這樣讓我很沒有成就感呢。」
「不會,因為那種有關死神的小說漫畫之類的,都有說只有將死之人才看得到死神。」皇苓看著他。「雖然我也沒有很相信那個……」
「啊,那可真是不公平。」死神的口吻戲謔。「妳從一些人間的書籍看到很多關於我們死神的事,但我卻不知道妳任何事呢!」
皇苓停下腳步:「你想知道什麼?」
「妳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死神哈哈笑了幾聲。「不過,恐怕妳會覺得不公平吧?與之交換,我也會告訴妳關於我的事。」
皇苓低頭思考了一下,抬起頭,開口:「我的假名叫皇苓,高一,因為手臂上的自殘傷痕目前休學中。朋友沒有,喜歡的節目沒有,常聽的音樂沒有,父親沒有……」她彷彿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麼話,停了幾秒,又繼續講。「我父親跟我母親在我國中時離婚了,原因是我父親有外遇。母親目前在上班,父親……聽說在當油漆工。」
她又低下頭,像在沉思什麼。
「沒有了?」
「沒有了。」皇苓聽到死神的問話又抬起頭。「換你。」
「妳想知道什麼?」死神模仿先前皇苓的語氣問。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那我就講,我當上死神之後的事。」死神的眼神很遙遠,遙遠到皇苓似乎要以為他神遊到哪去了。「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當上死神的,我甚至不記得自己長得什麼樣子,是圓是扁,因為死神就算照鏡子也看不到自己。我只記得,我曾有一個夥伴。」
「夥伴?」
「一起帶走死去之人的死神夥伴。是個女孩子,她的頭髮是淡藍色的,眼睛是水藍色。眼睛很大很漂亮,跟妳一樣很喜歡穿全身白的衣服,連翅膀也自己染成白色。」死神的眼睛沒有看皇苓,就好像在自言自語,這跟長相看起來話不多的他很不搭。「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每次出任務都一起,可是每次她都把自己要收的靈魂丟給我,說什麼這樣對你這個菜鳥有助於增加經驗呀之類的。」
死神看向前方,好像那裡有他所說的夥伴。「那時候的我很想回去人間,因為我總覺得我還有什麼事沒有做就死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時候有個傳聞,只要蒐集到一百個靈魂就可以重回人間。我以為她就是想讓我回去,因為那時她總是藉故一個人偷偷跑去做什麼事,可是她什麼都沒說。」
「後來呢?」皇苓似乎愈聽愈有興致。
「就在快要蒐集到一百個靈魂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死神的目光又移到皇苓身上。「那個要死的人央求我再讓他多活一天,他想再見一個人。」
「所以你就讓他多活一天了?」
「因為我明白那種遺憾,所以我讓他多活了一天。啊,我果然就像那夥伴說的一樣,連個死神的紀律都背不熟。」死神臉上滿是嘲笑,嘲笑自己般。「結果違背了紀律,導致整個日期大亂,引發了不小的騷動,可是……」死神頓了一下。「可是她把一切的事都攬到自己身上,說什麼要受懲罰就懲罰自己,然後……」
「然後?」
「我沒有再見過她,有人說她被關起來了,有人說他們把她殺死了。」
皇苓已經不覺得有什麼興致了,突然有種莫名的悲哀──或者無奈感──泉般湧上心頭,像是死神說的那些事都是她經歷的一樣。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皇苓開口,語氣中有種同情。
「沒什麼,因為妳也把妳的事告訴我了,這是交易。」死神的表情不再充斥著嘲笑自己般的神情,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感覺烏雲,好像有那麼一點點散去了。
真的是這樣吧?
「我們……」
「嗯?」
「走吧,隨便走走散心,聽說會比較好過。」皇苓跑了幾步衝到前面,回頭對死神一笑。「是我父親以前教我的!」
很美很美的微笑。
死神也笑了,然後跟上。
《Chapter 5 少爺》
那招牌沒有什麼特別,可是招牌下的樓層表卻吸引了皇苓的目光。
「原來這裡有間植物人安養院?」她的語氣像是完全沒來過這個跟自己家近在咫尺的大樓,顯得興致勃勃。「進去參觀吧。」
很無聊的散步,不過皇苓看起來一點也不累。
她正考慮著要用什麼樣的理由才能進去的時候,皇苓發現死神暗紅色的眼睛直盯著一個走進安養院的女孩看。
「那個女生?啊,淡藍色的頭髮,真稀奇……」皇苓偏著頭想了想。「……淡藍色?」
死神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我只記得,我曾有一個夥伴。」「是個女孩子,她的頭髮是淡藍色的,眼睛是水藍色。」
死神像著了魔似地跟著那女孩飛進去,皇苓原本打算也跟上去,怎知才剛踏進安養院門口──
「哎唷!」
「妳走路不會看路的啊?」
那是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小男孩,身上穿印有卡通圖案的汗衫還有運動褲。大冷天的,這身打扮看得皇苓都覺得冷起來,那小大人的語氣卻令皇苓想站起來好好訓他一番。
他跌坐在地上,撓撓頭,鳥窩般的頭髮顯得更雜亂。滿臉不屑的樣子並沒有減少那可愛的臉蛋帶來的魅力,若不是因為他講話實在太欠打,皇苓也許會拍拍自己的裙子,不在意的繼續站起來追死神。
「走路不看路的是誰,我相信你這個小鬼自己知道。」皇苓不甘示弱地反駁回去。她絕非想跟一個幼稚的小鬼計較,只是看在他那句話,她就不想這樣忍氣吞聲。
可那小男孩只是站起來拍拍自己褲子上的灰塵,什麼話也沒有反駁。起來,轉身,然後大叫。
「媽媽──」
不遠處,有個人影看起來是用小跑步跑了過來。
「對不起,我家的孩子給妳添麻煩了吧?」那個人影原來是一位年長的女性,臉上的皺紋很多,笑起來時整個臉都揪成一團。「他就是這樣,愛亂跑。」
「不會,沒關係。」皇苓也站起來拍掉自己裙子上的灰塵。別人有禮就該也回以有禮,她是這樣想的。
死神緩慢地從安養院飛出來,正欲開口,卻看見小男孩驚愕地望著他的眼神。
……不過他並不以為意,只顧著回答皇苓的問話。
「追到了嗎?」
「沒有,追到一半她就不見了。」
「這樣啊……」
小男孩像是被人死命掐住一樣,說不出話來,只能咿咿啞唖地發出類似猛獸粗啞斷續的聲音。
他沒有剛剛那樣小大人般的驕傲神情,只是一味指著死神。眼睛瞪大,瞳孔縮得跟顆綠豆一樣小──這個樣子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很像快要掉出來。
皇苓跟死神很一致地看向小男孩,也很一致地問出口:「你怎麼了?」
那小男孩咚地一聲跌坐在地上。
「哎呀!發生什麼事了,小桀?」那位婦人連忙扶起小男孩,拍掉他褲子上的灰塵。
「那那那那那那……那個人……」話才說到一半,那個被稱做小杰的小男孩腿一軟,又跌了下去。
──不同的是,他這次加上翻了白眼,昏了過去。
那黑色的欄杆上掛著一個不相稱的小牌子:「上官。」宣告了它的主人。
彷彿是電視劇裡才看得到的情形。那房子外觀富麗堂皇,在走進大門口之前還要先經過一條長長鋪著紅地毯的車道。光前庭佔地就不曉得幾千畝,更甭論那像城堡一樣大的住宅,外面漆成純白,似乎每天都有在補漆一樣潔白沒有任何髒污。外面看來似乎有五層樓高,等一走進裡面,才發現比想像中的來得更大、更寬廣。其中一間房間更不得了,那瓷磚亮得可以當鏡子使用,一張床是皇苓的床兩倍大,高貴的波斯地毯被踐踏在腳下,來來去去的人一點也不對它的價錢心疼。
皇苓正在計算這豪宅大概要她工作幾年才買得到,一聲驚呼卻打斷了她的思考。
「小少爺醒了!」
一群人呼啦一聲全部湧上去。
就在剛剛那小男孩小桀一個翻白眼昏過去的時候,一輛加長型禮車旋風般的速度開到他旁邊。皇苓就看著他被架上車,隨即她就被那位婦人推上去──頭順便被車門撞到。接著死神也一起跟了上來──在皇苓之後問他原因的時候,他只說反正車很大不怕沒空位。然後,他們就莫名其妙被載到這邊來。
皇苓用一種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死神說:「他只不過是昏倒而已……」
那婦人換上一身管家的服裝,使她在一群年輕的女傭當中顯得特別突出。她從人群中走向站在一旁的皇苓,首先是深深的一鞠躬──「對不起,少爺給妳添麻煩了。」眼神充滿著歉意。
皇苓被她的舉動──稍微──嚇到了,連忙搖手說沒什麼。
「全部離開!」另一邊,小桀從床上坐起,一揮手,全部的人立刻作鳥獸散去。看到皇苓跟死神的時候他微微挑眉,語氣滿不悅地說:「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少爺,是我把皇苓小姐帶來的,因為情況緊急……」那婦人──也許應該說是管家──連忙鞠躬賠個不是,眼睛的餘光還帶著歉意地瞄向皇苓。
「我不是說那個女的!我是說……」
一陣輕柔的聲音打斷了小桀要說的話。
「我來了,錯過了什麼嗎?」
《Chapter 6 預告死亡》
那個女孩像幽靈般走路沒有一點聲響,在場的人完全沒有預警到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水藍色,水汪汪的,眼睫毛特別長。眼神無神,任意地看著某一點,說話的時候彷彿靈魂不在她軀體裡般。眉毛很像用畫的一樣又彎又細。皮膚白得幾乎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一點瑕疵也沒有,嘴唇塗了一點點淡淡的粉紅色唇蜜。頭髮烏黑而亮麗,長度過肩。輪廓很深,再加上她身上一身純白的哥德風禮服,乍看之下很像洋娃娃。
「妳來做什麼?」說話的是那個管家。
「沒做什麼。」那女孩聳聳肩,嘴角微揚,有些在嘲笑的感覺。「只是有事要找你們家少爺談,介意我借個幾分鐘?」
「不介意!秋棠姐姐妳想找我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小桀跳下床,像個天真的小孩般拉著那女孩的手,然後用眼神示意管家。
「……知道了,少爺。」管家對小桀鞠了個躬,領著皇苓出去。
沉重的大門關上前,死神悄悄地、小聲地說了一句話:「那個女孩……」
「嗯?」
「就是我說的那個夥伴。」
碰!
死神接下來的話,都被震耳欲聾的關門聲掩蓋住。
半晌,秋棠走出來,對在客廳等待的皇苓等人點頭示意一下,旋即離開。
小桀隨後也從房間走出來,眼神卻沒有之前的小王爺霸氣,反而跟秋棠一樣,兩眼無神凝視著天花板的某一點發呆。
「這種無神個性也會傳染?」皇苓開口,也許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卻遭到死神的白眼。她聳聳肩,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小少爺,您怎麼了?」管家關心地上前詢問,小桀卻是理都不理,逕自走到皇苓面前。
「喂。」
「做什麼?」
「人快死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看見一些東西?」他的眼神與其說是在詢問皇苓,倒不如說是在對皇苓身後的死神講話。
「……什麼樣的東西?」皇苓有些猶豫地開口。
他雙眼發楞,模樣比剛剛走出來時更加無神──沒有再繼續注視天花板的哪一點,反而像個說了謊而心虛的小孩一樣眼神漂移不定。
皇苓開始覺得他說不定下一秒又會翻個白眼昏死過去,急忙開口確認他是不是還活著。「剛剛那個女孩對你說了什麼?」
「秋棠姐姐她說……」小桀吞了吞口水,深呼吸──「她說,我七天後就會死掉了。」
「胡說!一個女孩說的話怎麼能信!」管家一邊叨念著「亂說話」之類的話,一邊摟住小桀,拍拍他的背安撫他的情緒。「小桀乖,我現在是你的媽媽。」
「她還說……」小桀任由管家抱著,卻突然間變臉,惡狠狠地瞪著管家。「她說,妳永遠不可能代替我媽媽!到頭來,妳還是只是因為同情我才這樣做的!」他用力地推開管家,想逃離什麼一樣地向大門跑出去,絲毫不管被他撞倒的皇苓。
那管家傻住了,不一會兒,抽抽噎噎地啜泣了起來。
見到此情景的皇苓,一瞬間忘了站起身來,只是一直看著管家掩面啜泣。
「其實那孩子以前不是那樣的。」情緒恢復後,管家跟皇苓坐在椅子上,細細詳述小桀的事。「他是個很聽話的孩子,真的,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任性易怒。」
雖然對小桀的事不怎麼感興趣,但看到管家難掩難過的面孔,皇苓還是不自覺專心地聽下去。「那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他母親,也就是太太,死了。」管家的語氣很平靜,心裡卻波濤洶湧般,讓全身顫抖起來。「他們家族有遺傳的心臟病。那時年幼的少爺不知道太太每天掛在脖子上的那罐小瓶子到底是什麼,好奇心驅使下,向太太借來看。」她吞了吞口水,想掩飾內心翻騰的情緒。「太太借給他後不久,原本要向他要回來的,卻在伸手要拿取的時候心臟病發……少爺愣愣地看著他母親痛苦地倒下,雙手緊抓著靠近心臟的地方,然後……在他面前死去。」
「少爺對此一直很自責。於是有天,我就對他說:『少爺,我來當你的母親。』他一開始先是目瞪口呆,然後隨即──撲到我懷裡大哭。」又是一陣啜泣。
「那……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都是那個女孩……」管家沒有抬起頭看皇苓,皇苓只能從語氣中推測她極憤怒。「那個女孩某天突然出現,說了些少爺就快要死了之類的話。可是少爺卻對她異常地好……就好像她對他施了什麼法術一樣。」哭泣與憤怒的聲音夾雜在一塊兒。「少爺也有跟他母親一樣的遺傳性心臟病,只是不嚴重,但是從那女孩來了以後,他就常常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驚嚇,導致身體愈來愈不好,他的性格也因此大變。」
管家喝了杯水,停頓一下,似乎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帶他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說……他的心臟變得很脆弱,只要再幾次過度驚嚇,就算吃藥也沒辦法抑制。老爺──就是他的父親──拜託我不要告訴少爺,可是看到他情況一天一天惡化下去,那女孩卻一再刺激他!」玻璃杯從她手中摔落,摔成一片片的碎片,此時管家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愈來愈恐怖。「……對不起,我失態了。」
「……沒關係。」
《Chapter 7 瑰麗地死去》
那之後,皇苓每天都會找理由偷溜出來看小桀──就算她不想來,也會被死神不知原因地拖過來。
「皇苓姊姊,人快死的時候,是不是就會看到什麼東西?」小桀注視著皇苓──還有她身後的死神,眼睛彷彿在期待她的回答是斬釘截鐵的「不」字。
「怎麼又是這個問題……啊,我是說,不一定要快死的時候……呃……有些人在小時候是看得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的。」天知道那個秋棠又給小桀說了些什麼,皇苓只好隨便敷衍搪塞。
就像事先安排過的一樣,每當皇苓跟死神步出小桀家大門,秋棠就會突然出現,跟他們擦肩而過走進去。
雖然很想跟著進去偷聽看看秋棠到底講了什麼,但皇苓顧慮到不能溜出來太久等因素而放棄。
然後。
秋棠所說的七天,很快地到了。
「妳找我們家少爺有什麼事?」
還是在那棟富麗堂皇的高級住宅裡,管家很不客氣地質問秋棠。
皇苓跟死神坐在一旁,似乎很想迴避,又敵不過好奇心──至少皇苓敵不過。
小桀坐在秋棠身旁,把玩著自己的指甲,裝作沒有聽到管家的問話。
時間從管家問出那句話時就彷彿悄悄凍結般,沒有人說話,甚至每個人的呼吸聲都很微薄。大家的目光一致停留在秋棠身上。
秋棠看著自己的手腕,彷彿那裡有支手錶一樣。她似乎沒有注意到管家不友善的目光,把耳朵堵住般什麼都沒有聽到。
隨後她抬起頭,機械地轉頭望著一旁的小桀。
「時間……到了。」她說。
「我今天不管妳是什麼人,總之妳別再來騷擾我們家少爺!我們家少爺每天都被妳說的一些話擾亂情緒,而且妳每次都挑我在忙的時候來──」管家站起來大聲咆哮,似乎把自己當成小桀真正的媽媽般護子心切。
秋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彷彿吐氣聲般的細語:「妳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
皇苓突然覺得身體彷彿結冰般無法動彈,只有眼睛還能動。
死神從剛剛就一直坐在皇苓身旁,眼睛盯著秋棠的一舉一動,似乎不受影響。
小桀也機械般地轉過頭來與秋棠對看,那表情簡直像是被催眠中的人一樣。
秋棠的手輕輕按住小桀的頭,那小她一個頭的小桀低下頭閉起眼睛。她也閉上眼睛,口中吟唱著什麼咒語,卻又像是媽媽對自己的孩子輕聲低語那樣柔和。
某種意識波從秋棠手上傳到小桀的腦海。小桀看到了什麼令人恐懼的事情般倏地眼睛圓睜,瞳孔小得不能再小,紅色的血絲逐漸佈滿他的眼睛,眼球好像快掉出來。他雙手緊緊揪住胸前的衣服不放,不停喘息,似乎是心臟病發。
可管家跟皇苓都動不了身體,只能眼睜睜看著。
「嘿,別緊張。我說過的。」秋棠再度低語,她的話宛如被十二月冰冷的空氣結成冰,明明不恐怖的一句話,卻令人不寒而慄。
小桀打了一個冷顫。
然後那冰就碎了。
幾道光從小桀身上穿破他的身體透出來,七彩的光彷彿瀑布般流瀉一地然後消失,就這樣不斷從小杰身上流出,似乎沒有停止的一天。
小桀的瞳孔放大然後閉起眼睛,手也不再緊緊抓著衣服,安詳的表情似乎是在祈禱些什麼,又好像睡著了一樣。他的嘴角上揚,露出了一抹微笑。
秋棠拿開壓在他頭上的手,然後他身體一晃,向後倒去。
很久以後,管家的胸腔發出一聲恐怖的慘叫。
《Chapter 8 相信》
秋棠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在管家昏倒以後。她看也不看坐在沙發上的皇苓一眼,很瀟灑地推開大門走出去。
宅邸外。
北風呼呼,吹起了秋棠的頭髮,那墨一般黑的顏色竟開始像鱗片般剝落,露出底層淺藍色的髮絲。
「任務完成了。」然後唇邊又是一抹純純的微笑。
「等一下!」死神跟隨在她後面飛出來,喊住她。
秋棠停下腳步,轉頭,但並沒有看向死神,眼睛只是毫無目標地亂看,好像在找什麼的樣子。
「喂!」皇苓也跟著跑出來,跑到秋棠面前,雙手壓著膝蓋不停喘氣。「有人……有話要跟妳說。」
「我沒話跟妳說。」秋棠目光停留在皇苓身上,居高臨上地看著皇苓喘氣。「借過。」
「我也……沒話想跟妳說!」皇苓挺起身子。「但是我有一個朋友想跟妳講話,所以借我點時間。」
「誰?」秋棠挑眉,這動作讓她看起來像個純真的孩子。
死神不知道什麼時候飛到皇苓身後。他的手彷彿劃破空氣一樣在空中劃了一刀,眼前的景色像布一樣被切開,那兩塊布一個翻轉,他們就置身在像是方盒子內部之處。那兩張被劃開來的上官家景色在上面,被像扭抹布一樣擰出水,不斷流下來,皇苓卻一點也沒有被水淋到的感覺。
「我有話想跟妳說,在水填滿這個空間之前我會說完。」死神緩緩降下來,直視著秋棠。
秋棠像是現在才發現他的存在一樣,慢慢從喉嚨發出一聲:「啊……」
「好久不見。」死神微笑,伸出手。皇苓從沒看過他有這種表情──雖然他們也才相處不久。
「嗯,好久不見。」秋棠也伸出手,禮貌性地握了一下。「你找我有什麼事?」語氣很冰冷。
「我一直在找妳。」死神放下手。「我想向妳道歉。因為我的愚昧讓妳替我頂罪,受到懲罰。」
秋棠淺淺地笑著,沒有回答。
「我是到處打聽才知道妳被流放到人間的。我並不想奢求妳能原諒我,但是我還是想跟妳說,對不起。」死神的愧疚溢於言表,這對皇苓來說又是個新鮮事。「但是剛剛看到妳好像還沒有喪失法力,還能收走靈魂──說到這裡,妳剛剛那樣子做是違反了規定吧?」
「對呀。」秋棠臉上完全沒有違反規定會有的心虛神情,很坦蕩地講出這句話。
「為什麼妳要這樣做?」
「是那孩子要求的。」秋棠笑著。「我初次遇到他是在一個下雨天。他走在路上,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絕望,所以我上前跟他攀談──幸好我有跟他攀談,我跟他說,只要你相信我,就可以再見到他的親生母親,只是要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然後妳就提前結束他的生命?妳應該知道,就算他死掉也見不到……」
「所以我才要收走他的靈魂。」秋棠不等死神把話說完。「讓他明白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就算再怎麼想贖罪也是於事無補,其他有關他的記憶也會刪除。」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死神看,眨都沒有眨過,神情卻愈來愈雀躍,彷彿自己做的是正確的事。「而且我已經做這種事很多次了,不差他一個。」
「妳……是想對我報復嗎?」死神的眼睛看著她,還是一樣充滿了愧疚與悔恨。
水已經淹到皇苓的膝蓋,她懷疑他們再不講完她會先淹死。
秋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用手輕輕一揮,牆壁突然像起化學變化一樣冒出紫色的噁心泡泡,很像童話故事中魔女調配的那一鍋湯,四周的空間用黏液的形式快速溶解中,不一會兒他們就身處一個全黑的空間,身上卻有如塗了螢光劑般發亮。
「你剛剛說過,你找我的原因是想跟我道歉,是吧?」秋棠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地消退。「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要把自己收到的靈魂都給你?為什麼當其他死神嚷著自己好想回人間的時候我沒反應?」
「……什麼?」
「為什麼我從不跟你講我一個人跑去做什麼?你忘記了你什麼時候成為死神的,你忘記了你生前的記憶,你忘記了你長得什麼樣子,你從來都對我的話深信不疑。」秋棠閉上眼睛深呼吸。「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在利用你!從以前到現在,都是!」
死神瞪大了眼睛,皇苓也愣在一旁。
「你是在收靈魂的時候我不小心讓你發生事故變成植物人的,我為了隱瞞這個事情而消除你的記憶,然後讓你變成死神。我會一直把自己收到的靈魂丟給你,也是因為我知道你這傢伙傻得可以,總有一天一定會於心不忍觸犯天條,然後我就可以替你頂罪,回到人間,從此當作世界上沒有死神的存在!」秋棠最後一句是用喊出來的,彷彿要把自己的胸腔喊破般用力。
死神失神地跪下,雙手在地上彷彿要抓起一把黑暗一樣緊握著。
「那妳……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死神失了魂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他猛地站起,狠狠瞪著她。「那妳就可以心安理得待在人間!妳可以讓我對妳懷著永遠的愧疚驕傲地活下去!妳為什麼要讓我發現妳的存在?不斷留下施法的痕跡,擺明讓我去找妳,還不斷觸犯規定引起那個世界的注意,為什麼!」
秋棠沒有畏懼直視著他瞪著她的眼神,開口問了句:「你真的……想知道?」秋棠沒有等死神的回答,繼續說下去。「因為你當我是朋友。」
「……咦?」
「因為你一直把我當成是朋友!你以為我不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嗎?但是每次都會想到你的眼神,你那麼相信我的眼神!我也有愧疚心的,我不是那麼沒血沒淚!」她從空氣中憑空抓出一根木仗,用力往地上一敲!
死神一愣。
那黑色的空間從秋棠敲的地方開始往外裂開,裂痕像藤蔓一樣快速爬行蔓延。須臾,那空間像地震般開始搖晃。
秋棠的身體漸漸化成白色的光點由下往上消失,她突然想到什麼般說了一句話:「啊……還有,一件事……」
她後面的聲音宛若被吸走一樣聽不見,跟著光點消失了。
那空間碎成一片片,花瓣一樣地散去。
《Chapter 9 聖誕快樂》
死神從那之後不曉得跑到那兒去了,然後某天,又突然神祕地出現。
「你跑去哪了?」皇苓坐在書桌前看著小說,其實她滿擔心死神在那之後的精神狀態,但說出來的話就是讓人感受不到關心。
「沒什麼。」死神聳肩。「話說回來,今天妳就要死了,還有什麼想見的人嗎?」
「沒有。」
死神低頭想了一下,隨即抬起頭:「我帶妳去見一個人。」
「誰?」
「妳一定會想見的人。」
然後又是像他們初次見面一樣的飛行,不過這次是在一戶破舊的住宅停下。
「你又在盤算什麼?」皇苓從門口往裡面偷看,有位頭髮花白、背影看起來很憔悴的人在灑水。
死神很直接地按了門鈴,那人轉過頭來。
那張臉,皇苓到死也都會記得。
那個媽媽曾經深愛的男人,那個照片裡抱著小嬰兒的她微笑的男人──
她的父親。
「對不起呀,妳難得來,卻沒有好東西可以招待。」皇苓的父親臉上帶著些許不好意思,他要皇苓先坐在椅子上,自己去端茶來。
「不……不用了!謝謝。」皇苓顯得有些不安。
那有些許駝背的背影轉過來,是一臉慈祥的微笑。「妳媽媽還好嗎?」他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嗯……還不錯。」
「這樣啊……那就好,看到妳長這麼大,我也放心了。」皇苓的父親閉上眼睛。「我開始覺得還是自己的老婆、女兒最好……不過現在說後悔也沒用了,畢竟已經對妳造成傷害了吧?」
皺紋像刀刻般狠狠地在他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
什麼時候,記憶中的父親已經變得這樣了?
「我也老啦,妳看呀,頭髮都白了!」皇苓的父親滿不在乎的繼續說,在他抬起頭瞥見皇苓的表情時,要說的話像突然關閉收音機一樣被切斷。
「騙人……」
皇苓的眼眶變得濕潤。
「你的頭髮根本就是被油漆沾到的吧……」勉強撐住的眼淚突然斷了線,透明的水珠從眼眶掉下來。「你才沒有這麼老……」
她父親愣住了一會兒,已經年邁的身體有些艱難地站起來,把她拉往自己懷裡一帶。
「對不起。」
「……爸。」
「我是有帶錢啦……不過足不足夠付計程車錢我可是沒把握。」皇苓跟死神坐在回程的計程車內,她的手托著下巴,眼睛看著窗外一幕幕閃過的景色,沒有休息過。
「看妳剛剛哭成那樣子,如果我還用飛的帶妳回去,妳母親看到會怎樣想?」
「也是……」
皇苓靜默了一下,開口問:「喂,你會原諒秋棠嗎?」
「為什麼這樣問?」
「我在考慮要不要原諒我爸。」皇苓毫不拘束地說著。
「會。」死神的語氣很斬釘截鐵。「因為那時候,她跟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皇苓回頭。
「哎,這可是秘密啊。」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喂。」
「又怎麼了?」
「我現在突然不想死了耶!」
皇苓笑著,死神也笑了。
然後他打開車門說了一句話,便往皇苓推了一把。
「命運,不是妳可以從心所欲操控的。」
《Chapter 10 妳和我眼中所見的真實》
急診室。
一群穿著淺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護士緊急為手術台上的病患輸血。心電圖上波幅不大的曲線加深了緊張感。
那手術台上的女孩緊閉著眼睛,罩著氧氣罩,因為大力呼吸的胸腔擺動就像她生存的希望一樣愈來愈小。
「我好想……活下去……」
嗶的一聲。
心電圖上的線,不知道被誰拉直了。
秋棠站在植物人安養院的門口,雙眼就像平常一樣無神。
她走進去,頭一直低低的,看也不看前方的路,憑著熟悉的路線走進一扇門裡。
然後她抬起頭,眼睛盯著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那個男人看。
「你這傢伙,果然還是個笨蛋。」秋棠笑了出來,不是冷笑。「竟然為了那女孩到處去找她父親的住所……也真有你的。」
「不過你晚了一天──不,應該說你是故意的吧?讓她對時間感到錯亂,然後在十二月二十六日時帶她去看自己的父親,順便親手了結她的生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語,她仍滔滔不絕說下去。「犯跟我一樣的罪,然後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來了。」
那床上的男人忽地睜開眼,坐起,笑著。
「我看這種方法也只有你想得出來。」
「那是因為妳的話。」那男人開口。他擁有跟死神一樣的外貌,不同的是一個只有形體,一個有真正的生命。「在妳製造出來的空間崩裂的時候,妳說的那句話。」
「『你以為我是為什麼留在人間?要不是因為要看顧你的肉體……』沒想到你讀唇語還滿行的。」秋棠的神情好像有一點點佩服。
「哈,謝謝。」
秋棠轉身正要走,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過頭:「忘了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話?」
她笑笑,往門邊走,手在碰到門把的時候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歡迎回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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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其實很想在後面接個無力這樣):
這篇寫完的時候似乎是聖誕節還是新年呢?好像沒那麼久又好像沒那麼快,總之我忘了就是(倒)。
剛開始寫的時候其實已經有個大概,但是結局跟這差了十萬八千里呀(望),不過皇苓死掉這是本來就有的,據說這段一出來我會被打(汗顏)。
原本我是要把葉秋棠設定成一個沒血沒淚冷酷的壞女人,可是基於對這種對世事都冷眼看待個性的私心--有特別觀察的就會發現我幾乎每篇長篇都有一個這樣的女孩,江楓(牛奶糖換知己)、巫雁心(記憶中的音樂盒)、幽靈(撐雨傘的幽靈)、邢靈(賣女孩的小男孩)、唯夢(←始祖,勿忘我殺人事件、靈異學園)、司馬毓宸(同學會)、江紫庭(少年少女)……更枉論靜靜躺在我書櫃夾層裡面那本幼稚小說全集裡面有多少個這樣的女生了,實在是罪過罪過--然後不知不覺就把葉秋棠寫成這樣了囧。
原本設定四個故事,結果到後來寫寫寫寫發現字數超過所以把俺最不喜歡的那段刪掉,現在要看也看不到了哈哈哈(其實還存在記事本裡囧)!
來說一下原本設定的結局:皇苓在急救過程中穩定下來漸漸好轉,這時候葉秋棠踏著小碎步輕輕地來到病房前,手上的利剪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然後只聽見跀擦一聲--
以上全是胡扯,哪位想打我就來打吧(攤手),有沒有人要空罐子砸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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