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前幾年,國內某汽車製造商的上遊衛星工廠第二代接班人認為中國工人競爭力強,加上市場廣大,便將產業移往中國,還打算將國內的母廠給收掉,對國內這些為工廠賣命多年的工人進行裁員。這一收掉,即將造成數十個家庭頓失收入來源,然在移往中國的第二年過年前,中國工人無預警罷工,集體爭取加薪,這一罷工還得了,接班人也慌了,將國內母廠的工人集合緊急加班後方能趕上合約,如期交貨。
後來,接班人決口不提裁員之事,深怕這頭收了,那頭也栽跟頭。
中國人治情形相當嚴重,這種事情層出不窮,只怕過了十年,工資水準和鄰近各國都差不多了,還是發生同樣的情形,中國人嘛,不就是這樣?商人圖的,不就是中國廣大的市場?
想去的,再想想吧!畢竟那是個窮過頭,準備翻身的鄉民結構,鄉民的水準可能幾十年後還是跟不上時代,去了,只是徒增煩惱罷了,記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千萬不要用「逃」的回來!
本文摘自商業週刊第1071期,2008年6月3日出版。
封面故事:發現新中國系列一 中國變了,台商大逃亡
二○○八年農曆年前,中國往香港的關口,出現了一群群台商,他們不告而別,拋下工廠與員工,踏上返鄉歸路,掀起了海峽開放二十多年來,最大的一次台商遷徙;昔日台商的逐夢天堂,已經變成了殘酷戰場。
文/呂國禎、尤子彥
「安ㄋㄟ走轉來台灣,阮心內嘛是掙扎真久,才落決心……。」今年四十出頭的台商陳老闆談起棄守中國工廠,逃回台灣的決定,嘆了一口氣。剛說完,泡茶矮桌旁的開水壺的水正好滾開來,嗚嗚的笛聲一聲比一聲急促,呼應著主人遲遲未能平復的心情。
四月十四日,記者來到台南近郊的從事鏡框加工業陳老闆家中。三層樓的透天厝,一樓原本是陳太太經營護膚紋眉八坪店面,現在,成為地上堆滿眼鏡半成品的客廳工廠。
今年農曆年前,陳老闆兩兄弟丟下中國東莞價值新台幣一千五百萬元的機器設備和上千萬待加工的原料、一百五十多個中國工人,兩人先後「逃回」台灣。七年心血放水流,陳老闆想起來還是捨不得。
他,七年前前進東莞 一年大賺三成,以為找到事業第二春
一邊把茶壺中蜷曲的茶葉渣倒出來,陳老闆一邊感嘆:「人說留底台灣等死,去中國赴死,阮這擺真正係去赴死ㄟ(台語:留在台灣等死,去中國赴死,我這次真的是去死的)。
七年前,陳老闆在考察中國市場三年後,配合的上游眼鏡廠紛紛到廣東東莞設廠,在台灣眼鏡加工業打滾十六年的兄弟倆帶著積蓄到中國創業設廠。一開始獲利還算豐厚,約新台幣三千五百萬元的投資額,光在二○○三年這一年,就大賺一千五百萬元,有近三成的獲利率,工廠最忙的時候請了兩百個中國勞工。兄弟倆以為,終於在對岸覓得事業第二春。
但好景不常,七年來,當地的投資條件持續不斷惡化。
先是二○○四年之後,由於外資大量湧進,東莞開始出現缺工潮,勞力供給缺口越來越大,工資跟著水漲船高。陳老闆用的工人,工資從七年前的月薪人民幣三百八十元(約合新台幣一千六百元),到今年初漲幅達三.五倍。外加的保險、伙食與住宿費等雜支也因物價上漲增加至少四成。
更要命的是,三年前人民幣實施匯改以來,迄今已大幅升值一五%。對屬加工外銷形態的台商來說,每一道考驗都直接侵蝕獲利。
去年底第一次動念離開 盤算三個月決定放棄,「看袂到未來」
但最讓陳老闆心寒的,則是當地的勞工。陳老闆說,十年前中國的勞工得透過村書記的關係才能謀得一職,就連只是進入工廠面試,還要塞給門口保安人民幣十元的紅包。但這幾年勞力市場供需改變,員工態度大不如前,工廠發薪水的隔天,一百個人裡至少有十幾個不來上班。工資上揚,工作效率卻下降,以前一天八小時一個人可以做一百打眼鏡,現在做個八十打就喊累。
還有更惡劣的員工,一個大男人一聲跪在你面前開始飆淚,說父親往生要回內地奔喪,好心借他錢,隔天竟跑來工廠門口幫別家廠搶員工,把老闆當笨蛋耍。「相信他們的理由十次,總有十一次會被騙,」陳老闆苦笑說。
陳老闆一位朋友的工廠更扯,明明設計用右手操作的切割機台,卻發生員工左手被機器切過的事故,資方賠了幾十萬醫療費。狀況層出不窮,讓陳老闆面對保障勞工權益更完整的「勞動合同法」,有著極深的擔憂。
去年十月,陳老闆看到中央電視台跑馬燈、手機簡訊內容出現大量有關「勞動合同法」的宣傳,察覺氣氛不對。台商圈老闆為了勞資糾紛上法院的消息越來越多,有些城鎮甚至傳出工廠老闆連夜「落跑」的風聲。讓陳老闆兄弟第一次動念離開。
兄弟倆連夜落跑 丟下三千萬資產,分頭搭機逃回台灣
認識陳老闆十年,從事眼鏡貿易的孫先生觀察,陳老闆工廠的產品在業界算是有競爭力的,也持續升級,每隻鏡框平均出貨單價從原本的新台幣十五元,現在已經能做到八十元的中高檔鏡框。然而這都無助於此時的困頓。
盤算了三個月,陳老闆兩兄弟決定放棄,「總共一句,看袂到未來啦!」他說,人跑出來什麼都好說,「如果你人留在那裡,想結束工廠,那就等著直接被扣起來問口供了,」他估算,反正工廠的土地不是他的,一走了之,丟下三千多萬資產認賠殺出,不過是回到七年前的原點。但如果留在那邊,不管是繼續經營或收掉,補稅、查稅還有環保規費,至少還得從台灣拿一千五百萬過去。
即便如此,能不能全身而退還不知道 。
為了避人耳目,兄弟倆分批行動。今年一月三十一日,陳老闆通宵把最後一批貨趕出去,確認最後一筆帳進來,即刻展開逃跑行動。
一早五點整,弟弟開著豐田車,送哥哥到離工廠十分鐘車程的通寶巴士車站,直達香港機場。一路上,兩人沒多說什麼,陳老闆不願回頭再望一眼過去七年苦心打拚的成果。隔天,二月一日,弟弟也同樣搭港龍KA432早班從香港飛高雄班機回台灣。
「踏上中國那片土地,整個人就要變成一隻刺蝟,什麼事都要從不相信出發,」陳老闆認清中國這個人治的環境,沒有政府奧援的中小企業,注定要當沒根的浮萍。「你問我走這一遭值不值得,我會說值得,但一次就夠了!」當他上網瀏覽關於廣東台商爆發逃亡潮的新聞,陳老闆說:「阮ㄟ決定絕對是正確,提早離開一定卡贏。」
老闆落跑後的工廠,而今如何?場景從台灣台南,轉到東莞。
記者重回工廠現場 村管委也氣得想找他討工人資遣費
四月十五日,採訪完陳老闆的隔天,本刊另一組記者在東莞台商協會協助下,深入這座老闆落跑失蹤的眼鏡工廠現場。這是一座三層樓高,總坪數約只有三至五百坪的老舊加工廠,興建時間超過十年。現在,眼鏡廠招牌已被拆下,改成電子零件加工廠。新老闆是中國籍的福建老闆。門口站著警衛,停車場也停著車子,裡面顯然已重新復工。
記者舉起相機正準備拍照的同時,工廠警衛揚起雙手大喊不准拍照,當記者表明來意說是陳老闆台灣來的朋友,警衛更斥喝:「陳老闆跑了,工廠已經不是他的了!」隨即拿起電話通報。幾分鐘後,出面的是當地村管委會的人,「你要找陳老闆是吧?我們也想找他,也正在找他!」他憤怒的說,陳老闆跑了,工廠丟著不管,工人資遣費也沒發,還是村管委會幫忙處理的。「賣掉了工廠設備還不夠,他欠我們二十萬!」村管委越說越氣憤。
面臨關鍵存亡戰 二十年前的投資天堂,現在滿是地雷
一件事情,兩造陳述;陳老闆有他的苦,村管委有他的憤。
陳老闆不是特例,光是他所在的城鎮,已經有二十個老闆用同樣的方式離開中國,他是二十分之一,這個城鎮只是東莞市二十八個鎮中的一個,又是二十八分之一,他們都是從去年底至今台商遷徙潮當中的一個個的小波浪。
中國政府前所未有的閃電政策,改變了二十年的台商歷史;新稅改、新勞工與新外貿規定去年六月之後一個個快速執行(詳見一四八頁),竟然帶來大罷工、大關廠、集體逃亡與遷徙同時出現。對許多台商來說,中國已不是投資天堂,他們正面臨二十年來最大的一次生死存亡之戰。台商遷徙像是流行病一樣快速蔓延,據《南方都市報》報導,已經有一萬家工廠因此而倒閉。
一九八七年,台灣開放至中國探親,台灣商人受困於台灣人工、土地與匯率大漲下,開始游走海峽兩岸,拿著不同的護照經由香港當起了海峽邊緣人。當年十一月,《商業周刊》創刊號以此為開始,製做「海峽邊緣人」專題。
當年台灣的「玩具王國」、「雨傘王國」……等,隨著一座座工廠隔海移到中國。中南部傳統產業為主的工業區逐漸人去樓空,台灣穿著夏威夷衫、燙著電棒燙頭髮、腋下夾著小包的台商,在彼岸開疆拓土,一年只能回台灣的家兩、三趟。
二○○○年,我們又深入珠三角與大上海,記錄這批台商的發展成績,當時他們事業達到頂峰,在深圳、東莞與中山等地建立一個又一個「世界第一」;那一年,我們也跟隨台商的腳步從珠三角轉進長三角,深入昆山報導台商最大的電子聚落。
第二個十年來了!四月十三日,我們的採訪隊伍再度走進珠江三角洲、同時前往越南,進行為期兩星期的採訪,唏噓的是,這次我們是為了記錄這一場台商史上最大規模的逃亡與遷徙潮。
廢廠變成難民營 男女民工混居,就地煮飯、洗澡
進中國深圳公明鎮的第一幕就讓我們驚心動魄:
一家今年過年前才倒閉的台商工廠,工廠機器從底座挖起,被當成廢鐵賣光了,留下凌亂不堪廢廠房,缺水斷電。我們造訪時,工廠裡面住進一群民工,男男女女都有,他們住在斷水斷電的荒廢工廠內,用木頭搭床、蚊帳為牆,就地埋鍋造飯。這幕讓人錯亂身於何處?對比牆上的生產安全標語、追求進度與效率的管制表,形成鮮明與強烈的諷刺。天黑前,還可看到這群民工聚集在唯一有水的水龍頭前,穿著內褲,拿著臉盆洗起澡來。
你無法想見,這裡曾經人聲、機器聲鼎沸,是一條條晝夜趕工出貨的生產線。極盛時期,年營業額破新台幣十億元,相當於台灣一家上櫃公司,工廠的吳老闆在公明鎮是數一數二的台商,還當上深圳公明鎮的台商會長,「生意忙碌時,我還買兩部賓士三百,掛上粵港的兩地車牌,可以直接穿梭香港與深圳,專門接送客戶!」他說。
吳老闆當年從台中落腳在這裡,生產塑膠人造皮(PVC皮)給鞋廠與皮包廠,設廠後的第一年,他就賺了人民幣上千萬元,於是他馬上買地擴廠,第二條、第三條,一條條生產線不斷擴充,並且一連開了三個工廠。
但是環境變化了,而且快得讓他措手不及,尤其是去年六月十九日,中國財政部和國家稅務總局調整上千項產品的出口退稅率,總項目約占海關稅則總數的三七%,堪稱調整規模最大的稅改行動。也就是說,台商製鞋業、金屬加工業、家具業等傳統產業,將要因應退稅率從原先的一三%,一口氣降到五%,被調降八個百分點。然而,許多台商毛利從沒超過八%。
但,中國官方給的緩衝期有多久?答案竟然是七月一日就要實施。只有十一天緩衝期!
對於吳老闆來說,虧了八%,就等於十億營業額一年要少八千萬。年紀也老了,股東跟兒子都沒有意願接手!痛苦掙扎之下,他決定把工廠給收了。他沒選擇逃跑,仍留在工廠內跟這些民工為伍,等待賣工廠土地的最後手續完成,可以拿到人民幣兩千多萬元,相當於新台幣一億元。這是他當海峽邊緣人,打拚十九年所累積的最大一筆財富。
關門的工廠不只如此,來到被稱為「世界鞋城」的東莞,人人都在談哪家鞋業廠倒閉了。根據中國的亞洲鞋業協會統計,光是東莞,去年以來鞋廠倒閉的有兩百多家,其中常登是最受矚目的工廠之一。
體質好的也想走 解散員工、廠房出租,設備當廢鐵賣
常登原是一家賺錢的公司,一九八九年前往中國設廠的常登鞋廠,是專門替國際大品牌代工的運動鞋廠,員工數有四千名,「常登體質好、管理也好!」同業貫銓企業董事長曾毅祥說。但鞋界人士說,鞋廠已經是東莞當地政府不歡迎行業,最好的出路是遷離,寶成加碼越南與印尼,女鞋大王恆豐集團轉戰越南,但常登下個世代接班人意願低,只好走向關門一途,重新做別的生意。
一樣是好公司、資金雄厚,關門的,從深圳往東莞到處都有,我們見到寶來電器董事長林錦標(見商周一○四八期:鞋王、燈飾王、馬達大亨紛紛進住帝寶),這位神秘台商的工廠也關門了。一九九○年他進軍中國設廠,從貿易商變成工廠老闆,十八年間,員工從五百人成長到五千人,林錦標建立了燈飾生產的王國,也累積他購買台灣第一豪宅的財富。
「形勢非常嚴峻,有一半以上台商逃不過這一波!」林錦標說,他決定退出工廠經營,設備當成總重一百五十公噸的廢鐵賣掉,工廠租給當地人,自己只留下五百個人做採購與出貨的工作,其餘四千多個工人全部解散。林錦標又從工廠老闆變成貿易商。
下個十年在哪?曾經帶動繁榮的公路,成為逃亡路線
過去二十年,廣深公路上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大貨車和聯結車,運送各種原料和產品進出香港與深圳鹽田港,塞車、燈火通明與徹夜加班是常態。這條一百二十二.八公里長道路的沿線風景,從昔日荒蕪的小漁村以及滿山遍野的荔枝樹,演變到如今的繁華樓市,台商,扮演了重要的推手。
一九九九年最高峰時,這裡是台灣最大的海外生產基地。三千七百多家台資企業,三、四萬名台商老闆和幹部,以工廠為家,流血流汗,卻也帶著幹勁,經營他們的事業夢想,也帶動東莞與廣深公路沿線大小城鎮的經濟活力。
三班制的工人,台商聘請上百萬名勞工,工廠機器二十四小時運轉,工廠外,商店一家、一家開,甚至還有攤販雲集成夜市,等著夜班工人下工吃消夜。檳榔、拖鞋、KTV也隨著台商引入,成為重要文化。一把把陽傘、一雙雙運動鞋,一顆顆的電腦零件,都從台商的工廠,踏上這條公路走到世界。
如今,一樣的公路,走的卻不是貨物,而是一個個不告而別的台商。二十年過去了,他們的氣勢不再磅礡,優惠與低廉勞力不再存在,下個十年在哪裡?有人逃回台灣,有人遷廠到越南,許多人還很茫然……。
*近年4大產業遷徙路線
玻璃廠返台:東莞到彰化
台明將、芳德等10幾家玻璃業在台灣建立產值百億元的玻璃聚落。
電子業移往北越:昆山到北越
仁寶與50家周邊工廠前往河內附近,計畫未來占仁寶一半產能,初期先投資3,000萬美元。
深圳到北越
鴻海宣布將投資50億美元,在河內附近打造工業城。
製鞋業先遷越南,再轉進印尼:東莞到胡志明市到棉蘭
1.寶成在印尼興建Converse代工鞋廠。
2.豐泰印尼Nike廠提高5成產能。
皮革加工業,往孟加拉移動
欣錩集團等皮革加工業,將在達卡打造達萬人員工與百億元產值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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