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學期開始,大部分的同學仍然繼續課程,當然大塊頭也是的,而我已經湊不出錢來繳學費,所以我沒有再繼續課程,於是我變得比較少和同學聯絡。距離考試的時間已經愈來愈近了,我除了自行念書之外,還是得打工維持我的生活開銷,念書、創作劇本、打工,這就是我所有的生活,我即將踏上夢想的門檻,我必須心無旁鶩。
聽說大塊頭的工作依舊忙碌,他並沒有因為考試將近而停擺他的工作,他似乎是那種順應命運的人,彷彿這個考試無論結果如何,對他而言都不是那麼重要。然而,這個考試的結果卻是我人生方向的關鍵,我那麼孤注一擲放棄了所有,無非希望可以金榜題名,考試的成敗將是我人生的轉捩點。
終於考試的日子到來,儘管我已是第二年應試,但我依然緊張,總覺得書好像還沒有念完;大塊頭也來了,他和我同一考場,但他幾乎是考試鈴響前一刻才進到教室,我看不出他緊不緊張,只覺得他似乎有點疲累。聽同學說,他只在考試前向公司請了兩天假,想必這兩天他是不眠不休地K書。考試結束,大夥同學一起吃了一頓飯。
等待放榜的日子著實難熬,第一年的考試我僅差三分飲恨,所以才有第二年捲土重來的念頭,第一年收到成績單時,我難過地痛哭失聲;這一次我依然沒有勇氣上網查看榜單,我拜託一個大學同學幫我上網看榜單,再請他打電話告訴我結果,結果他打電話來時語氣黯淡,我立刻知道大勢已去,於是我立即上網查看名單,我不停移動著滑鼠,游標不斷在網頁上下游移,整顆心盪到了谷底,我看到了大塊頭的名字,他考上了,而我落榜了。他準備了兩天,考上了;我準備了兩年,卻落榜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淚,反而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之後,除了一次同學的聚會,我沒有再和大塊頭見過面。我的人生已經回到當初放棄一切的原點,此時此刻,我必須重新投入職場,於是我開始了寄履歷表、面試、等候通知、再寄履歷表、再面試、再等候通知的漫長日子。偶爾我突然想起大塊頭,總會覺得上天是不公平的,他已經擁有那麼多,但上天依然不吝於再給他更多;但我也會想起,大塊頭考上以後說過的那句話,他說「這是我應得的。」因為,在工作經驗的累積上,他已經付出了許多。或許,上天對於每個人付出多寡的標準是因人而異的,也或許,不該屬於我的東西,就注定不會是我的。
找工作的日子平淡無奇,沒有激情沒有狂熱,然而,卻是最真實的人生。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某位外景女主持人,我並不是第一次看過她,但這一次,她的身影突然勾起我深層記憶的某個區塊,我的腦子瞬間靈光一閃,我的記憶彷如快速奔馳的火車,突然回到我大學四年級的那段時光。
當時,我利用課餘時間在一家廣告製作公司實習兼打工,每一個廣告從前製作到拍攝,只要我有時間,我一定參與。有一次,公司接了一個信用卡的廣告,導演希望以戲劇的方式呈現,劇中主角是一對情侶,而且必須具備藝術家般的雅痞特質。我們從模特兒和演員經紀公司找了很多人來試鏡,最後選中的女主角就是我突然記起的那位外景女主持人,而男主角,男主角竟然是,大塊頭。
這些過去和現在的片斷記憶,迅速在我腦海裡重疊整合,我在震驚之下終於確定,當年那個廣告中的男主角,和我後來認識的大塊頭,就是同一個人。我還記得,他到公司試裝的那一天,他一進到公司我立刻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高挑的身材、英挺的外表與沉穩的氣質,我覺得他真是好看,但我必須澄清,我並不是所謂「外貌協會」的,我看男生絕對不只看外表。而當年的大塊頭除了帥,更讓我注目的其實是他的特質,他不像一般男人那樣聒噪或急於表現,在應對進退之間可以感覺他很謙虛、很有禮貌,我看得出來他的個性是沉潛的,當我偶爾不經意從眼角瞄到他時,總覺得他的眉宇之間透露著一絲憂鬱。
當時我曾經看過他的資料,他是一家知名模特兒經紀公司旗下的模特兒,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和我同星座。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後來我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時,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可是這仍然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事隔五年,我壓根兒已經不記得這號人物,更沒想到五年後,我們會以如此不同的方式再見面,而他坐在我隔壁我們一起上課的這段日子,我也並沒有認出他來。突然想起這段往事,我才驚覺原來我和他的露水緣分,早在我大四那年已經開始,原來好多年前我就已經喜歡他了,只是沒想到,斷了線的緣分突然又出現,但如今,又已消失。
關於這段往事我沒有告訴大塊頭,因為我不認為當時發光發熱的他,會記得只是打雜的小實習生,因此,這段往事只會徹底成為我自己的往事。
在找工作的期間,我有一個報社的面試機會,為了準備面試,我打了電話給大塊頭,請他提供一些意見,我們也順便聊了聊彼此的近況,當時他正要放寒假,他說他會在上海待一些日子,原來他的女朋友是ABC,住在上海,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飛到上海和女朋友會面,於是我刻意故作輕鬆地調侃他:「原來你是空中飛人啊!」這是他第二次提起他女朋友。第一次是在之前的同學聚會,大夥嬉鬧似的問他一些關於他和女朋友的關係之類的問題,當時他蠻不在乎的口吻說:「要分手隨時一通電話就可以分手了。」他的回答讓我感到訝異,我總覺得這樣的態度和他的本質並不符合。
後來我找到了工作,開始馬不停蹄忙碌的生活。有一陣子我的工作狀況不太順利,情緒也跟著煩悶起來,我突然想起大塊頭,想起他是個好聽眾,也是願意提供意見的人,於是我打電話給他,聊了一會兒,我突然想起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夢境中是大塊頭手裡牽著一個小孩,背對著我漸行漸遠。那天半夜我突然從這短暫無聲的畫面裡醒來。
於是我開玩笑地問大塊頭:「欸!你是不是要結婚了?」
沒想到他竟然驚訝地反問我:「你怎麼會知道?」頓時,我感到青天霹靂。
「你是說你真的要結婚了?」我再問一次。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啊!你怎麼會知道呢?」他也再次反問。
於是我告訴他我的夢境,「做了這個夢,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直覺你可能要結婚了,沒想到是真的。」大塊頭驚訝地直呼不可思議,而我也不敢相信,我的夢境竟然預知著我和大塊頭的未來。
「結婚的日子還沒定,目前只是籌備階段,我們應該會包下泰國一家飯店舉行婚禮、宴請賓客……」大塊頭簡單地敘述他的婚禮形式。
我聽著聽著突然強烈地覺得,電話裡的這個男人好陌生,距離我好遙遠,於是我終於直接對他說出放在我心裡已久的話,「你果然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大塊頭聽了似乎楞住了,他急忙說:「不會啊!都是一樣的。」我知道我所認識的大塊頭,他很謙虛,他不是高調作風的人,儘管他真的很富裕,若他知道他的朋友刻意把他摒除在他們的世界之外,他會覺得很難過。而我,就是第一個把他摒除在我的世界之外的人。
雖然,大塊頭曾經禮貌地說,等日子定了,他會邀請其他同學參加婚禮。但直到我在報上得知他結婚的當時,並沒有任何同學知道他結婚。報紙上說這場婚禮是浪漫的海灘婚禮,新娘是某技術學院創辦人的孫女,當天參加婚禮的貴賓包括許多明星和名製作人。我想,大塊頭應該已經體認,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是很難沒有隔閡地介入彼此的,別說彼此的社交場合有著極大的不同,甚至連彼此呼吸的空氣都可能不一樣,上流社會的人怎麼可能和一般市井小民水乳交融打成一片。這一次,大塊頭或許真的和我們劃清界線了。
而我和大塊頭的緣分也到了終點,兩條不可能交集的平行線,此後也不可能再交會,我非常清楚,這個男人已經慢慢走出我的生命。
此時此刻,我突然想起徐志摩的詩。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