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序分明已經走到春末了,四月五日清晨,卻仍被幾波侵門欺簾、悲秋味道極濃的怪風掠醒。扯了扯被子,想再躲回夢裡去,被窩裡猛然聽見自己的心跳,怔忡而清晰。
披衣起身,客廳的電話還在睡,可以肯定現實裡的親朋好友應是無恙。於是按開電腦,走入另一個世界去,確認另一份安心。
行旅幾乎已邁過生命的三分之二。幾度送別親友,從懵懂到畏懼以至如今的恁命,這倒是第一次在清明感到不安。跑馬燈倏忽逆轉,憶起了昔日的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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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死亡,是在幼稚園小班時,阿嬤的過世。消息從家鄉透過電話線傳來,媽媽卻沒有絲毫悲傷。鄉下婆婆看媳婦,很少對得上眼的,欺凌虐待通常只是程度深淺而已。母親在父親當兵前就以富家千金的身分下嫁,丈夫旋即入營,那屈辱餓勞更是三餐伺候。可家教嚴厲,媽媽並沒有因此惰懶了媳婦應盡的奉侍。接獲阿嬤過世的消息後,媽媽牽著稚幼的我先往奔喪,舟車癲跛中反見歡顏,心中萬般不解。 母女倆高高興興走到三合院外數尺時,媽媽才忽地屈膝跪爬,嚎啕大哭而入,那一聲聲頗淒厲的「我歹命啊~我歹命~~」,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常常不經意的閃回腦海,彷彿想在不同年齡層的不同認知裡尋求解答,找出「死亡」這回事,到底該歡喜面對?或哀傷哭號?
十數年後,雖然終於找到解答,知道原來這問題牽扯到死者在世時鑄下的恩怨情仇,卻始終無法給自己確切的定論:究竟,那無心的哭,那制式的跪爬,代表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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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那年,是此生第一次成熟的面對死亡,真的會痛,打心底滾燙出淚來。
那是暑假結束,返校報到選課時,一位未回學校註冊的女同學,被發現陳屍於廢棄而長滿雜草的田裡。
我們去探訪她的家人,去祭拜依舊在遺照裡笑著的青春。執香排排站時,我站在最邊緣。身旁的年邁阿嬤忽然摟住我哭,不停的喊著已逝孫女的名字。死亡所造成的震撼,在那一刻,正式寫入我的認知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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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阿公的攝護腺癌。在我歷經兩次生育的喜悅,清清楚楚瞭解了生命從無到有的奧妙美好之後。
無法平穩陳述,那一段與死神並排坐在阿公床緣的日子。
當時剛好是孩子的爸爸外遇事件浮上檯面時。雙重的痛,痛撤心扉!阿公撒手時我是很氣的,氣他疼我疼得不夠,竟沒帶我一道走,爺孫倆攜手棄離這實在折磨的人世。
殯儀館裡諸多繁文縟節,阿公穿戴整齊躺在長條板凳上。婚姻的破裂使我嚐盡冷暖與諷刺,心裡直嗤笑著,趕往天堂一定是好事,難怪還要排隊。
卻完全不害怕,諾大殯儀館裡這廳那廳客滿著的死屍。只覺得他們都比活人安全,比活著的人,幸福。
心裡一直覆誦著:「往者已矣,生者何堪?往者已矣,生者何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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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風塵已過。
風塵已過,週遭任何小生命的到來依舊令我雀躍;樓上那戶人家的小弟弟小妹妹日日在電梯裡純真的逗鬧著,與他們相遇已經是我和孩子們雀躍而心照不宣的期待。
笑看生,笑看死,笑看人世間愛恨嗔癡。那麼,是否就心無明鏡,不惹塵埃了呢?
才不!呵呵,才不! 牽牽掛掛何曾安穩?放不下的仍然堆滿心頭。只是知道,明白了有所牽掛原來是一種幸福;之所以放心不下,是因為生命裡依舊活動著情愛;所以死亡列車過站不停,至今拒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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