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車在我不遠處靜止著,分隔島灰色水泥裡的樹默然排排站立,天空直洩而下擋在路的盡頭---彷彿被魔法師施了咒般,路不動、時間不動、大家都不動了。
往上看,妳在那兒頑皮的笑著,直到後方來車從左邊呼嘯而過,我才驚覺自己在高速公路上。 瞥一眼時速表,黑色指針在120km顫抖,趕緊放鬆踩著油門的腳。
剛剛真有一段時間是靜止的,我確定。高速公路像被廚師揮刀切出一小段,整段拿起來,騰空,挪移然後往前置放下來,然後,彷彿連人帶車被放回現實般,世界又在公路上飛馳起來。
是妳吧,小惠?幻術般的停格是妳在藍天裡跟我開的小玩笑?那麼,一年後的今天,另一個世界的妳,真的像我夢裡遇到時一樣,無病無痛的自在飛翔著?
慕媽媽在妳家門前揮舞著雙手,尚未停妥就開門衝進我的車後座。她還是這麼有精神,依舊把自己打扮得美麗明亮。上山的路上,媽媽不停說著妳遷居田中的過程,介紹妳的新家,彷彿妳還在,只是搬了住所:「離家近些,剛好可以陪陪我」妳媽媽這樣說著,然後突然不言語了,後視鏡裡的她,眼光也停在高高天上。我就說嘛,妳真的在那裡飛,對不?
我喜歡妳的新家,一整山的翠綠。烤番薯的香氣在茶園裡飄盪瀰漫著,頌經聲從遠處平和的傳唱過來。登階時碰到兩位禮儀師姐,熱絡的跟媽媽打招呼,不用問也知道,慕媽媽一定常來。
吃蝦餅吧,小惠,安平蝦餅,妳從前挺愛的,還有台南這些年新出的在地名產虱目魚餅。 啊,或者妳現在茹素了?在這遼闊清新的山上,心裡放不開的都放下了吧?這裡離台中稍遠,離妳的阿國和寶貝孩子們遠了些,否則真的很適合妳。我甚至覺得妳穿著綁帶粉紅舞鞋,雙手微微彎在腹前,輕闔雙眼,跟著我們從山的這裡靜掂掂的用腳尖跨步到那裡,一如當初我們住一起時,青春的妳,常在我面前舞動那般。
那麼妳聽見我和媽媽的小小爭執了嗎?媽媽說妳生前最反對燒金紙,常常很生氣的罵:燒甚麼燒,地球都暖化了還到處製造汙染。以至於妳走後至今,阿國和她都沒化過冥錢給妳。 我才不管,要生氣妳自個兒去氣,我寧可逆妳心意,一張張化去這疊金黃,也不要冒險讓兩手空空而去的妳,在另一個世界缺錢用。妳向來不缺的,從出生到離開,就像媽媽說的,妳一直很好命。 「她對朋友很好,對家人對誰都很好,從來沒做過壞事,又孝順。我常常想,她為什麼會這麼早走,一定是生前太好命了!」 小惠,妳媽媽這樣說著時,我才從她的側臉看出她內心深深而經年猶未散去的哀傷。
但妳早就發覺了吧?總覺得妳一路依依跟著。到台中時,妳的寶貝小甄下來開門,我忍不住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妳在身邊吧?看到沒?一年而已,他們突然都長這麼大了,連小甄都沒有去年以前的任性,亭亭玉立在我眼前,成熟的說著家裡每個人的近況。
可以放心了。你可以放心飄回田中;我也可以安心回台南了。
回台南,回凡塵,千百個不願的回到煩擾婆娑裡。小惠,知道嗎,我好羨慕妳,好羨慕早早離開的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