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懂事起就沒見過太后,她老人家對我似頗有好感,慈愛地輕撫我的手,一直在眯著眼笑。
她還把她的小兒子湘王爺介紹給我,湘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湘一直在偷看我,他是那樣的羞澀而不善表達,儘管他貴為小王爺,受到宮內上上下下的寵愛。
華宴是何時結束的,我已不記得了。
我只知道我喝了很多的酒,有點醉了。我好高興,因我找到了他--甘露,他就是我這一世的快樂和生命,十六年的生命,直至見到他的那天才算有意義。
我毫不隱瞞地告訴父母我對甘露的感情。
如我所願他們並不反對,父母是愛我的,他們甚至見不得我受到哪怕是一點點的委屈,我想做的事,只要不致太荒謬,他們總是會同意的。
第二次遇見甘露是在京城郊外的白馬寺,母親是陪我一起去乞求我的好姻緣的。
剛一入寺主持方丈便告知甘狀元正陪太夫人在上香,遂引我們相見。
母親陪著甘太夫人閒聊,她們支開了我和他。
我知道,母親一定是想和甘太夫人說我與他的事。
我的心底泛起了一陣陣的愉悅夾雜著幾絲莫名的興奮與羞澀。
他陪著我在寺內放足,後面是一大群的仆僮。
他就近在咫尺,而我幾乎窒息。
他是那樣的彬彬有禮,言必稱小姐,我有些惱他道:“叫我蛛兒罷!蜘蛛的蛛,我叫你甘露哥哥行嗎?”
他問:“這樣不妥吧?”
我莞爾一笑:“你以前不是一直這叫我的嗎?”他被我弄糊塗了。
”你以前是在心裏這叫我的,那時我是雷音寺廊簷下結網的蜘蛛,而你是不慎滴落於蛛網上的觀音大士楊枝葉上的甘露,是你陪了我整整一千年,後來你跟一陣風走了,我便開始了孤獨,孤獨讓我墜入紅塵,中斷修行也讓我再一次碰到了你。”
我只是想讓他找回作甘露的記憶,這樣我就可以聽他親口告訴我,那一千年的陪伴他又是懷著什樣的心情。
他的表現讓我失望。
他在笑,那樣子好像是一位兄長在聽小妹妹夢裏的囈語。
我聽到“碰”的一聲,那是我心碎的聲音,他是不是已經不記得我了?抑或是甘露根本是沒有心的?我在心中向神明祈求。
“你的想法太浪漫了,有這等才情,你的詩一定寫得不錯。”
我開始絕望了,究竟是哪裡出了錯?我入紅塵為的是找回我的甘露,而眼前人分明就是甘露,可是他卻沒有了甘露的記憶。
他似有意捉弄我,取笑說:“你說你以前是一隻蜘蛛,可你長得是那美麗,一點兒也不像嘛?
你比它好看,何止上萬倍。”
這本是名恭維的話,卻讓聽這話的我感到痛。
我開始認命了,我真傻,甘露的命運是去澤被蒼生,我的網終不是他真正的歸宿。
我慢慢離開他,帶著絕望的悲愴道:“它日吐情絲,夜織情網,終致深陷,難以自拔,爾等鬚眉卻嫌它醜陋而取笑於它,想它不過只是癡情些罷了。”
甘露啊!甘露!你終究是無心的,我想。
我終於走到了回廊的盡頭。我抽了一支上上簽,這是對我莫大的諷刺。
方丈親自解我的簽,還說我三月之內必有紅鸞喜,還說這喜會應在第二年的春天。
母親還在高興,而我已經意識到了,不會有什麼喜了。
三個月後宮裏來了人,一家老小擺起了香案跪聽聖旨。
冗長、雅致而又晦澀的措詞無非只是表達一個內容:太后把我許給了她的小兒子湘王爺,明年春天大婚。
那時我便是湘王妃了。這無異於是一聲霹靂,如果說對甘露的失望是一把利刃,深深紮進了我的心裏,太后的賜婚就好比是在我的傷口上灑了一把砒霜,我情何以堪?
等待我的也許只有一個結果--傷重不治,毒發身亡。
我神思恍惚,小婢攙著我,我渾身冷汗淋漓,搖搖欲墜。
只聽見依稀是父親的聲音他欲挽留公公用膳。
公公笑著拒絕了:“太師,您太客氣了。 我這不還得去甘狀元那裏宣旨!
對了,您老還不知道吧!
洛王爺的小郡主長風小姐早就看上狀元了,央太后做主。
太后說了這事得問狀元自個兒,沒想到狀元一見長風郡主就應了太后。
這不,今兒就去宣旨下月完婚。
”我再也受不了了,公公還沒走遠,我的整個人就倒了下來。
我只依稀聽見人手忙腳亂的忙著,叫著,亂作一團。
那情形就如同我出世時。我想我快要走了,要回雷音寺去了。
甘露最終還是跟著長風走了,在這世上我已找不到繼續活著的理由了。
走吧!別再癡纏下去了,不屬於我的終究不屬於我了!
我對自已說我開始做夢,夢裏佛對說我:“傻蛛兒,你又何必對甘露耿耿於懷呢?甘露陪你一千年,那是因它要等長風,它只有與長風在一起才能遨遊環宇,
潤澤蒼生,他的存在才有意義。而於你他是無心的。”
我求佛:“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引我回去吧!
我還是願意做廊簷下 的蜘蛛。
”佛想了想道:“你若執意要回來,我也不勉強,只是你塵緣還未了。
也罷,給你三日之期,三日之後我便來渡你。”
樵樓更鼓打了三下,我醒來了。
令我驚詫的是,湘正在沖我笑。
羞澀的笑容難掩滿面的疲憊。
他只輕聲講:“對不起,聯姻之事應該及早告訴你的。”
他的笑容讓我心疼,我在心裏默默的向他道歉,我不能成他的王妃了。
丫頭們見我醒了忙說:“小姐,你可把湘王還有我們大家嚇壞了。
你可知道,為了你,湘王一個人不吃不喝守了你整整三天三天夜。
小姐,快點好起來罷!”
說著竟哭了起來。
我心中竟又有些不捨了,離開這裏所有的人,他們一定會傷心的。
還有生我的父母,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又將會是何等的傷心?
然我已沒有勇氣再苟活在這人世了,我的生命是為了甘露,現在既然沒有甘露那就連命也不要了罷。
湘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事道:“忘記甘露好嗎?讓我來代替他給予你這一世的幸福吧!
“知道嗎?蛛兒!我可是等了你有三千年了。
那次在母后的壽宴上我已經把你認出來了,你是那的聰慧穩重,一如當年你在雷音廊簷下的絕世風範。
我便是那默等了你三千年的雷音菩提樹下的一枚小草。
我日日仰望你,想讓你看我的存在,而你是那的高高在上,從來就沒有發現那個渺小的我,可是我不放棄,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有這一個小小的我在默默地等你。
可是在你的心裏自始自終就只有甘露一個。
好不容易甘露被長風帶走了,而你卻仍放不下,於是佛讓你來一遭紅塵俗世,我懇求佛讓我與你同行,佛答應了。
佛說我們是有緣的,所以我信了,好不容易甘露走出了你的生活好不容易我說服了母后讓皇兄頒旨,可是你卻還是放不下甘露。……”
他說不下去了。
我開始感到震憾,三千年的等待,我不曾給過他半點承諾,他卻也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抱怨。
“蛛兒,請不要辜負我對你的一片心,留下來陪我一起朝朝暮暮不好?”
他握住了我的手,而我的心在抖,我原本是以為我的心已經死了的。
三天很快就到了,我本應順了佛的指點義無反顧的將我的元神抽離我的肉體的。
可是我的耳朵卻分明聽到一陣悲愴的哭聲。
“蛛兒,你還是不要和我在一起是嗎?這沒關系,只求你別走。
我可以不娶你,只要你好好的活著,開開心心的,讓我天天看見你就行了。
別走好嗎?”
不知怎的我猶豫了,好像是被什麼所感動。
他抱著我的身體哭得肝腸寸斷。
就是鐵石人兒也會落淚。
我的父母一邊哭一邊還在勸慰他,接著他似想到了什似的,抽出了佩劍,嘴裏喃喃自語:“好吧!蛛兒,你既執意要回雷音,我便追隨於你,無論你魂魄去向何方,哪怕是上窮碧落,下到黃泉,還是天涯海角,湘,我一定奉陪。”
說著便要舉劍自刎。
佛說:“蛛兒啊!湘可是等了你三千年,你是放不下他的吧!回去罷!
趁現在你還走得不太遠。
你這個樣子,我既是渡你回雷音,終究也是枉然的。”
我的元神又重新進入了我的身體,我只是輕輕動了唇:“湘,不要,我回來了。
我心甘情願做你的王妃,做你一生一世的王妃,來酬你三千年的等待,好不好?”
只聽“當”他手中的劍落地了。
他緊緊抱住了我,我們相擁而泣,還有我的父母。
是的,我要是知道我的離去會讓那多愛我的人痛不欲生,我是不會這般任性地想要走的。
我終於明白了,我們曾經失去的和我們所得不到的東西都不足貴,緊緊握在手心裏的才是最珍貴的。
我曾求甘露而不得,而今明白,甘露的珍貴是對長風郡主而言的。
他曾陪了我一千年這就夠了。現在我應該珍惜的是湘予我的愛!
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一個永恒的主題:當今的我們是如何選擇的?
我以為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應該是:他就在我身邊而我卻不知道他愛我,然又有多少愛是可以重來的呢?
珍惜現在罷!
珍惜每一份別人給予你的愛吧!要明白握在手裏的東西才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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