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了，此時的老爸如果在家的話，一定是待
在他那間佈置的很古樸的書房中，他總是說人要有
自己的空間與時間，而晚上十點到十一點是他的個
人時間，除非有很重要的事，不然請我們不要去打
擾他。他就是這樣一個穩重又有內涵的中年人，散
發著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就連我的馬子到我家都
說：「你老爸好帥喔！你怎麼跟他差這麼多？」
「啊，我哪栽？」我無奈的說。
但老爸是我們全家的驕傲，是我阿媽和媽媽，從來
不曾抱怨的好兒子與好老公，更是我永遠的.....
老爸不喜歡我們擅自到他的書房去，但我們都知道
在老爸的書房中，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木盒放在他
的書櫃裡，他用一個鎖鎖起來，就連我媽都不知道
裡面放什麼東西，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他的日
記，因為我爸已寫了快三十年了，我們都知他的習
慣。老爸有時興致來時，常說以後他要將那木盒帶
進棺材中。
啊！老爸，那木盒到底藏了你多少心事呀？
不過阿媽倒是洩露了一些，可能跟老爸大學的一段
轟轟烈烈愛情有關，不過她也不太清楚。
我曾問過老媽，難道她都不曾要求看一下嗎？
老媽說：「她這一輩子對我老爸已沒什麼怨嘆的
了，何苦再去挖他的最後一點祕密呢？」
唉~~他們就是如此的相敬相愛，互相尊重，做兒子
的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景不常，在我念大三時，老爸突然病倒了，檢查
結果竟是肝癌末期，全家立刻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當
中。說什麼我也不相信一向身體強健的老爸，在還
未滿五十歲的年紀當中，竟然不久就要離我們而
去，天啊!!!上帝為什麼要如此捉弄他，難道真的是
天妒英才嗎？
老爸死後，老媽倒是蠻堅強的，因為老媽原本就有
工作，且老姊也已經在教書，老妹也在工作了，加
上家裡老爸幾十年的奮鬥，所以經濟並不困難，還
算蠻寬裕的。
最可憐的就是阿媽了，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
再加上阿公也是早逝，這樣的打擊讓她差一點崩潰
了，還好叔叔們都是很孝順的，陪她去國外走了一
圈，讓她離開此地一下，但她也因此更加憔悴了，
原本看起來只有六十歲的年齡，一下子老了十歲
般。
本來打算把老爸的書房保持原狀，但老媽說她一看
到就很難過，所以我們就略加整理了一下。
老爸的書可真多啊!!!
不管是在他的專業領域還是社會國家經濟。以前都
覺得還好，現在才知老爸為什麼如此博才多學
了....「木盒呢，要如何處理 ？」老妹指著對我
說。
我也突然楞住了，回想起老爸在臨終時告訴我的一
句話：「以後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了，你要好好照
顧媽媽姊姊妹妹，老爸不能看見你結婚生小孩了，
我對不起你們，我好....」
我哭著說：「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
「拿給我吧！」我對著老妹說。
老媽說她不想看了，她會受不了的。
「既然是你爸的遺物，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你自己
看著辦吧。」我不知老媽在怕什麼，還是她想要老
爸在她心中永遠都是完美的，她不想去發現什麼，
也不想知道老爸在想什麼。
我抱著木盒慢慢走近我的房間，要不要打開呢？我
心中掙扎著。
打開了，我還是打開了，裡面放著幾本日記，從舊
到新，幾本相本，幾封信，還有一個很平凡的小戒
指。
我隨手拿起了一本相簿，裡面有我和姊姊妹妹從小
到大的每一張照片，只見在每一張照片的旁邊都有
一張小紙條，如：今天是我兒滿週歲的日子，我好
高興老天給我一個如此可愛的小孩。
哇!!這醜小孩竟是我，是不是弄錯啦，我現在這麼
帥，我嘀咕著，但心中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酸痛！
還有如姊姊第一次上小學，妹妹國中畢業。老爸小
紙條裡流露濃郁的父愛。我哭了，我哭的不能自己
了。「老爸我好想你喔！你知道嘛？」我心中吶喊
著。
又翻了一本相簿，裡面是老爸跟老媽從認識到去世
前的一些照片，同樣都附著一張小紙條，裡面大概
都是一些感謝的話，我把它拿出來，準備交給老
媽，那可能也是她一輩子的回憶，接著都是一些日
常的照片，老爸都把他整理的條條有序，這大概也
是學理工的特質吧。
最後一本了，汎黃的表面似乎說著它已很久了，我
輕輕的打開...哇!!!老爸在大學還穿著喇叭褲，怪
瀟灑的，如果在現在的大學裡 ，不知要迷死多少女
生，老爸那斯文英挺的臉龐，但老爸為什麼是跟老
媽相親結婚的呢？
不久我就得到答案了.....
以前只聽阿媽說過老爸大學談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戀
愛，但不管怎樣老爸都不說，還說沒那回事，但，
我終於看到了，老爸跟那女孩的照片，哇~~真的還
不是普通的漂亮，清秀的臉龐，高挑的身材，現在
的女星怎比得上啊，她跟老爸站在一起，簡直是才
子佳人，難怪老爸不公開，不然....
接著，我翻閱了老爸的日記，想找出他們為什麼會
分手的原因，對不起，老爸，這個祕密我一定會替
你保守的，我心中這樣想著，也許也是彌補我這樣
翻閱的心虛吧.....
我翻了又翻，但都找不到為什麼一定要分手的原
因，但可以感受到他們曾如此的相愛過，而他們分
手的那一天日記老爸是這樣寫著：
『1970‧11月25日晴
今天我跟語青去看樹，那是在一個廢棄迷你小學裡
的一棵大樹，我跟她一起發現的。那是我們戀愛的
起點，我很想在此快快樂樂做一個結束，但我錯
了，一路上兩人哭哭啼啼，也許是沒有了心，但情
還在吧！我們照了一卷底片，我會好好珍惜，因為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吧，那張我深愛過的臉龐。
感覺很好，好像又回到初戀時的甜蜜，每一個景，
每講一句話，都深深刺痛兩人的心。真的，我們曾
如此的深愛著對方。回來時，我交給她一封信，那
是我在出發前就寫好的。我說我會放她自由，希望
以後還有朋友可以做，還有一些叮嚀她的話，但我
不知以後會如何.......
唉~~~~我們在一面牆上寫著58‧10月16日明中vs.語
青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日子，以後我每年都會
此時去看一次 ，並留下一個記號，她說她也會，但
我一定是會的。』
我可以隱隱約約看出日記上的淚水痕跡，我想老爸
當時一定是心都碎了吧，但真正分手的原因並沒寫
的很清楚，老爸可能把此深藏心中，連日記都不想
寫進去吧。
我翻每一本每年的10月16日，真的，老爸都去了。
啊！今天已是10月5日了，以後老爸是不可能再去
了，我決定去看那棵大樹還有 那一面牆。
我把老爸跟老媽的照片交給老媽，老媽再怎麼堅強
還是哭的西哩嘩啦的，她說老爸是他一生最愛的
人，她只要看我們每一個小孩成家立業，她就可以
無牽無掛去找老爸了，當然我沒有把全部我看到都
告訴她，我只有含糊的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
這時我心中起了一個問題，但我不敢去想它，那就
是老爸真的愛老媽嗎？廢話，當然是的了，不然怎
會對一個人用心照顧了二十幾年呢？我這樣告訴我
自己。
但為什麼老爸在跟老媽的相片中只有感謝而沒有說
愛她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到了10月16日，我照著老爸日記中說的大概位置，
來到了新竹。老爸是畢業於新竹一個知名的國立大
學。我開著車往五峰鄉而去，那是一個風光明媚的
山地鄉，經過一番尋找查詢，我找到了，一個位於
山中小路旁的廢棄國小。
哇!!!好粗的一棵樹，雖然已經死了，但仍屹立於
此。此處的視野甚佳，可以遠望山坡上種植的椪
柑，周圍都沒人家居住 。好美的一個地方，老爸竟
然都沒提起過，我趕忙去找那一面牆，我看到了，
在廢棄教室一面不起眼的牆上，寫著58‧10月16日
明中vs.語青。
只是在明中的名字下方，寫了五個大大的正字又兩
劃。二十七年了，老爸竟從沒間斷過，而語青的名
字下就沒這麼多劃了，可能有幾年間斷吧。
我找了一顆石頭坐下，遠望著對面山頂的白雲，心
中竟無半點的頭緒，想了好多，老爸你究竟是怎樣
的一個人啊.......
突然傳來引擎聲，不久一輛賓士500在我旁邊停了下
來，哇靠，這種窮鄉怎會有人開這種車來這裡呢？
後車門打開了，一位穿著典雅，年約四十上下中年
女人走下車來，「老彭，在這裡等我。」她輕聲的
對著司機說。
哇~~多有味道的一個女士啊！雖然不再年輕，但氣
質出眾，可以看得出昔日的風華。
她看見我坐在那，顯得有一些驚訝，但馬上笑笑輕
聲說年輕人心情不好嗎？怎會一個人坐在這。我也
笑笑說，沒有啦，坐在這吹吹風。
她說嗯，這地方景色不錯，也是我一輩子最難忘的
地方，說完就往那一面牆的方向走去。我驚訝的看
著她的身影轉過那一面牆，良久，看她又走了出
來，這時的她已戴上墨鏡，但從她紅紅的鼻子，我
已知道一切了，可是此時的我竟也說不出話來。
她邊走邊自言自語說：「他今年的記號還沒劃上，
生病呢？還是還沒來？」
當走到我身邊時她好像突然回神過來，對著我說:這
裡是我跟我一個幾十年沒見過面的朋友很有紀念性
的地方，此地真的不錯 ，你以後可以帶你女朋友
來。
我笑笑沒回答，她靜靜的望著遠方的山頂，好像欲
言又止的看了十幾分鐘，從她的表情似乎有無限的
感慨，這時我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戴著一個小小的
戒指，以她的身分而言不可能帶著這麼寒酸的戒
指，且像是已戴了很久很久一段時間，不錯，那正
是跟老爸小木盒裡的一模一樣。
走吧，她對著司機講著，然後又回頭跟我說：「年
輕人早一點回去，晚上山上天氣會冷，且山路比較
危險。」我說了聲謝謝，我也馬上要走了。
當她走後，我馬上跑到那一面牆看，只見在語青的
名字下又多了一劃，而地上明顯有眼淚的痕跡，他
們分手後都沒見過面嗎？
如果照老爸的日記，應該就沒有了，畢竟在日記裡
不用騙自己吧.那上天還真的蠻捉弄他們，以後再也
見不到了。我撿起了石頭 ，在老爸名字下劃上一
劃，我的心中突然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老爸的心應很孤獨
吧，覺得自己了解老爸太少了，但樹欲靜，而風不
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心中突然非常非常的難
過，老爸一年365天，他給了我們364天夠了，他只
有今天10月16日能擁抱自己的回憶，真的夠了。
隔日，我把老爸的小木箱搬到他的墳前，除了我們
的照片，及老爸獨自照片外，我把他的日記及書信
等都裝好，老爸你的東西就讓你帶走吧，我對著墓
碑講著，灑上汽油，我從熊熊的火光中，似乎看到
老爸的笑臉，說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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