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有好幾百萬人,為什麼偏偏是這個男生跟這個女生相愛?這之間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巧合在促成他們的愛情。那一顆棒球誇張地跳來跳去,不管經過多遠,每天一定會從那個男生的手上去到那個女生的手上,就是這個意思啊……
交出這個「命運的棒球」後,我繼續寫著獵命師傳奇。
寫累了,就會想一想這個故事該怎麼拍的好。
單單從編劇的角度出發去看電影,我覺得不難,只是要花多少時間去寫的問題,過去我寫的電影劇本的分場大綱,從來沒有花超過兩天的時間。
可是一想到我正在寫的劇本內容,每一個場景、每一個對話、每一個鏡頭呈現,都會直接變成我要拍的東西……雪特,那種感覺完全不一樣。
我得考慮到現實世界的「執行面」。
簡單說,就是當編劇的那一個九把刀寫出來的東西很難拍,就會整到那當導演的那一個九把刀……整個輪迴報應系統是很迅速確實的。
這樣想起來,過去的我應該不是一個好編劇吧(汗)……恣意妄為的。
我想著想著,整個故事的輪廓越來越清楚。
風格?什麼風格?
只要解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這個「命運的棒球」就一定能拍!
有一次,廖明毅當兵收假,跟雷孟約好來找我。
我們在星巴克裡討論該怎麼拍「命運的棒球」。
一向都是,我一邊說著故事,一邊夾雜著我自以為懂的鏡頭成果。
而他們不斷地問我各式各樣的問題……
你想要什麼風格?
這個風格比較接近過去曾經看過的哪一部片?
影片的色調呢?
角色背景是什麼?
就我的認識的演員裡,有沒有合適角色的想像?
場景的tone調是什麼?
是接近乾淨簡潔的日劇場景、還是比較寫實的場景?
還是有點雜亂但其實不算寫實的場景?
他們問的問題除了他們自己想知道答案外,也幫助我更了解我想要拍的東西。
大部分他們問的問題,我在來星巴克之前只有模糊的意識,並沒有仔細去想過,常常我都得在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去釐清自己想要、跟不想要的東西。
我說,我想走真正台灣風格的寫實風,場景tone調設定在市井小民的層次,但不要有雜亂壅塞的感覺。色調我還沒辦法決定,但重點是,我不想拍出來感覺像是電視劇的畫質,我要堂堂正正電影的感覺。
至於男主角阿宅獨居,年紀約在剛畢業的大學生,家中擺設不要宅氣沖天,因為這個阿宅偶而會打棒球發洩,所以不算腐宅的那一型。蓬頭垢面一點比較好,頹廢中見帥氣……當時我想到的是陳柏霖,雖然我知道預算請不起他。
女主角無論如何要很正,要非常的正,超級的正,無與倫比的正,其他的設定都隨便啦。反正就是要有夠正,不然一切都不對了!
等等之類的。
最後我提出了我心中唯一的隱憂。
「我想完整拍出棒球在城市上空不斷跳躍的畫面……,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完全就跟著那顆球去移動鏡頭,就好像是阿甘正傳電影一開始那隻羽毛一樣,就飄啊飄的,風一吹羽毛就飄到不同的地方,我要的大概就是那樣的感覺。」
「這個……很難。」雷孟第一時間打槍。
「做動畫啊。」廖明毅淡淡地說。
「我知道不可能真的跟著球拍,因為軌跡又不可能真的那樣彈,但全部都做動畫好像會很假,我想,是不是有幾個鏡頭可以真的下去拍,然後再用動畫下去輔助幾個比較扯的彈跳,最後剪接起來。」我科科科地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說:「真的拍跟動畫的比例我不知道,要設計一下,最好可以一鏡到底,中間都不要停下來。」
「也是可以,現在的動畫技術也辦得到,不過我們現在的預算沒辦法拍。」廖明毅果斷地打了我一槍。
「如果我自己貼錢進去呢?大概多少錢啊?」我不服氣。
「幹那很多錢耶。」廖明毅終於笑了。
花錢?花多少錢?
靠,那是個冷笑。
「我們也沒作過那樣的動畫,所以還要去問問看。不過九把刀你要想一想,是不是有必要把大部分的資源都放在動畫的部份嗎?」雷孟認真地分析給我聽:「如果你把很多預算花在動畫上,可是那些動畫只不過十幾秒,卻會壓縮到劇組可以運用在其他拍攝的部份……」
是沒錯。
不過我還是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啊,說得好像我會傾家蕩產一樣。
我皺眉,說:「在這部電影裡我想表達,愛情的發生是相當難得的機會,這個城市有好幾百萬人,為什麼偏偏是這個男生跟這個女生相愛?這之間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巧合在促成他們的愛情。那一顆棒球誇張地跳來跳去,不管經過多遠,每天一定會從那個男生的手上去到那個女生的手上,就是這個意思啊。」
其實,要逃避將球兒「真正轟出去」的畫面,還不簡單?
就拍阿宅猛力將球棒揮出去,瞬間加入「鏗鏘」一聲的長音效,接著馬上拍一個天空的乾畫面(就藍天白雲啊),代表球已經飛上天空。
緊接著,就可以拍女主角在街上走著走著,突然被從天而降的球砸到了的情形。觀眾長期都給訓練得很好,只要拍到女主角被球砸到的那一瞬間,觀眾就能意會:「喔,她就是被男主角擊出去的那一顆球給打到啦!」
因此中間球兒破空飛行、不斷彈跳的過程,完全可以省略不拍。
是,電視偶像劇是可以這樣搞。
但我要拍的是電影!
「靠咧,我不想逃掉這個部份。」我抓著頭。
「不逃是對的,不過這個真的……拍起來不簡單。」廖明毅嘖嘖。
「如果真的要這麼做,就去認真問一下動畫的報價。」雷孟進入沉思。
其實他們也知道我的意思,只是預算有限,不能讓我為所欲為。
接下來,我們開始胡亂搞笑。
我亂講:「要不然我們乾脆請人全身漆成藍色的,然後抓著那顆棒球,整個彈來彈去的過程都讓那個藍色的人抓著球去做,看起來很假,不過也白痴得很故意,我們就在字幕底下打上:受限經費不足,沒錢把藍色的人給Key掉,請多多包涵。電影大獲好評後,導演會出資修正這個問題。」
雷孟跟廖明毅也開始鬼扯,都專講一些把電影故意拍爛的白痴作法。
推翻?另起爐灶!
講來講去,我們也開始喇賽一些,諸如若把電影拍成奇怪歌舞片有沒有搞頭……,但其實好像都沒什麼搞頭的詭異拍法。
講到最後,我的內心一直在嘆氣。
我心想,如果沒辦法把棒球的運動過程給拍出來,不如乾脆放棄這個題材吧?無論如何我不能導演一個、在開鏡之前自己就已經很不爽的東西啊!
討論到肚子餓了,我們去附近的便宜義大利麵店續攤,繼續開會。
走路的過程中,我的腦袋裡一直在進行無聲的大爆發。
我開始仔細回想,到底我還有沒有「隱藏性的靈感」可以拿來拍片。
也許在一百萬件事情上,我跟一般路人沒有兩樣。
但說到發掘故事題材,我哪有山窮水盡的道理?
麵都上桌了,飲料也倒了。
我也準備好要推翻自己這幾天的腦力激盪了。
「要不然,其實我的電腦裡還有一個三段式的故事,這個故事的主題是聲音,我們先不管剛剛打棒球那個東西。」我重整旗鼓:「聽聽看這個聲音的故事,看看有沒有潛力……」
「好啊。」雷孟說。
那個關於聲音的故事,就成了最後的,你們在電影院所看到的版本。
三聲有幸。
(本文摘刊自春天出版新書「三聲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