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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17 19:40:14| 人氣9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三分零九秒的悲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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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伸出手,摸摸我的頭:「妳也一樣。」

倏地,你俯下頭,在我額前印下溫柔的一吻。

在我驚愕得來不及反應之前,你已然轉過身子,

踏著穩健的步伐走向彼處。

我怔忡地立在原地,用寂寞的眼神目送你漸行漸遠,

你的腳步是如此地有力,鞋跟敲在地板上的聲響是如此輕脆,

一聲一聲打在我的心坎上,而你甚至沒有回頭再望我一眼。

果決的你,和戀戀不捨的我,此刻的你,

心中除了對未來生涯的展望之外,怕是再也沒有我容身之處了吧!

你叫我不要等你,但是,我能嗎?

對著你再也不會回頭的背影,我默默地傾訴我執著的心意,

雙手輕柔地在空氣中舞動:

【平,不管你是不是在乎我,我會等你,我要等你,

不管你會不會回到我身邊。】

你的身影在前方轉角處拐了個彎,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閉起眼,比出最後一句話:【我、愛、你。】

人聲鼎沸的機場裡,我許下一廂情願的諾言。

流著淚,我一遍又一遍地比著: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小惟:我抵達紐約了。這真是個美麗的城市,

形形色色的人群在曼哈頓穿梭來往,

隨處可見作品令人驚豔的街頭藝術家,還有中央公園,

小惟,那樣廣闊放肆的美麗,絕對是台灣見不到的。

我也到百老匯大道去看了幾場歌劇,

時代廣場附近的劇院竟然有將近四十家之多。

我看著《歌劇魅影》的時候,心底感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

多麼偉大的都市,一流的藝術家群聚在此,天天都有音樂會和歌劇上演,

不像台灣,連管絃樂團的巡迴演出都會因票房欠佳而叫停,

我想我愛上了這個都市。

還有,聘任我的藝術學院相當禮遇我,

在我剛到紐約的時候,他們還替我在校內辦了一場演奏會。

我的表現沒有讓台灣人失望,

校長激賞地向我說了好幾句”Bravo!”﹝太精彩了!﹞

在這裡,我一切順利,謝謝妳的手套,我會好好珍惜的。

友平1997.11.13

翻出你抵達紐約後,寫給我的第一封信。

我就著昏黃的檯燈,逐字咀嚼著剛收到信時,我那股無以言喻的快樂。

重讀你的信,我仍然感動,看著你在字裡行間透露出的興奮之情,

我也忍不住為你感到高興。

意氣風發的你,想必在紐約慢慢實踐著長久以來的夢想吧!

隨信你還附上了在藝術學院校門口留影的照片,

照片上的你,笑得自信而從容,眉宇之間的英氣緊緊攫住了我的目光。

我捧著照片,用指尖觸摸你臉部剛毅的弧線,

手指由你的額頭緩緩下滑到鼻子,下巴……,

從來不知道,太濃郁的思念會讓一個人窒息。

你離開之後,我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感受,飄雨的冷冷冬夜,

睡不著的我裹著棉被坐在窗前,看雨絲在窗上劃下一道道透明的水痕,

心中沉甸甸地壓著對你熾烈的思念,寂寞排山倒海地朝我襲來。

我好想你,你知道嗎?漸漸地,你寫給我的信短了。

有時一張偌大的紙上,只有你龍飛鳳舞的寥寥數語,

我悵惘地凝視你的字跡,竟然一坐就坐到天亮。

本來一個月一封的信,變成兩個月一封,

再延長為三個月、四個月…半年。

在你離開後的第一個冬季,我失去了你的音訊。

我仍毫不間斷地寫信給你,天天翹首盼望你的隻字片語,直到心灰意冷。

恐怕身在異鄉的你,早已忘了默默守候的我了吧!

抱著殘夢難圓的缺憾,我提筆寫下最後一封信。

信中,我誠摯地祝福你美好的將來,並且告訴你,

我已經替我們的曲子取好了名字,叫「三分零九秒的悲傷」。

這是我在啟聰學校替小朋友上完課之後,

一時興起彈起這首曲子時,忽然湧現的靈感。

我用一種很悲傷的心情去詮釋每一個音符,

直到心痛讓我驀地臥倒在鋼琴前,淚流不止。

就用這首曲子紀念我們曾經美麗的愛情吧!

你依舊沒有回信,我並不意外。

我還是安靜地度過我沉默的生活,在啟聰學校裡,

我教導一群和我一樣失去嗓音的天使們如何用雙手和人們溝通,

在他們天真而寂靜的笑靨中,我得到心靈的撫慰。

偶爾,我也教他們欣賞音樂之美,

他們專注聆聽的表情,忘我陶醉的模樣,讓我忘卻所有的傷痛,

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引領他們進入更富麗的音樂殿堂。

課餘之時,我還擔任社輔機構的義工,

認真地做著一切不需要聲音的工作。

在這裡,我認識了一群熱心活潑而善良的好友;為了我,

他們甚至特地學了手語,比劃著不大靈巧的手勢與我「交談」,

曾經封閉的我,被他們的真摯的心意感動了。

於是,我漸漸發自內心地笑了。

這時,我開始由電視、報章雜誌上接觸到你的消息,

音樂雜誌用極大的篇幅刊載你的照片,

標題上寫著「樂壇新一代的華人鋼琴家。」

你的專題報導佔去了兩頁的空間,

巨細靡遺地描述你在紐約首次公開演奏時,造成的熱烈迴響。

紐約音樂界傳頌著「黃皮膚的鋼琴才子」這個封號,

你的演奏會座無虛席,剛錄製的CD甫上市便躍居古典樂排行榜第一名,

唱片評鑑雜誌給你的演奏打了五顆星的高分,

你的巡迴演奏會預售票在三天內售完。

我看著新聞報導上,你接受樂迷獻花時,綻放的自豪笑容,

我知道,你成功了。

我騎著腳踏車,到鄰近的唱片行買了你的CD,

回家後,我把CD放進音響中,你向來溫柔的琴聲徐徐傳出。

我什麼也不做,只是坐在椅子上,微側著頭,

閉著眼,讓你的琴聲成為我腦海中惟一的聲響。

音樂流暢地播送著,到了第五首曲子時,熟悉的旋律忽地傳入我耳中,

我愕然地睜開眼,抓起桌上的曲目簡介。

第五首的地方赫然寫著”TheSadness Of3MinutesAnd9Seconds”

三分零九秒的悲傷,剎那間,我的淚如湧泉般冒了上來。

你沒有忘記,原來你還記得,那是屬於我們的回憶啊!

簡介上用英文寫著:鋼琴家沈平軒首次作曲,

主旋律是他過去深愛的女子所創,清幽的曲風中隱含淡淡的憂傷,

接下來的句子,我再也看不清楚了。

因為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用雙手捂著臉,淚由指縫中汨汨滲出,

這樣就夠了,起碼你沒有忘了我,起碼我還活在你的記憶中。

我把音響設定成重覆播放第五首,在悠揚的琴聲中,

我找出你曾經抄給我的那份樂譜,深深凝視半晌,

我將它擁在懷中,像懷抱今生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此刻,你就在我的懷中,你仍舊屬於我。

一天,我在社輔機構處理著一些文件時,

大廳的電視突然傳出這樣的訊息:

「旅美鋼琴家沈平軒於今日抵台,據了解,

沈平軒此行主要目的是問候父母和探訪朋友。」

我愣了愣,撇下手中的文件,匆匆趕到電視機前,

當我的目光接觸到電視螢幕的瞬間,我瞧見螢幕上的你,

和挽著你的手,那位金髮碧眸的美麗女子。

記者的聲音仍繼續著:「隨行的有沈平軒的經紀人,

和他上個月甫訂婚的未婚妻,克麗絲汀.伊納。

伊納是樂界著名的抒情女高音,與沈平軒多次合作。」

一旁邊喝飲料,邊看電視的秀秀瞥見我乍變的表情,好奇地問道:

「小惟,妳怎麼啦!臉色怪怪的喲。」

【我沒事。】

我搖搖頭,站起身,走回辦公桌前。

早該有這麼一天的,不是嗎?我的世界和你的,已是兩回事了。

你是才華洋溢的樂壇新秀;而我,只是默默生活的失音女子。

曾經交會的兩條線,而今分離,走向再也沒有交集的兩個世界。

心不在焉地忙完工作,我在商店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著,

像一縷無主的幽魂。

那些甜蜜的畫面,在我的腦海中,如同舊照片一般泛著暗黃的光澤,

曾經纏綿的情話,深情的承諾,在此時卻變得飄忽不真實,

原來我早已失去一切。

剩下的,只是逐漸模糊失真的回憶,一陣冷風呼地颳了過來。

我裹緊身上的大衣,微微顫抖著;

怎會這麼冷呢?冬天明明已然過去了,不是嗎?

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春季的暖意,只覺得冷呢?

真的好冷連我的心,也是涼的。

入夜了,街上的人們卻不曾散去,

我隨著眾人的腳步盲目地跟從,直到失去自己的方向。

在喧嘩的人群中,我駐足不前,

許多不再清晰的畫面一點一滴地自我腦中抽離,淡去……。

唱片行的櫥窗上,高懸著你的海報,你就坐在鋼琴前,

雙眼微閉,髮絲放縱地飄散到你眼前,看來不羈而狂恣。

我望著、望著,卻發現一切早已走遠,

我再也抓不住屬於我們的,任何東西。

無視於路人詫異的目光,我掂起腳尖,在海報上留下和著淚水的一吻。

就這樣結束吧!對你長久以來的依戀。

回到我的公寓,剛掏出鑰匙,耳邊倏然響起一個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

「小惟…」

我怔了怔,徐徐轉過頭,然後,我看見了你。

「我等妳好一陣子了呢?出去講話好嗎?在樓梯口恐怕不大方便。」

我微微頷首,和你走到附近的社區公園中,

灰暗的路燈灑下光線,我以一種恍若隔世的心情,深深地望著你,

你還是沒什麼改變,我最欣賞的那份瀟灑勁兒依然存在,只是頭髮長了。

和我藏在記憶深處的平,一模一樣。

【有什麼事嗎?】我倒先打了招呼。

你有些意外地注視著我,歎口氣:

「沒,只是想看看妳。小惟,妳好嗎?」

你抬手的姿勢,讓我注意到你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

在月光下,顯得特別耀眼。

我笑了,用一種包容的溫柔:【我很好。你的她很漂亮。】

你反應不過來地怔在原地。

我一逕地笑著:【你的未婚妻,歌聲一定很美吧!】

你尷尬地乾笑兩聲,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掌,眼神流露著虧欠的內疚:

「小惟,對不起,我……。」

我輕輕地抽開了我的手,臉上沒有一絲怨懟:

【都過去了,你沒有欠我什麼,結束了,不是嗎?】

你的臉上閃過一抹悵然,失落地仰頭遙望著天邊黯淡的星子。

你自袋中拿出一片CD,遞給我:「送給妳,我的第一張CD。」

我擺擺手:

【我買了。謝謝你和你那首「三分零九秒的悲傷」。】

你的表情微帶著寥落的氣息。「小惟……」

我伸手,撥了撥你額前的髮絲:

【什麼都不必說了。很晚了,你的未婚妻一定在等你,回去吧!】

在你開口之前,我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離你,

因為背對你,我看不見你的表情是否悲傷,不過,那再也不重要了。

翌日,我在啟聰學校的工作告一段落後,

在社輔機構的那群朋友忽然跑來學校探望我。

我在他們笑鬧了一陣子之後,我突然問他們:【想聽我彈琴嗎?】

他們還來不及回答,我便逕自掀起琴蓋,十指靈活地在琴鍵上躍動著。

大夥兒專心地聆聽著,傾聽片刻,秀秀忽地叫出聲:

「咦?這首曲子好像在那個沈平軒的CD裡也有,

叫什麼……幾分幾秒的悲傷來著的。」

我自顧自地彈著,沉溺在旋律的世界中,

當最後一個音符響起,我的眼淚也隨之落下,

別了,我三分零九秒的悲傷。



 

台長: co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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