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為我幾乎每年都出門一兩次就以為我熱愛旅行，其實並不是這樣的。旅行於我而言有時不過就是一種自找的麻煩，尤其當你在路上身體出現了狀況或遇上令人沮喪的人與事而心情欠佳時。不過，為了能讓自己的整體人生能多點色彩或故事性，為了趁年輕時多收集悅目的風景並進一步親身了解這個善惡與美醜並存的世界，為了能讓日後老了走不動的自己多點回憶的憑藉，或只是單純為了暫時離開原來的地方到陌生環境去呼吸新鮮空氣，儘管旅行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但它自有它的必要性。或許也正因為如此，麻煩或疲倦過後也不難找到重新出發的理由。
不過，我這次出發的理由，其實只是敵不過便宜機票的誘惑。能以260元人民幣享用中國南方空的標準服務從廣州直飛張家界，如果你當時有看山的衝動而且剛好又能拿出時間，不心動才怪。原計劃是先飛張家界，再由湖南、貴州、廣西一省一省的夜宿火車回來，打算要一條龍儉遊三省的。但旅行就是這樣，永遠不會一切如自己的預期順利開展的，所以精神心力夠強大的不妨乾脆試著把這個『無常』也當作是旅行的樂趣之一吧。是的，我是在嚴重旱災的貴州走累了卻又買不到去廣西的火車票而臨時把心一橫在毫無準備下決定改飛西安的，結果就意外地看了很有名氣卻不怎麼樣好看的兵馬俑和本來沒什麼好感去了卻喜出望外的華山。在貴州錯過了賞欣一大片一大片亮麗明黃油菜花海的黃金時間卻去了偏僻的音寨和雙谷梨園看花開花落，同時還見識了半年沒雨下毫無氣勢可言的黃果樹瀑布異象。在湖南則看了相當震撼的張家界群山和被商業化污染到幾乎已經沒剩多少古意但卻又剛巧春暖花開的鳳凰古城。
有關風景，其實我是不必多說什麼的，看照片向來是最簡單直接的。只是，我想把那些我沒順利拍下而又不願被遺忘的畫面好好記錄下來。比如在張家界山上的民宿門前抬頭時竟然看到漫天無數閃爍耀眼的燦爛繁星，又比如坐在開往鳳凰的班車上看過深橙色的彎月。
一個人旅行的時候，偶爾也會想想旅行的意義。其實我們的人生又何嘗不是一次旅行？!已經不記得是在那裡看來的一種想法，說當一個旅人回家後，在回憶的國度才能真正享受旅行的好處。我是傾向相信並且認同，人在路上時的心態往往決定了旅行的質量，就像有詩心的人看什麼都美。
如果想要用最少的經濟和時間成本看最多的風景或古蹟，還談什麼詩意了？!有關行程的安排，越是進取越是貪心往往越是疲累越是無法享受，越是寫意越是隨興偏偏成本又越是昂貴越有敗家的罪惡感。沒搞清楚旅行的目的就趕著出門的，過程中難免會有更多的抱怨和失望，回來後也總有一堆不必要的遺憾。當然，這些不過都是我突然想到的對旅行有的一點反思而已，用不著對號入座。我想，用適合自己的方式和步伐去看自己真正喜歡的地方，這才更有可能享受旅行本身吧。
每次旅行都會遇到一些人，我想風景之以外，是他們讓我的旅程豐富起來的。比如在廣州機場等候飛往張家界的航班時，有位韓國老婦人主動走近我然後塞給我兩張面額1000元的韓國紙幣，我先是不解地拒絕，還回去後她又再塞進我手，然後看在她的平實份上開始心軟地妥協著，最後決定拋開一切自設的思想負擔心懷感恩並謙遜地成全她一心想要實踐的那份善意。其實如果不是異國老人給的異國零錢，一旦少了故事性或戲劇效果，我想我絕不會既詩意而又厚顏地收下。接著我也從口袋掏出澳門的錢幣給她，打算給她用來留念，當作是一場心意交換，然而她卻又一再拒絕，最後看在眼裡的陌生旁人都叫我乾脆接受老人的好意就好了。像這樣的事情，如果用一種單純的心態去回應，其實是可以讓感覺良好的，而旅行的好心情於是也就來了。
又比如在張家界山上有天我因為獨自去看日落看到天黑了，回到民宿已經沒東西好吃，到對面的小賣店買杯麵時剛巧店主一家人在圍著吃晚飯，由於我想了解當地人平日一般都吃些什麼，於是出於好奇地走近看了看，沒想到這一看最後卻演變成被熱情招待一起吃這頓原汁原味的家常菜。我尤其喜歡那些他們自己種的菜心，是我有生以來吃過最甜的菜心。吃罷回去時，他們叮囑我千萬別跟民宿主人說他們請我吃飯這件事，他們說讓她知道後是會跟她們吵架的。聽說當地人有種奇怪的習俗，說你住那裡就得在那裡吃飯。而當天買下的那個然派不上用場的杯麵，隔天我把它交給路上唯一一間之前曾經光顧過但不合口味的小吃店，要求閒著沒生意的老闆幫我煮，加入新鮮疏菜的杯麵果然比既油膩又濃味的小炒好吃多了，我事後自然不忘給了他一點小費。
在貴州開往景區的班車上，候車時有個聾啞人士帶著一疊自製的妙聞向坐在車上的乘客逐一兜售。起初接過他那張只印有癢眼標題的A4影印紙時我並不以為意，只是冷漠地看了看。說是癢眼標題，其實不過就是「賭博必贏的秘訣」等一般大眾關注的主題、一些具爭議性的新聞或其他趣聞，我自己其實並不感興趣。而相關內容則被他印在另一張A4紙上,一份賣２元人民幣。他的生意手法是先引起你的關注和好奇心，然後讓想知道內容的人花錢購買他編輯的東西。然而，他離開後我後來其有點後悔沒有光顧他。我是單純因為對他所編輯的內容不感興趣所以就不光顧，和金錢的多少無關。但後來多想了一下，才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勵志故事。事後回想起來，他給我的感覺其實是親切的，從外表看就像是那種讀過一點書的知識青年，也沒有因為你不光顧就變得不禮貌，反而微笑以待。一個弱勢在註定會被歧視的中國落後省分找不到工作於是企圖用盡自己的技能或能夠想得到的方法去求存，這種情境其實理應先給予他支持或同情的，然而我當時沒有想到這些就是了。如果我能夠一開始就先知先覺地友善回應他，說不定在我主動要求交換EMAIＬ後還可當個網友，不過那也是後話了。事實是我自己先把門窗關起來，沒有讓潛在故事發生。
其他雖然瑣碎細微但同樣動人的還包括想要少收我錢的小商店老闆、另一個不怕自己吃虧跟我說這東西貴叫我不要買的小商店老闆、自己腰盤骨有問題還堅持要幫我把行李從旅館搬到車站的一面緣廣東朋友、思想有點封閉守舊但人很熱情好客並一再拿食物款待我的80歲民宿主人及其專程開車送我出市區車站的親屬、在石頭寨附近的公路錯過尾班車後願意順路載我回市區的順風車司機、讓我在旅館櫃檯使用她的私人電腦上網購買機票的陌生老闆娘(事後我在她的旅館住了兩個晚上報恩，卻不幸被房間毯子的毒蚤偷襲，讓我全身長了三十多個癢得不得了的紅點)、在景區見我一個人獨自旅行然後友善地主動問我是否需要替我拍照的多位陌生朋友。
令人沮喪的事自然也是少不了了的。比如從湖南吉首坐了一晚火車到貴州貴陽，已經一晚沒洗澡的我在轉乘了多種骯髒的交通工具後抵達偏僻的福泉雙谷梨園，正想要好好洗個澡時卻發現當地在抗旱所以沒水供應客人洗澡，不過這還不夠，我住的民宿剛巧有一大批人由白天開始至深夜一直邊打麻將邊吵吵鬧鬧，在連續兩晚沒洗澡的不潔感和嘈音的雙重襲擊下，心情簡直糟透了。還好那天晚上我因為太累最終亦能在一室飛蛾的房間離奇地睡著了。又比如後來在另一間旅館被毯子的惡蚤偷襲，回來點算後發現原來全身上下總共有超過30個持久不散癢得要命的大紅點。當然還遇上不少缺德又可悲的中國人了。
旅途中總有過多的等候時間，而且這些時間通常都會因為太累或沒心情而什麼都做不了了，只能無聊地發呆。另外就是聲音的騷擾，比如機場候機處一直在放沒完沒了的煩人廣播、在長途班車上被迫聽既老土又劣質的過時流行歌曲或惡俗電影。還有就是國內相當聞名同時又揮之不去的各種各樣的「骯髒」，像是我在班車上所看到的再美好的沿途風光，幾乎都是隔著一片異常不潔滿佈塵埃的玻璃。這都是令人厭惡而又無可避免的事情。儘管根本不值一提，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些一直默默致力構成沮喪的元素，其實也是整體旅行的一部分。
突然想到，如果下次有人問我為什麼堅持再窮也要去旅行，可能我會這樣回答：『因為活著，所以旅行。』
照片集連結如下:
湖南山巒
http://www.flickr.com/photos/cforchris016/
再訪貴州
http://www.flickr.com/photos/cforchris017/
偶遇西安
http://www.flickr.com/photos/cforchris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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