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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狼男與圖鑑
自遇上新子以後,我每星期都參加嘉年華會,久而久之,我認識到很多朋友,譬如屠夫、藥劑師、整容師、拳手、小販、伙計等,他們都很有個性,亦教曉了我很多事物。
在這樣的日子下,我過了愉快的三年,終於到了十六歲,正如你們所見,這三年來我再沒有為真相、秘密而追查,甚麼乾屍、音波語言、家族之謎我都通通拋下。新子和我一樣亦都沒有為姐姐的下落而勞心勞力。
我的追尋日子好像被封結了,已失去前衝的力量。生活就是這樣,有一段時間,你會拼命追求事情的真相,另一段時間卻又放棄了追尋真相。動力不是時常有的。直到我再遇上他,我的生命才再次改變。狼男先生。
狼男先生主動向我打招呼,初時還認不出他,直到他唸出「馴獸師」三字時,我才恍然大悟,他是父親的病人。
原來當日他有留意我,只是太緊張自身身體的緣故,才沒有向我打招呼。
在談話期間,他不斷看手錶,我問他是不是趕時間,他說只是希望能準時飲下定型水。
老實說句話,直到這刻,我都不知道定型水的作用,故此,索性向他發問。
他睜大雙目,以為我在說謊,到弄清我的底蘊後,他便招呼我到他的家中。我在他的家裏足足停留了半個鐘,離開時,我決定再次恢復追尋旅途,不為了甚麼,只為了自己和新子。
在狼男先生的家裏,我終於看到了家族成員和一般人的決定性差異,那一刻我根本無法相信目睹的一切,我寧願永遠失明,也不願接受事實的真相。
在我眼裏,狼男先生不再是人,而是一頭狼,徹頭徹尾一頭狼。
擁有狼的身軀、毛髮、膚色、尾巴,沒有一個地方像人類。
回復人形後,他喝下一格定型水:「你不用害怕,我和你是不同家族成員,我是人狼家族,才會變成狼。本來可以隨意志變形及恢復原狀,不過,年紀大了,生體機能衰退,每到黃昏都自動變回狼形,所以要先進一步喝下定型水,用以穩定人形,現在你該明白定型水的用法了。」
「我是甚麼家族?」
「我不大清楚,雖然我知道醫生的家族,但我不知道你母親的家族血統,所以無法推斷你屬於那一個家族。不過......」
「甚麼?」
「或許有一本書可以幫到你,阿古大圖鑑。」
「阿古大圖鑑?」
「據說裏頭記載了所有不同家族的成員名單,資料十分詳盡,包括出生年月日、出生地、父母家族血統、所屬血統的人數、居住地、特性等。」
離開狼男家時,我十分矛盾,一方面因發現天大秘密而興奮,另一方面又未能接受非純種人的身份。其實,後者早已想到,超乎常人的眼力、自動痊愈的傷口,一切一切都不似正常人,所以這方面的情緒很快平復過來。
阿古大圖鑑?莫非是阿古叔叔腋下的橙色封面圖書?
我想通這一點,很多事情都好辦了,只要下次阿古叔叔探訪我家時,向他借圖鑑一看,便甚麼秘密都知曉。
關於家族的、父親的、乾屍的、音波語言的、嘉年華會的,甚至更可以查出新子的姐姐下落。
不過,我的計劃卻被一個電話打亂了,電話傳來新子的飲泣聲。
八 金髮與蛇窩
新子有把美麗的頭髮,柔柔的、亮亮的、富彈性的,有時,我一面撫摸她的髮絲,一面稱讚她:「妳的頭髮真美,若她們能活過來,定是十分性感。」
對於我的讚許,新子覺得自豪,對金髮的料理更是無微不至。
我們都重視這頭金髮,她已經成為我們的共同財產。
假若有日失去這頭金髮,於我們而言,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不知道答案,也未曾細想,雖然我遇到這頭金髮只是十三歲的事,但在我的立場來說,我彷彿為重遇這頭金髮而生,我們都沒有想過會失去她。
直至失去的時候,我才如夢初醒,原來任何事物都不是恒久,是會隨著時光而消逝。
其實,用「失去」或「消逝」來形容新子的頭髮是不正確的,準確一點,應該用「轉變」,就像狼男先生的變形。
接新子電話的一刻,我就體會到事態的嚴重。新子從未在我面前哭過,據她所說,眼淚早為姐姐流光,她已不懂得哭的方法。
在哭聲驅使下,我急急趕往她的住所。
我推門進入她的住所,卻找不到她。推開睡房的門,沒有。洗手間的門,沒有。露台的、廚房的、書房的,都是沒有。
我不耐煩,用拳頭鎚打各種類形的門。這種鎚打動作是沒有意識的,當然更沒有預期得到甚麼結果。
幸運地,當我打到客房門的時候,新子從門縫跌了出來,仆倒在地上。
我拾起她,卻發現滿頭金髮一下子活躍起來,向我招手。
我目定口呆,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和金髮。
如我所願,她的髮絲終於活過來,可是一點也不性感,在我眼內,只看到恐懼和失措,和一群閃動的蛇身。
不錯,新子的頭髮變成了蛇窩,寄居了十萬種不同款式的蛇。
此刻,我想起了美杜莎,希獵神話的蛇髮魔女美杜莎,雙眼擁有石化能力那位。
對於美杜莎的神話,新子應該略有所聞,她用黑布條緊緊包裹雙目。
她的心情已經平淡過來,說:「終於知道姐姐失蹤的原因。」
「......」
「對不起,我竟然是魔女。」
「這與你無關,況且我也不是甚麼好傢伙,或許是蝙蝠與獨角獸的混合體、獅身人、半人馬,其實你比我幸運,至少已發現自己的真正身份,你放心,一定有還原的方法,不要忘記我的父親,醫生。」
九 變形族與覺醒族
父親來到的時候,新子已經入睡。
她睡得很安靜,我們沒有喚醒她,父親只看了她一眼,便離開她的房間。
我跟著他,並等待他的說話。
「真是猜不到,這個家族還有生還者。」
「很棘手嗎?」
「不是很棘手,只是無能為力,我對蛇妖族的認識很淺薄,沒有能力讓她回復舊觀。」
「定型水呢?」
「大體而言,家族成員共分兩類,比較佔多數者為『變形族』,他們的身體可隨意變成獸形或人形兩種形態,例如人狼、半人馬和獅身人等,這些家族成員通常能自由調節身體,不過在年老或患病時,機能便會衰退,變形系統將不受控制,這時可用定型水穩固身體,不讓它變形。不過對屬於『覺醒族』的蛇妖來說,他們不會變形,只會覺醒,一旦覺醒就會變成原形,亦是他們今後的唯一形態,不能再做回純種人。他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命運本身就是痛苦和沉重。」
「騙人!」我情緒波動。
「這是生存的規律,連我也不能改變,你接受現實吧!與其讓她留在人類世界,不如送她至嘉年華會,那是唯一屬於家族的財產。」
「不能夠送她走,一定有方法,是不是呢?」我激動。
「我不知道。」
「不,你一定知道,至少你可以告訴我,那裏有更出色的醫生。」
「醫生不是萬能,你難道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任何世界的醫生都一樣。莫說新子,我連自己都醫不好。」
「父親!」我陰沉的說:「若你不告訴我解救的方法,我會殺了你。」這是有生以來最暴烈的說話,一點都不溫柔,好像真的要上前拼命。
「你不妨動手。」父親存心挑釁。
我揮動拳頭,正要發拳之際,眼前一黑,竟先一步吃了父親的硬拳。
我有點暈眩,父又說:「別逞強,說起打架、殺人,我比你更行,我早了你三十年出道,兒子,當年我也被你爺爺打得頭破血流。不過,這拳不是白捱,我雖然救不到新子小姐,但你或可向他救助。」
「誰?」
「阿古叔叔。」
「阿古大圖鑑。」
「不錯,正是阿古當編輯的大圖鑑。」
「那裏可以找到叔叔?」
「墳場。」
十 維派奧與玻璃
我今年二十三歲,剛成為阿古大圖鑑的新任編輯。
到現在為止,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接替阿古叔叔的位置,成為圖鑑的主編。
在未當編輯之前,我做過叔叔的助理,為他搜集資料,四出探訪家族成員。我無法描述當叔叔助理的經過,我的心情十分混亂和焦急。
依父親的指示,我在墳場的中央找到叔叔,也找到橙色圖鑑,更看到蛇妖族的特性,可惜的是找不著回復原狀的方法,叔叔說:「對覺醒族來說,是沒有原形和非原形之分,他們只有一種形態。一旦覺醒,生命便變得苦不堪言。他們接受不了社會,社會也接受不了他們。他們只有躲起來,等待死亡。」
我無法接受叔叔的說話,他說他也不能接受,但這是家族的規條。我洩氣,叔叔卻乘時向我提出當助理的要求。
我答應了他,因為可以接觸更多家族成員,或許有方法救回新子。
把決定告知父親和新子,他們都很高興,更建議我一面進修,一面當助理。我的新生活便由那刻開始,日間到學校上課,夜間則四處探訪嘉年華會。
在嘉年華會上,我的名字叫做「助理 編輯」,有點日本名字的味道。
今天我的名字將改為「編輯」,若我們有緣在人間相見,請喚我作「維派奧」,英文名Vampire,如你們所知,我是覺醒族的少數族裔,擁有超乎常人的復原能力,能辨別七百種不同波長的耳朵,視黑暗如無物的眼睛,還有更多未發掘的能力。
順帶一提,我已經結了婚,妻子玻璃,變形族的水晶人,擁有固體、半液體和液體三種形態,又名「化驗師」。
我和新子在三年前已經分了手,某天,她外出買東西,一去便不回來。我沒有找她,我知道她已厭倦這種生存形態。
痛苦了好一段日子,後來因工作關係,我認識了玻璃。
我和玻璃的戀情,在穩定的情況下發展,三個月前在星期四嘉年華會上舉行婚禮。
十一 葬禮和繁殖法
在狼男先生的葬禮上,虛弱的父親對我說,他快要到另一個世界。
我點頭。
「兒子,若我去世,請將我的身體放置玻璃棺木內,讓我和你的母親合葬。」
沒有驚訝,我早已猜到乾屍的身份,也從圖鑑找到母親成為殭屍的理由,也明白到父親不肯談及乾屍的原因。
家族名稱:屍族
家族屬性:覺醒族
成員人數:二個(阿古按:醫生和他的兒子)
成員性別:只有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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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配對象:純人類雌性
繁殖方法:將雌性人類的血液吸乾,使對方成為乾屍,種子便會在成員的身上萌牙和成長,五個月後,便會誕下新的成員。(阿古按:據說由於某些家族成員不接受這個繁殖方法,決定停止生育,因而導致成員人口急劇下降。)
我也無法接受這個繁殖方法,愛一個人等於殺死一個人,出生和死亡的直線關係叫人無所適從。所以我選了玻璃成為我的妻子,我決定讓我的家族消失於世上。我是家族最後一名成員。
有時候我會想父親一直都希望停止家族的惡運,但偏偏戀上了母親,到最後母親死去,他只有將一切寄望我的身上。這時,我覺得自己不是追尋自己的路,而是重組了父親安排的過去。
我真的有自己的追尋的年代嗎?父親又是不是行著爺爺的路?你們又有自己的路嗎?
(摘自阿古大圖鑑第十五篇自序)
(後轉載於《維派奧一生》,易名〈追尋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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