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對結束一段感情後的哀傷期應該是多久，一年？半年？三十天？七天還是一個小時。應該，或許用『應該』這詞並不恰當，但是又有多少人能想出更好的呢？我是政熙，帶著我的畫具，站在天母西路口的紅綠燈下，架起畫架，準備在這段假期中趕出幾張作品。拾起畫筆，看著川流不息的車潮、人潮，想著一些無聊而且已經不再重要的問題。
一男一女從對街穿過馬路，兩人的穿著輕便，Ｔ恤、牛仔褲，散發著一些以前政熙所熟悉的氣息，向他走來。男子開口問道「先生，能幫我們畫張像嗎？」指指自己和身邊的女子，女子微微笑，對我表示著心中的期待。
「呃，我很少畫人像。」過去忙著私人的外務，除了交作業已很少拿起畫筆畫圖，有時甚至請明峰代筆，技巧早已生疏了，虧自己還是科班學生。
「不過我可以試試。」
換上新的畫紙，盯上圖釘，拿起久未掌控的炭筆，看著眼前的一對，手不自覺淺淺的抖起來，也許是忌妒心作祟，竟不知該如何下筆。是美好的事物，讓政熙卻步，還是他們讓政熙的感傷透明化。眼前的兩人，互相擁著，臉上泛著幸福的微光。看著他們，心裡一沉，開始畫下第一筆。省去了構圖、修飾，省去以往龜毛的習慣，什麼明暗、什麼比例，對政熙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他只是埋頭畫著，在他的畫紙、他的世界中留下痕跡。
人行道上人來人往，有的駐足下來看，有人是快步走過。
畫筆不斷在畫紙上摩擦。畫紙上留下許多痕跡和許多無法再多留在紙上的炭屑。紙上雜亂的線條互相交錯、連接，漸漸地在紙上隱隱浮現兩人的身影。偶爾抬起頭瞧見他們幸福和期待的表情，他們也對政熙笑笑。他低下頭，迴避他們的期待、他們的幸福。
「完成了！」政熙吐了口氣，在兩人身影下簽上自己的名字，標上日期兩千零一年六月八日，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我將四角上的圖釘卸下，抖一抖畫紙，讓還攀附在紙上不捨離開的炭屑離。
男女看著畫，臉上露出笑容，互相調侃，似乎對政熙的畫感到滿意。政熙低著頭移開自己的視線，看著路上簡單幾何形狀組成的行人磚。但我已經不再像剛剛那麼的逃避，或許是感染他們愉悅的氣息。
「這…」
「這不用錢，送你們的。」政熙搶在他們之前開口「我想我已經得到我想的報酬。」
「真的嗎？」女子露出笑容「謝謝。」
政熙點點頭，以微笑回應他們，這是他第一次正視他們倆。正視他們的幸福。他們收下政熙的畫，帶著滿意的笑容走了。
商家的櫥窗燈映著他們的身影，男子摟著女子的腰，兩人走遠了。
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心裡有種囚禁後被釋放的感覺，十分感謝他們。我知道自己畫的並不是他們，他們只是替我帶走回憶，我只不過是畫紙上不捨離開的炭屑，現在遺留在天母的街道上。
原來感傷的結束可以這麼快速。
※
兩個月後，開學了。
學期初係上針對高年級的展覽選畫開始，政熙把在假期中所畫的畫，都送了出去。自己會有多少畫入選，只有等到展覽當天才會公佈，這是慣例也是係上的習俗，大概是為了讓參加者更有參賽的臨場感吧。展覽會是係上的大活動，對於作品沒有太多的限制，給了參展者很大的發揮空間。
當天因為政熙有參加展覽所以也一併受邀到會場去。對於入選展覽沒抱著多大的希望，因為生疏的畫技又能畫出多動人的畫作呢？只能算是湊湊熱鬧吧。
在接待處遇到正在明峰。
「嘿，政熙！沒想到你也會來參加展覽。」明峰從接待台後走出來「你交了幾張成品啊？」
「嗯，三、四張吧，怎麼了？」
「你啊，入選一張喔！而且不是佳作還是優選喔。」「真是看不出來。那麼久沒畫還能入選優選！偷偷練習呦。」
政熙沒答理他，逕自走進會場「是哪張圖入選？」政熙很好奇，不自覺的加快腳步。
「欸！你別走啊，等等我。」明峰在後面叫著，服務台的工作丟給了同學追了上來。
進入會場，除了評分的老師、工作人員，參觀的人大多是系上的學弟妹和少許的外系人。明峰帶著政熙向會場深處走去，「到底是哪張圖？」政熙的心裡不斷著問自己，但是並沒有能讓自己感到滿意的答案。
「到了，就是這張。」明峰指著牆上。
「這張？」政熙笑了「怎麼會是這張。」入選已經出他意料之外，以這張入選政熙更是不敢相信。
是那對情侶離開時，灰暗的街燈下，我用剩下的炭筆所畫下來兩人離去的背影。沒構圖、沒修飾、下筆粗造沒有任何準備，甚至還在紙上留下自己的指模。這張圖可說是完完全全的失敗品，政熙已完完全全犯下連初學者都不會犯下的錯誤。
怎麼會被入選？還是優選？政熙完全的不相信，甚至開始懷疑評審們的眼光。
「你進步很多，孩子。」蒼老身影、低沉的聲音。
政熙轉頭看，是教他素描和美學的老師，吳女士，鍾情於旗袍的她，今天穿著一件紫色的短袖旗袍，披著一件深色的外套。她總是說他的畫是國小學生畫的，批評的一無是處。四年了，這是第一次她給政熙正面的評價。
「啊，呵呵。」忽然覺得不太自然，政熙不知道該說什麼。
「繼續加油啊…」她面帶微笑，透過厚厚的老花眼鏡瞄向我「希望你在期末也能繳出像樣的作品。」轉身離開。
「啊..呵…..」政熙苦笑著
「你玩完了，政熙。」明峰敲敲他，裝著恐怖的聲音「你被大魔王盯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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