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ㄧ 二度出生,今年五歲
深夜時在網路上相遇,你問劇場對我來說是什麼,我想的很快,回答:「劇場是了解自己的地方。」你又問,我是否會作一輩子的劇場,我說不一定,應該說形式上未必是劇場,但是作劇場的精神應該是會一輩子。
劇場工作者這個稱呼到底擁有什麼意義?這可能要從接觸劇場的那一刻開始說起。我在高中時代開始接觸戲劇,外表看起還文靜害羞的樣子,每每被認為與戲劇社沾不上邊。一般人對表演者的想法都是外向活潑的,事實上表面的樣態與處理表演想法的能力並不相等。那時我常覺得,每個人都像一顆沾滿灰塵,但擁有相當多切面的鑽石,只要細心擦拭,各種光亮的面向就會顯現。
初期學習戲劇表演的時光中,理解一個角色如同理解一個人,同時間自我的比照會時時浮現,演戲這個活動,是清楚的看見自己的活動。活了十五年之後,發現「自我」原來是這樣一回事,那興奮之情難以言喻,戲劇成了與我生命切身相關的活動,簡直就是再次出生。
戲劇場上各種人生來來去去,做劇場與生命最為相關。當我帶著這樣的態度去從事別種形式,那回歸到我自身的增益是相同的。所以不一定會作一輩子的劇場,但作劇場的精神是一輩子的。
所謂「科班」的意思是指主修出身的人,過去不是的我,未來也不打算是。縱使從高中起喜歡閱讀戲劇理論的書籍,那幾本鍾明德先生的後現代劇場理論書,從前讀起毫不知其意,卻為那曾經存在的活動心情激動。直到大學後重讀,對藝術性質的字眼較為理解後,或許是書中描述的熱情和思想並不遠離我的生命,閱讀之中自我的經驗隨伴身旁,加強了對內容的認同感。
為何不打算去某某藝術學校求學戲劇呢?高中升學時期,曾經有過兩次機會,卻都沒有成功,對於表現出強烈企圖心的我來說,算是一場不小的打擊。你看過我高三時做的一場十分鐘的戲劇,當時是參加青少年戲劇比賽,劇名為《哈姆雷特馬戲班》,劇中著白裙的哈姆雷特用Rap表達他感知生命的荒謬,奧菲莉亞則穿白短褲用歌仔戲唱一段發瘋狀態的歌謠,另外一位馬戲演員從台上原地跑步從頭到尾。最後幾位表示觀眾身分的人從幕後探頭而出,譏笑表演者,用墨汁潑灑他們,五分鐘的戲落幕。
沒有任何的獎項,主辦單位對於潑墨汁這件事感到頭痛,大夥兒趕緊你拖把我報紙的收拾殘局。我是沒有期望得到什麼物質回饋,但問你與他人的感覺,你當時帶了另一位劇團團員來看,說不懂。
「不懂」這兩個字,時時出現在小劇場的對話之中。還記得第一次看戲,在現在已經改建的耕莘小劇場,看俳優場的《喂,你好》。舞台分作兩邊,男女主角的房間,一些無語言的東西,一些夢境,一些對話猜測關係。小高中生大聲呼喊看不懂好難看。後來常常跑去民樂街的臨界點劇象錄劇團,當時被我們稱為鬼屋的地方,看一齣齣更加非寫實,人更不是人,夢也不是夢,語言不是對話的戲。小高中生漸漸迷惑其中,文字間感到呼吸,演員身體的扭曲看見某種存在的痛苦。戲後導演座談會,解釋著沒有解釋,通常如此。小高中生起勁的相互討論,有人說「我可以感覺那大概是什麼」,有人說從來沒看懂過。也是在那個地方間接的認識你,歲月留在交通不便的暗巷,轉眼老舊的獨棟劇團也把二樓改裝成藝文咖啡廳,那古老氣味的三格木窗拆掉了,我記得向外探頭看月亮的樣子。
當時的月亮下活著的人,總抽著菸,安靜的經過,上樓或下樓,遞來一張小紙條給排戲的人一些建議與鼓勵。而已經離開月亮下的人,一位從前到現在聽到無數傳奇說詞的人—田啟元,淡淡的存在那個空間中,從學校圖書館找到的劇本《魔宴彌撒》、《目蓮戲》悄悄地開啟了我對他那崇高縹緲的印象。
你經歷過「田啟元時代」,在你的高中時候,但沒有演出過他的戲。而我的高中時候,在網路上認識他,在記者的筆下猜測他,想像那樣的時代,師大美術系的學生、愛滋病患者、第一位在國家實驗劇場演出的學生導演、前衛藝術、英年早逝。後來我讀了更多他的劇本,在他那處理文本深度和文字韻律之中大受感動,惋惜自己出生太晚。
我自己有習慣性書寫,對文字特別在意。不論是電子的或是紙本,至今皆留存那些曾經,回過頭看的時候常常已忘記事件情緒,但樸拙的文字會提醒我關於熱愛創作、持續創作、堅持創作的事。
第一次創作在2001年2月,藉由松山高中戲劇社調戲坊出的《拼圖》,在幼獅藝文中心演出。由於燈光技術概念尚未啟蒙,於是整場在幽微的光線下進行,你幫我們用V8紀錄,但由於亮度的關係,拍攝帶幾乎是不見人影,著實的上了一課。諾大的舞台上安置五位演員,兩位挑戰肢體表演,獨幕劇,白色的cube舞台裝置是和內湖高中戲劇社借的,他們的木工技術我們一點也不懂。父母第一次來看我的劇場作品,雖然我沒有站在台上。戲後,他們疑惑的神情和不太輕易嘗試了解的語調,也許造成父親再也打不起興趣進入我的劇場。對於創作剛剛萌芽的熱情立即的遭遇冷水,但卻實從來沒有澆息過。
家庭戰爭時代的細節,還在許多留存的筆墨裡。由於家人對戲劇完全沒有概念,總只認為這是影響我升學的阻力,甚至我的劇場朋友也被列為黑名單,想必你也被算入一筆。開始我不懂得言語,劇場給予我的事物和改變我還無法說明,只能感受,也就不能讓別人了解了。那些時光我站在家人的面前沉默,在暗處低泣。還好心智和口齒隨著時間進步,找到一些空隙向家人表達自己,雙方相互成長,至今已有較良好的面對。
升高三的暑假,大伙兒快要承擔即將來臨的升學考試,家人的緊迫盯人、強迫退社等把溫順的個性激發起了反抗,創作、表演的欲求高漲,自我允諾要在暫離舞台前了結一些心願。《少年蒙太奇的自話》因應而生,自編自導自演甚至自己控音樂,自己宣傳、設計等就不用說了。在一個利用藉口開溜到學校社團的午后,邀請了我的13位戲劇之友前來觀看(你有事錯過),一齣只有我關心/關心我的人才能觀賞的戲,相當的自我,也是難以取代的最純粹的熱情。從此開始,自許每年都能做一部作品。
後來是用「哈姆雷特馬戲班」推了兩部戲,除了創團同名劇以外,我們參加了台北國際藝術村小院藝術季的演出,大家共同創作了一部《哈姆歷險記》,標榜意識形態為題,講一個大眾小眾之間的愛恨情仇,一段搞笑的武打動作還請你來幫忙排練。後來想以此劇前進牯嶺街游戲戰爭的比賽,我接手導演,但在短暫的改版時間中,排練不足,沒有通過初選。後來成員各自向不同的大學前進,哈姆雷特馬戲班從此默默的待在心臟裡。
我帶著年紀小的它往百樂門大戲班走去,是不是只剩下我?雖然會寂寞,但我的信念還是一樣的。
後來的事情,開始與百樂門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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