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的時候,幼小的身軀經常黏在外婆身邊,像粒甜滋滋的麥芽糖。當時,外婆家有台綠色的洗衣機,是雙槽式的,每次觀望外婆佇身在側的圓敦身影,總帶給我和風煦日的暖意。
《第一幕‧洗衣》
二○○三年冬,上海。
踏入浴室,一股熟悉的感覺再度迎臨。一坪左右的衛生間,角落佇置的淋浴間顯得瘦骨嶙峋,歷經風霜的灰白色大理石洗手檯,隔鄰擺了台古老的洗衣機,塗了層淺綠色的鐵皮外衣。
塵封多年的回憶有如百米賽跑般在腦際迴盪,久久未見的雙槽洗衣機真實地矗立眼前。
我望著遙遠又似熟悉的身影,興沖沖地打開裡頭的塑膠蓋子,發現它竟可以毫不依戀地與機體分離而沒有任何的連結處。或許它的特殊考慮是──當家庭主婦灑掃家務時,順道將它拿起來搧搧風、納納涼。
何不趁這個時候懷念一下舊日時光呢?於是,便心血來潮地開始蒐集洗滌的衣物,嘗試擁抱懷舊的歲月。
前後左右觀看查訪,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水源,在機身後頭發現了暗灰色的水龍頭,稍微使力扭開閘門,瞬間,千百顆透明大小的珍珠上下舞動著,嘴裡不時發出咕咕噥噥的聲響。
是水珠兒在唱歌。
手中揮灑著漫天的雪白泡沫粉,讓它們也融入伴舞的群列。空隆隆……唰唰……似乎相應著敲擊節拍,柳腰擺動、扭轉、閃躲、迴旋。
衫姑娘在水槽中左顧右盼,白晰的皮膚粉亮晶瑩剔透,曼妙的身影窈窕手舞足蹈,搖曳出五彩絢爛的魅惑。看似近又恰似遠,忽影又忽現,像極欲語還羞的二八佳人。
指針從十五的定位回復至終點,秀場突地歇止,槽內珍珠舞群呼踴著踩著步伐撤退,全數退場休憩片刻,等候下半場的幕啟。
《第二幕‧脫水》
「現在不是流行什麼One Touch嗎?」我喃喃自語著。洗衣、脫水、風乾,洗衣前只要輕輕一觸,所有程序完全搞定,既省時又省力。
第一次在宿舍洗衣服,望著那祖字輩的機器,我不禁瞪大了雙眼:「乖乖!真的是我外婆用的那種呢!」打量著眼前寬廣的機器,左下角還標示著它的名字──水仙。
從放水、洗衣、退水,就需要三個步驟,總共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接著得重覆洗清兩次之後才能將乾淨的衣物轉移脫水步驟。
而脫水槽顯然擁有著層層的關卡,也就是衣物上面需要壓著一片橘紅色的塑膠片,再加上白色透明的蓋墊,最後閤上脫水槽的蓋子,才算是裝備齊全。
奮戰了三十分鐘後,終於到最後的關頭,我按下了開關,放下揪結許久的心,回房觀看當地電視,平日從未在洗衣機前超過五分鐘的我,今日已經與它夠親暱的了。
隨著節目聲響,浴廁間也傳出陣陣交響配樂──「咿……轟隆轟隆!咿……轟隆轟隆!」
「真要命!這下子左右鄰居都知道我在洗衣服……」我搓揉著冷汗淋漓的額際,好不容易熬過十來分鐘,噪音終於結束,戰火停熄。
有種潛入廢墟的臨場感,我探頭向內偷瞄張望,只見原本穩靠在牆側的水仙已經轉移陣地,坐上浴室中央霸主的地位,左腳弓、右腳收,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姿態。
在我手足併用使足力氣將它推回原來的位置時,才終於明白當年為何外婆要死守四行倉庫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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