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自己學校的校訓嗎？
或是就職行業的規定法條？
或是四維、八德、三達德？
還是儒家提倡的溫柔敦厚？
如果你此刻心裡默默呢喃，在強迫灌輸的記憶中蒐索……那麼，請你暫時失憶，遺忘規規矩矩的生活禮節，以及美德。放下既定的生活秩序，拋卻綁手綁腳的心靈束縛。沖泡一杯香草集的花草茶、或是星巴克的薄荷茶（當然，如果你堅持烹煮一杯曼巴咖啡、或是一壺窈窕美人，我也不反對！）。慢慢進入薩德侯爵的心血結晶《索多瑪120天》。這是末世紀的心靈福音，沁涼冰冷思維曝曬在炙熱豔陽下別有滋味。
－……幸福不在於享樂，而是在於慾望本身，在於打破針對慾望的束縛。（p233）
薩德侯爵創造出一套虛偽、邪惡、醜陋的人性（自然）邏輯。有別於我們熟悉的真善美象徵秩序。四大主角位高權重，分別是公爵、主教、法院院長、銀行家，無論政治與經濟、宗教與社會，通通含括進來。主角有權有勢，更重要的是有錢，所以展現放浪形骸、殺人掠奪的行為，極具說服力。久遠年代，荒淫無度的瘋狂描繪，深耕挖掘人性的黑暗面。淫邪的切片一一展露，張狂地對文明理性制度咆哮。污穢、猥褻不該被世人遺忘，他們是大自然的一部份，也應受到關注、理解、記憶與流傳。
試著想想，如果本書毫無重要性或影響力，為何至今仍有翻譯版本出現（販賣平台上封套完整、點名必須年滿十八的法定年齡才能購買）？又為何金馬影展外片觀摩之中根據此書拍攝的影片出現時，必須是持有證照、電影相關人士才能觀賞？因為大量裸露？還是因為抵觸社會價值才設下重重關卡？薩德侯爵如果尚未亡逝，看見自己的心血被台灣出版應該會驕傲地勃起了吧，但若拿起仔細觀看，發現封面的可怕設計恐怕又會陷入萎靡的無奈吧。（這亦是我對商周出版社這套書系忠誠支持…所發出的哀嘆…）不過，若是翻開本書導讀，學者們一一表態支持，煞有其事紛紛鑽研，薩德侯爵想必也會發出鄙夷的轟隆竊笑。
－虔誠的確是靈魂的頑疾。諸醫勞而無功，病情就是不緩解。……因為虔誠安慰著他們，因為虔誠給他們帶來幻想，可以解脫他們的病痛……（p374）
禁忌。一連串禁忌。戰亂頻仍的時代如此，現代亦然。襯底的法國社會視為變態，台灣亦然。那麼，究竟何謂禁忌？何謂變態？違反善良風俗，鼓動非社會核心價值、律法規矩的思想舉止即是禁忌？超脫男女陰道交媾，鼓吹花樣繁麗的快感泉源——諸如受虐、虐人、肛交、獸交、屎尿——即是變態？禁忌，是飽受道德之名囚禁、困惑的美麗保護。變態，是異於常態社會價值觀的狀態。
善惡一念之間，隱惡揚善自古皆然，深入探討究竟為何？善是一張網，惡是另一張網，天秤兩極，世界兩端。是誰造成兩端的對立？擺盪其中的群眾又如何依靠？宗教的領域或許各自為政，或許異曲同工，依據繁複教義勸人向善向上，然而枝枝節節建構出一張緊湊的網，鉤住任何一個企圖逃遁的醜陋奸邪，篩漏自然創生的悖德肉欲。善需要建構，惡亦然。所以本書密密麻麻的規章，正是仿效“正常”“主流”法律書寫下來的典章制度。雖沒有引經據典，嘲諷的程度已令人咀嚼發噱。以「索多瑪」之名為題，顛覆聖經裡記載的淫逸之城。
－一旦一個人自甘墮落，由於過渡淫亂而變得下賤，他就已經將一些邪惡的趨勢傳給了他的靈魂，沒有什麼可以把它祛除的。（p371）
薩德侯爵預計書寫簡單、複雜、罪惡、謀殺性四種情慾類別，由四位年逾半百、閱歷豐富的故事員在每個月份講述150個情慾故事（從十一月到翌年二月共進行四個月120天），雖只完成了第一部，但其餘部分逐一羅列情慾案例，以及西林城堡中發生的內容梗概。關於情慾的歸類，簡潔劃分為四種，其中包含許許多多奇技淫巧，更可以說是集結所有男性性癖好之大全。
薩德侯爵堪稱為性學大師，也是想像力卓越的浪蕩子。故事中描述男人達到高潮的方式已臻完美境界，舉凡吸吮鼻涕、舔舐嘔吐穢物、戀（吃）屎戀（喝）尿、戀（殺）父戀（弒）母、戀童戀臀戀屁、挨鞭受虐、偏嗜鞭打、手淫肛交、姦屍愛死等等，彷彿一幅高潮淫蕩圖。透過文字，開發想像，從動作、聲音、情節、享樂的敘述，探勘情慾的深度。人的一生有多長，慾望便有多長。人的種類有多少，慾望便有多少。
本書挑戰主流價值、意識型態、道德規範、善良美德（這些都是知識階級、社會菁英所制定），而以自然賦予的人性作為基礎，描繪種種衝突的場景。通篇閱讀，我覺得其中最殘忍的不是嗜虐殺戮，而是找來權貴階級、既得利益者的小孩，在他們接受家庭、學校教育的洗禮之後，在他們歷經溫馨無慮、甜美天真的成長經驗之後，強迫童男童女違逆既往經驗，服從猥褻癲狂的邪惡法則。自我價值的衝突、搖擺，無疑是最殘酷的行徑。如何衡量得失？如何做出生存的選擇？外在的服膺，比不上內在的煎熬。
－……世上沒有絕對好的東西…也沒有絕對壞的東西。一切只是相對於我們的習慣、觀點和偏見而成立。（p 441）
看完書末條列薩德侯爵的生平經歷，或許稍稍可以體會他瘋狂的書寫特質。本書不乏世俗規約、宗教法則、人性慾望的種種討論，無論從任何面向切入（世俗社會傳承的良善美德是一種保守的方式，薩德侯爵強調的罪惡淫逸亦是一種方式），我們都應該可以理解多元發聲的重要與趣味。黑暗深處的赤裸人性，真真實實存在著，毋須刻意召喚，毋須潛藏遺忘，我們順應自然能量的引領，保持自我，向未來走去。
某種程度而言，在此書寫的曝現慾望是一種虐人癖好，當然，相對於讀者的你，也是一種受虐趨力使然。我們在禮教的世界裡生活太久，偶爾應該脫離常軌，稍稍休憩。看完《索多瑪120天》，看完叨叨絮絮的黏膩觀感，起身排泄，走動走動，伸展筋骨，換個音樂，索性再沖調一壺普洱茶吧。
《索多瑪120天》(Les cent vingt journees de Sodome)
作者／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
譯者／王之光
出版社／商周˙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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