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天下雜誌》封面(圖/天下提供)
台北,幼稚園,三十個小朋友一個挨著一個,手舞足蹈練習著母親節要唱給媽媽的禮物,「聽媽媽的話」:「聽媽媽的話 別讓她受傷 想快快長大 才能保護她」。
北京,工人體育館,六萬人,許多站上座椅,跟著演唱會上刻意咬字清楚的主角搖晃,「菊花殘 滿地傷 妳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 我心事靜靜躺」。
濟南,實驗中學,四、五個學生邊討論邊慶幸,山東省全省高考語文考題中出現:「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色白花青的錦鯉躍然於碗底」,還好那首「青花瓷」的歌早研究得滾瓜爛熟,否則可真要「試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了。
首爾,中央戲院,「不能說的祕密」電影首映會,韓國媒體竊竊私語,「為什麼我們沒有像這樣又導、又演、又譜曲、又演唱的全方位創作型藝人?」
東京,日本流行樂壇指標武道館,近萬歌迷揮舞著雙手,跟著他「快使用雙截棍 哼哼哈兮 是誰在練太極風生水起」;還來不及慶祝成功進軍這亞洲屬一屬二難度高的日本音樂市場,他主演的「功夫灌籃」已在上映短短八天後,全亞洲票房就破了五億。
往南,新加坡、吉隆坡、曼谷,年輕人為了理解:「妳髮如雪 淒美了離別 我焚香感動了誰 邀明月回憶皎潔 愛在月光下完美」,在網路上瘋狂搜尋學中文的軟體,最後乾脆架起網站,和同好一起練歌學中文。
讓「滿城盡吹中國風」
八年來,華語流行音樂的主旋律是周杰倫。而「亞洲小天王」的封號,只能代表他未滿三十的年紀,卻已不足以象徵他在娛樂界的全面影響力。
即將出第九張專輯,過去幾年來,每一張專輯在全亞洲動輒兩、三百萬的銷量,得過亞洲各地各式各樣、不計其數的金曲獎;拍了四部電影,其中自導自演的「不能說的祕密」,讓他和李安一起入圍金馬獎年度台灣傑出電影工作者,最後還抱回了年度台灣傑出電影獎項。
在光碟燒錄、MP3下載張狂的年代,高中生會堅持買他的原版CD,只因為「要支持他繼續做音樂」;在西洋音樂強勢、日韓音樂充斥的時刻,他和作詞搭檔方文山卻有本事變化曲風、精鍊詞藻,讓「滿城盡吹中國風」。
在他快節奏的RAP曲風下,所有人甘於瞇起眼細讀共有四百四十四個字的「無雙」:「聽我說武功 無法高過寺院的鐘 禪定的風 靜如水的松」;在他抒情慢板的二胡小調中,人們豎起耳傾聽「誰在用琵琶彈奏 一曲東風破」,彷彿自己人生那個荒煙蔓草的年頭,都得到了些許安慰。
要細數周杰倫在當今樂壇上的強烈個人風格,已經有研究生以他為題寫了一本論文叫《周杰倫現象》;他的一舉一動總是登上媒體娛樂新聞頭條,給人的印象不外乎音樂很屌、個性很酷、十分孝順、緋聞無邊。
但實際上的周杰倫呢?他的本事何來?他的本心何在?
在杰威爾嶄新的辦公室裡,周杰倫剛從代言的手機品牌新機發表會上「晃」進來,他走到同事們的桌邊東看看西問問,難怪「周董」的綽號一直沒變。
好勝的心苛求完美
他的皮膚很好,額前的瀏海變得比從前短,讓人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眼睛,當他手上拿起籃球把玩,整個人的線條也輕鬆起來。
他說他喜歡人家稱呼他「導演」,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是「創造力」、缺點是「沒耐性」,要他用一句話形容自己,他想了好一會兒,吐出「好勝」兩個字。
關於他的好勝心,身邊的人都有深刻體認。半夜兩點上完通告,他收工後不是回家休息,而是繼續回到剪接室剪帶子;深夜從海外飛回台灣,仍然跑到編曲老師家樓下,買了飲料上樓繼續討論編曲,第二天早上依舊進錄音室錄音。
他對工作的激情能夠掩蓋他的疲憊,「你甚至會被感染,願意跟他去辛苦,因為你感受到他在與你分享他的夢!」幫周杰倫化粧化了八年的化粧師杜國彰說,那股對作品完美的執著,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成功其來有自。
周杰倫對自己的音樂苛求完美,拍戲時則是擔心別人不好意思苛求自己。第一次拍「滿城盡帶黃金甲」,第一場戲對上的就是鞏俐,他怕導演張藝謀對他客氣,特別把在旁盯場、一樣緊張的經紀人楊峻榮叫到一旁,「榮哥,你跟張導說一下,一定要要求我,真的可以要求我,我可以再來一次的。」
「他很拚命,每一分每一釐都很介意。」楊峻榮指出,從來沒見過那麼愛面子的人,不夠好的東西絕對不肯拿出來。從前在阿爾發、現在在杰威爾的同事們都知道,帥跟屌是周杰倫的最高指導原則,永遠只願意呈現完美的成品給別人看,無論是音樂、舞步還是小魔術,「他絕對不會讓你知道他到底在家苦練了多久!」擔任宣傳經理的張藍云說。
好勝所以成功,周杰倫除了天賦還有拚勁。他對現在的自己很有自信,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我的風格就是沒有風格,因為很多元,什麼歌都能寫。可以寫和費玉清合唱的『千里之外』,也可以寫給江蕙唱的『落雨聲』,」搖滾的、抒情的、講孝順的、諷刺狗仔的,菜色多到講不完,「我是一個貪心的藝術家,一切,全部都給你們了,不要說我沒有改變。」
要求愈高,愈要證明自己
談起自己的音樂,周杰倫的語調裡有一種不張揚的霸氣,人們對他的要求愈高,他愈要證明自己。「說我沒改變?是你們聽不出來嗎?好,來一個『牛仔很忙』,沒話說了吧?開始說別的,反正要說話的人總是說不完,我可以選擇聽或不聽,」
周杰倫曾經很在意自己的作品能不能得獎、有沒有好評,但銷售量讓他體悟到自己的實力和幸運,「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我認為好聽的,你們也覺得好聽;我喜歡的,你們也喜歡,我不是在迎合別人,而是照自己喜歡的去做,對一個創作的人來說,這真是很難得。」
再怎麼天縱英才,每一次的創作,都還是一項全新的挑戰。周杰倫音感絕佳,在鋼琴和大提琴的底子上,其他樂器學得飛快;他對生活周遭的各種聲音敏感,什麼元素都可以放到歌曲裡而不顯突兀,乒乓球聲、訂便當聲全都成了周式幽默。
「我看不出他有壓力,因為全都是他擅長的東西。」純粹喜歡,不用刻意,方文山解讀周杰倫在音樂上的游刃有餘。
分析自己的音樂為什麼能引起那麼多的共鳴,周杰倫從來不會忘記他的最佳拍檔方文山,「文山的歌詞真是開創了一個新的潮流,寫的內容不是很嚴肅,但卻又總意味著什麼。像他寫『髮如雪』,什麼紛飛了離別、什麼我焚香的,剛開始我還看不太懂,但他解釋一遍,你就覺得哇他真是太厲害了,」
周杰倫忍不住笑說,方文山才是一路走來轉變最大的人,「他原本整個是內向到不行,但現在真正的職業是演講,大學邀他、內地也邀他,還去了北大,真是酷!」
周杰倫是個很念舊的人,不僅是方文山,身邊的錄音師、化粧師、編曲師,都是從第一張專輯起就開始合作的朋友,他相信這些人會跟著他一起成長,「所以我們這些跟他一起工作的人都戰戰兢兢,他如此挺你挺到底,我們就更要回報他,」杜國彰和周杰倫合唱了一曲「周大俠」,哥兒們間培養的信任,讓彼此在工作上都有了新的嘗試。
懷念單純的歲月
或許是時間美化了記憶,也或許他真的就是那麼樂觀知足,當年蜷窩在阿爾發唱片公司的小辦公室裡,不停寫歌、經常被退稿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似乎也沒那麼艱苦。「以前最早的大樓是在通化街那邊,常去逛夜市啊,跟方文山穿著拖鞋短褲就去吃鐵板燒、撈金魚,現在經過通化街都會很想下去再看一下,但已經不知道該怎麼下去了。」
周杰倫很懷念那段單純的歲月,還沒有成名,但心裡隱隱有一種踏實感,自己選擇的會是一條對的路。
「那時候的壓力只有一件,就是我的歌會不會被用。方文山自己騎摩托車去送我們錄的demo帶,然後我們就在公司等,等到對方打電話來,吼,多開心呀,就去通化街好好大吃一頓,」
提到過去,周杰倫說了很多次「幸運」兩個字,外界覺得他那時很困頓很可憐,但他心裡想的不是自己有多苦,反而是充滿了希望,「我沒有考上大學,但我還是有工作啊,這是一個動力,我一定要把歌寫好,不要辜負我媽,證明我可以靠音樂吃飯!」想考音樂系,但連續兩屆都只通過了術科敗在學科,講到這一段,周杰倫又把方文山拿出來講一遍。
「你知道方文山以前做什麼的嗎?他幫人家裝監視器,但他會寫歌詞,也是怪咖一個,可見每個人都有隱藏的天賦,」周杰倫講起方文山當年五次投稿給阿爾發、每次都是厚厚一本上百首歌詞的行徑,特別有一種革命情感的惺惺相惜,兩人差不多時期進阿爾發,那時譜曲寫詞的有八位新人,至今只有他倆還留在歌壇。
周杰倫曾寫過一首「紅模仿」:「就算我站在山頂 也只不過是個平民老百姓 但我的肩膀 會有兩塊空地 那就是勇氣與毅力 我要做音樂上的皇帝」。
這個音樂上的皇帝,靠的還真是勇氣與毅力。
當年身為阿爾發總經理的楊峻榮,在聽了周杰倫唱「可愛女人」後驚為天人,「和聲很美,而且我聽到一種音樂的生命力,打破我對華語歌曲既有的框框。」
楊峻榮欣賞這小夥仔的氣質和才華,說服阿爾發的老闆吳宗憲,決定賭它一把。
出第一張專輯時,除了音樂的特異,楊峻榮對周杰倫的形容是,「平凡到不行,而且還有些破碎。」平凡,是指他大學考不上,父母又離異,「他真實的背景,看起來好像有那麼多負分,但他卻能把音樂做得那麼好!」
歌壇前輩高凌風曾對楊峻榮形容,周杰倫的出現,就像從此把華語流行樂壇一分兩半,過去的都叫古典,自他之後,華語歌曲來到了新的境界,那是一個沒有框架,什麼主題、聲音、旋律都可以入樂的時代。
在楊峻榮看來,周杰倫的聲音接近於樂器,他也會刻意把聲音當樂器用,唱腔或許含糊不清,但相對的優點是不容易聽膩。「他很有勇氣去嘗試,唱著唱著就去導自己的MV,導完了MV又跑去導電影,這裡面要『很敢』才行啊。」楊峻榮認為,周杰倫從小有很多夢想,所以他寫的歌充滿畫面感,他譜完「雙截棍」的曲,可是直接跟準備填詞的方文山說,「文山,我這歌寫的是雙截棍哦!」
不必衣錦,還是可以返鄉
這樣畫面型的創作者,寫歌寫著不能滿足他的夢想,就開始拍電影。「我想帶給大家歡樂,這是現在我做任何事的一個重心,拍電影,結局是好的,帶給大家希望;以前做音樂,會覺得要做很屌的,不管歌詞是什麼,只要屌就好了,但現在會多了一份以愛為出發點的心思。」某個部份的周杰倫孩子氣地不肯長大,但另一個部份的周杰倫,卻也隨著年紀開始不一樣。
「我有一種使命感,想以愛為出發點,最近剛好在寫一首歌,跟家有關,家是每個男人應該要保護的地方,它是你最安全的城堡,就算在外面沒有衣錦,但還是可以還鄉,家人永遠都會支持你、陪著你,」聽周杰倫這麼說,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他說自己沒有兄弟姐妹,所以爸爸媽媽就是家,「在外面不管受到什麼委曲,回家就好了。」
果然如楊峻榮所觀察,周杰倫對父母離異這件事承擔得滿好,沒有讓它成為自己的困難。「媽媽用了更大的愛去關懷他,他也很感恩媽媽並沒有因為單親家庭的緣故而疏忽掉他。」杜國彰認為,周杰倫很早熟,能正視父母理念不合而分開,至今跟爸爸的互動也很良好。
媽媽的一路相隨、全心支持,還有外婆的關愛,是周杰倫很大的成功動力,他總想讓媽媽、外婆以他為傲,所以他會以媽媽的名字「葉惠美」作為第四張專輯的名字,把對沒有入圍金曲獎的在意,寫進「外婆」一曲的歌詞裡。
可以說沒有葉惠美的殷殷栽培,今日華語歌壇將會清冷不少。
四歲半的那一年,葉惠美決定讓周杰倫開始在鋼琴老師甘博文的指導下一對一學琴,甘博文要求嚴格,只要音高、節奏、指法、樂句其中任一項彈錯,就會用尺板輕敲手指,那滋味可不好受。
為了怕被敲手指,小杰倫每回和媽媽提早到老師家樓下等上課時,都會在公園裡的座椅上隔空練習指法,「那時老師還在教別人,我其實很怕被他打,但嚴師出高徒嘛,否則我可能會很懶散;另外是怕被媽媽罵,因為如果臨時退縮說不學,我媽肯定會把我打死!」
周杰倫邊說邊甩了一下右手,當年那個還不懂什麼叫做「毅力」的小男孩,在怕挨打、又怕辜負媽媽期望的心情下,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對著黑白琴鍵反覆練習。
媽媽給的天份還有愛
「他在我這兒學了快十年,一直到國中二年級,是學最久的學生。」甘博文觀察,周杰倫在學鋼琴上的恆心與成就,媽媽居功最多。周杰倫總是說,媽媽是藝術家,他的天賦都是遺傳自母親。但其實媽媽給他的不僅僅是天份,還有讓他在青少年時期安然度過父母離婚風暴的愛。
後來周杰倫出第一張專輯,周爸爸特別打電話給甘博文,說兒子出了一張CD,「我以為他是出鋼琴演奏專輯,結果周爸爸說是唱歌的,我心想,怎麼杰倫改學聲樂了?搞半天竟然是一張流行音樂!」
聽到爸爸還特別打電話給小時候的鋼琴老師講自己出第一張專輯的事,周杰倫又變回了原本那個愛面子又孩子氣的兒子,「我爸很無聊哦,他那時還去告訴所有人,我出唱片了,還叫他的學生去買,讓我覺得很糗,好像沒人買似的!」周爸爸其實不用擔心,你的兒子挺有本事。
周杰倫,東風不破,震動所有為音樂而熱切的心。
華人樂壇的金三角
文/陳世斌
「我沒有兄弟姊妹,他們就是我的家人。」念舊的周杰倫,這樣看待他的同事。這其中,方文山和楊峻榮更是關鍵,他們是周杰倫笑傲樂壇一對最有力的翅膀,沒有他們倆,周杰倫在華人星空也難如此閃耀。
二○○七,周杰倫、方文山和楊峻榮合組了「杰威爾音樂」,杰威爾JVR是他們三人英文名縮寫的組合。曾創下連續八次入圍金曲獎紀錄的方文山,是當代最頂尖的華文作詞人。他和周杰倫還合組出版社,方文山可說是居於「文案創意總監」的地位。
「我是用功型的創作者,他是天才型的,我們倆正好互補。」長周杰倫十歲,和周杰倫一樣沒上大學的方文山分析。
去年還應邀到北大演講的方文山,回想起六年前,第一次到東吳大學演講,他花了比演講費高兩倍的錢買書做功課,擬大綱,做小抄,「嚇得皮皮剉!」
最近方文山出了兩本詮釋他和周杰倫著名的中國風歌曲的新書,書中以花費四十萬台幣打造的長安城建築群模型入景。「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惹銅綠」,這等絕妙好詞的氤氳氛圍,是他用google和陶土模型,「上窮碧落下黃泉」,逐字打造出來的。
想要投資房地產,「媽媽覺得我是小孩子,看不準,只有榮哥看上的,她才考慮。」一向「聽媽媽的話」,由媽媽理財的周杰倫,一句話道出他和家人對楊峻榮的信賴。
從歌手到專業經理人,從幕前到幕後,杰威爾音樂總經理,也是周杰倫經紀人的楊峻榮,看盡這個行業的起落,他也是把原本替大牌藝人作曲的周杰倫推上亞洲流行音樂天王的「伯樂」。
擅長行銷、包裝,以及和媒體溝通的楊峻榮,在沒有預告片可看的狀況下,僅憑「周杰倫」三個字,就讓全大陸超過五百家片商在二○○七年七月底,同步上映「不能說的祕密」。認為周杰倫才是凝聚杰威爾軍心士氣的核心,楊峻榮並非僅止於在幕後運籌帷幄。
「嘿呦,嘿呦,拉!」在拍電影、拍MV時,他也和現場工作人員一塊,揮汗幹活。台大農業推廣系畢業多年,楊峻榮反倒在流行文化上栽出傲人的奇花異卉。前一陣子,另一位在亞洲有相當知名度的藝人言承旭的經紀約也簽給了杰威爾,成了周杰倫的師弟。
從默契出發,這支夢幻「金三角」組合的黃金團隊,顯然有更遠大的夢想和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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