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爹爹這一巴掌出手頗重，打得我一個趔趄，且覺得眼前模糊，一邊臉頰登時紅腫起來，有些發燙。
『爹爹‧‧‧』我淒然喊道。
自幼娘親病歿，爹爹對待子女雖嚴峻，可從未打罵。我喜歡讀書，爹爹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縱容我翻閱書齋中所有的書籍。如今爹爹為了逆天悖理之事，盛怒之下，打了我一個大耳光，讓我感到心如刀絞，不由淚珠盈眶。
爹爹一語不發，反手高舉欲再打我另一邊臉頰，楊以鳳疾步上前，迅速伸出手，一把摟住我的身子，然後轉身退後幾步，躲過爹爹的手掌。
『柳叔！您不能平白無故的打寶兒，其實是我先招惹寶兒，要打就先打我！』楊以鳳仰起頭，大聲喊道。
小冬護主心切，慌亂的跑到爹爹面前，跪地求道，『老爺！這都是小冬的錯，小冬沒顧好小姐，應該先打小冬！』
爹爹瞥了小冬一眼，然後滿面怒意的眥目看著楊以鳳，頓足悔道，『我天真的以為妳和妳娘有所不同，才將寶書交付予妳。待妳出嫁，恩情已報，寶書也可定親，未料我竟然開門揖盜，還因此讓妳們敗壞門風，玷辱柳家祖上！我要妳們速速分離，從此不相往來，互不相見！』
楊以鳳低下頭心疼的瞅著我，怕我疼痛，不敢碰觸紅腫的臉頰，眉頭微蹙，緩緩說道，『柳叔，當初您曾允了咱們一句話，“鳳兒不嫁，寶書不離”，一言既出，豈能反悔？』
爹爹神色蒼白，側過頭慘然一笑，『呵呵，我柳固一生清廉，謹言慎行，辭官之前，從不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嬌妻雖撒手歸去，一雙子女和媳婦兒事親至孝，我稱心如意。唯有鳳凰的救命之恩，尚未報答，無法閒情逸致的過日子。』他轉向我和楊以鳳，說道，『本想多留寶書在身邊兩年，再讓她定親，如今我改變主意，決定將她許了沈翰，擇日成親。沈翰曾中過舉人，家境清白，才貌雙全，對寶書又是情深意重，我很欣賞。寶書，妳意下如何？』
我一聽，心慌了，跪倒在地，泫然欲泣，『爹爹‧‧‧女兒不孝‧‧‧女兒寧願終生伺候爹爹‧‧‧也不願嫁給沈翰‧‧‧』
楊以鳳緊摟著我，憤然喊道，『柳叔不能言而無信！』
爹爹怒不可遏，對我厲聲說道，『寶書，我讓妳讀萬卷書，讓妳知書達禮，可妳怎能做出如此違逆之事？子不教，父之過！今日妳若不離開楊以鳳，咱們從此斷絕父女之情，永不相見！』
爹爹發狠的話語，讓我頓時椎心刺骨，淚流滿面，『爹爹‧‧‧請原諒女兒不孝‧‧‧女兒今生已離不開楊以鳳了‧‧‧』
爹爹哼了一聲，轉過身背對著我們，失望的怒道，『妳們走罷！柳家沒妳這個女兒！』
『爹爹‧‧‧』我見爹爹如此絕情，漸漸泣不成聲了。
希墨大哥不忍見我流淚，大步走上前，替我求情，『爹，寶書是一時糊塗，讓我和寧兒勸導，再斟酌寶書的婚事。』
爹爹擺了擺手，狠狠說道，『有其母必有其女，讓她們走，永遠不准她們踏入柳家大門半步！』
我一聽，心突然一寒，渾身奄奄無力。
楊以鳳將我攔腰抱起，慨然說道，『柳叔，您把寶兒交付予我，算是報了恩，咱們從此毫無瓜葛，絕不踏入柳家大門半步！』
『鳳‧‧‧不可以‧‧‧』我哭著搖頭。
楊以鳳不理會我的反對，低頭對小冬說道，『小冬，快起來，咱們回去！』
小冬急忙的從地上站起來，『嗯‧‧‧』
楊以鳳抱著我轉身走出廳堂大門，小冬趕緊跟隨在楊以鳳背後，而爹爹仍然漠然的背對著我們，不阻止，也不出聲，大哥則愛莫能助的望著我們離去的身影，有些失望，悄然歎息。
走到大門，大嫂匆遽的追了上來，大聲喊道，『鳳兒且慢，請留步！』
楊以鳳聞言止步，轉身挑眉問道，『嫂子，妳是來勸導咱們分離的麼？』
大嫂微微喘氣，搖頭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告訴寶書妹子。』
楊以鳳知道大嫂賢慧溫和，語氣轉柔，『大嫂請說。』
大嫂見我仍然淚眼愁眉，輕歎了一聲，說道，『寶書，待爹氣消了，我和妳大哥再幫妳們說話。』
我聽大嫂如此說道，感動的淚如雨下，『嫂子‧‧‧妳不鄙厭咱們麼？』
大嫂臉上現出淡淡笑容，『我不懂姑娘之間為何能夠發生情愫，也不瞭解妳居然為了鳳兒，如此忤逆不孝，可自我嫁到柳家，從未見過妳真心開懷的笑靨，直到那日鳳兒教妳放紙鳶，妳學會了，一開心，終於讓我見到了。』她輕輕撫摸我未腫的臉頰，『爹其實是非常疼愛妳，所以妳們要給他多些時間斟酌，讓他慢慢接受妳們，千萬不要離家不回呀！』
我明白了，微微頷了頭，抽噎的說道，『嗯‧‧‧待爹爹氣消了‧‧‧咱們會回來請罪‧‧‧求爹爹原諒‧‧‧勞煩嫂子替我盡孝了‧‧‧』
大嫂笑道，『好，嫂子會在柳府等著妳們回來。』接著抬頭看著楊以鳳，『鳳兒，好好照顧寶書，別讓她落淚了。』
楊以鳳微微一笑，輕快的說道，『不需嫂子吩咐，鳳兒定會好好照顧寶兒，嫂子甭擔心了！』
大嫂殷盼的說道，『妳們多保重，早日回來。』
楊以鳳頷了頭，『嫂子也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轉身走出柳府大門，朝馬車走去。
大嫂見小冬緊緊跟隨，不忘囑咐，『小冬，好好伺候小姐！』
小冬重重頷頭，『嗯，少夫人，小冬會好好伺候小姐！』
楊以鳳抱著我進車廂，小冬默不作聲的坐回馬車前，李東彥等人見狀，無不露出驚訝的神情。
『鳳丫頭，柳姑娘怎麼哭了？柳家出什麼事了？』李東彥掀開車帘，問道。
楊以鳳輕柔的抹去我臉上的淚珠，輕歎了一聲，『唉，甭問了，先送咱們回鳳凰樓，到了鳳凰樓再與你們細談。』
李東彥心下明白了，躍馬喊道，『小石頭，咱們回鳳凰樓！』
小石頭韁繩一抽，馬車緩緩前進，轉頭低聲問小冬，『小安安，怎麼了？究竟發生什麼事？』
小冬搖頭，『鳳姐姐說，到了鳳凰樓再細談。』
小石頭見她不答，也不逼問，只是專心駕車。
楊以鳳從懷中掏出一瓶藥膏，小心翼翼的在紅腫的臉頰上敷藥，憐惜的問道，『寶兒，疼麼？這藥很靈，不到半個時辰，定會消腫。』
我倚靠在她懷中，輕輕搖頭，『藥很清涼，不覺疼了。』
臉不疼，可心卻很痛，且痛不堪忍。我握緊楊以鳳的手，暗自歎息。大壞蛋楊以鳳，為了妳，爹爹已毅然鄙棄了我，斷絕父女之情，如今這世上只有妳一人陪伴我身邊了，妳絕不能放開我的手，否則我真的無處可棲了。
楊以鳳似乎明白我心中顧慮，摟緊我的身子，『我楊以鳳對天發誓，這輩子絕不離開妳，咱們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聽她如此指天為誓，我心中已無所求了，只願與她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馬車駛向楊府，離柳府越來越遠，胸口忽覺一陣煩惡，難以忍受的疼痛，隨即頭昏眼花，身子一側，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之中，耳邊依稀聽見楊以鳳的驚呼聲，慌急且焦慮。
『寶兒！寶兒！』
不知過了多久，神智漸漸恢復，我睜開眼，便見到楊以鳳憂心忡忡的神情，幽邃動人的美眸卻閃爍著悲傷。
『鳳‧‧‧咱們在那兒？』我微微欠身。
楊以鳳按住我的身子，語音略帶沙啞的說道，『別動，妳已昏迷一日了，咱們回到鳳凰樓，這兒是妳的寢房。』
『我‧‧‧病了麼？』突然覺得渾身無力。
楊以鳳蹙緊眉頭不語，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我，眸中流露著濃濃的哀傷。
『鳳小姐。』這時，桃竹子在門外輕聲喊道。
『進來。』楊以鳳說道。
桃竹子依言進了房門，楊以鳳起身讓桃竹子替我把脈，片刻之後，桃竹子黯然說道，『鳳小姐，柳姑娘確實是中了三日憂之毒，又加上淚出痛腸，毒卉攻心，單憑深厚玄女內功是無法逼出三日憂之毒。就連“桃源續命丹”，也是無濟於事。』
什麼？我中了三日憂之毒？
楊以鳳抿嘴問道，『可有解藥？施毒者八成是那個險些撞到寶兒的人，他身上肯定有解藥！』
桃竹子低下頭沉思片刻，抬頭回道，『三日憂之毒無色無味，是西域罕見的毒花，三日之後，毒性發作，必死無疑，仙丹也救不活。此毒無藥可解，因為解藥配方已失傳百年了，所以就算找到施毒者，也是搜不到解藥。不過，竹子有一法子可製成解藥，但必須用七霓草做藥引子，再配上靈芝，麝香等珍貴藥材。』
楊以鳳有些興奮的問道，『七霓草長得是何模樣？』
桃竹子回道，『七霓草有七片葉，呈七彩之色，葉片渾圓且厚實，藥書上說此草有起死回生之效，與三日憂相剋，可惜難尋。據說七霓草是長在七色彩虹底下，但普天之下，沒人親眼見過。若尋不到七霓草，也只有家祖可解此毒了。可是，家祖雲遊島國，至今音訊全無。』
楊以鳳握緊拳頭，說道，『竹子，快吩咐下去，分兩路人馬尋找七霓草及桃老頭子。時間緊迫，明日之前，須帶回七霓草及桃老頭子！』
桃竹子拱手，『是，鳳小姐。』
說罷，桃竹子立即轉身離開，眨眼不見人影。
『鳳‧‧‧我中了三日憂之毒了？』我柔弱的問道。
楊以鳳疾步走上前，坐在床沿握住我的手，柔聲說道，『甭擔心，桃竹子會找到解藥。』
我回握她的手，卻力不從心。
『小姐‧‧‧』
此時，小冬進了房門，兩眼憂心的望著我，顯然她已知道我中了花毒之事。
『小姐，我告訴翠兒了，可是老爺不准任何人來探望。』小冬哭喪著臉。
唉，爹爹果真絕情，連最後一面也不願見。
小石頭隨後而到，對楊以鳳說道，『鳳小姐，沈堂主求見。』
楊以鳳一聽，擺了擺手，神情極不友善的說道，『告訴他，我無暇見，叫他回去。』
小石頭瞥了我一眼，趕緊說道，『可是，沈堂主說，他家中有七霓草，可解三日憂之毒。』
楊以鳳雙眸頓時一亮，急忙說道，『快叫他進來！』
小石頭說道，『是，鳳小姐。』
楊以鳳喜道，『桃竹子動作快，消息已傳到杭州堂了。寶兒，妳有救了！』
沈翰半晌進來，打恭作揖的說道，『沈翰拜見鳳小姐，見過柳姑娘。』
楊以鳳擺了擺手，急切的問道，『沈堂主無須多禮，聽小石頭說，你家中有七霓草？』
沈翰回道，『正是，沈翰家中確實有七霓草。』
楊以鳳轉頭對小石頭喊道，『小石頭，快叫竹子回來！』
小石頭轉身欲離開，沈翰卻在這時說道，『鳳小姐，七霓草乃是家傳之寶，不能隨意送人。』
小石頭止步看著沈翰，眉頭緊蹙，拳頭悄悄握緊。
楊以鳳瞪著沈翰，問道，『你有其他要求？』
沈翰跪地，低聲說道，『沈翰只有一事相求，央請鳳小姐將柳姑娘許給沈翰，鳳小姐若答應了，七霓草立刻雙手奉上。』
楊以鳳咬牙切齒，揎拳想上前痛打他一頓。
我欠身說道，『沈公子回去罷‧‧‧即使鳳答應了‧‧‧我也絕對不會嫁給你‧‧‧』
沈翰急忙喊道，『柳姑娘，妳身上的毒若無七霓草，是解不了的！』
我閉上雙眼，『生死有命‧‧‧我認了‧‧‧就算你家中有解藥‧‧‧我也不要嫁給你‧‧‧離開鳳‧‧‧而苟且偷生‧‧‧這比死還難受‧‧‧』
沈翰沮喪的說道，『柳姑娘，沈翰告辭了。』離去之前，又續道，『鳳小姐，請再三考慮。』
楊以鳳微微顫抖的摟住我的身子，面有憂色的喃喃說道，『寶兒，沈翰家中有七霓草‧‧‧』
我微微笑道，『鳳‧‧‧別說了‧‧‧』
楊以鳳見我視死如歸，摟得更緊了，激動的喊道，『我絕不會讓妳死！』
夜晚，紫菀和嫣紅在百忙之中攜手前來探望，兩人一見到癱軟無力的我，臉上皆露出憂傷之色。
紫菀憤然說道，『究竟是何人下的毒？咱們玄洲派絕不饒他！』
嫣紅雙眼盈淚的看著我，『寶書妹妹，咱們已託人四處打聽七霓草的下落，他們一有消息，會立刻回報。妳可要撐下去，鳳兒她不能沒有妳呀！』
我微微頷頭，謝道，『嗯‧‧‧多謝姐姐了‧‧‧』
翌日，也就是我中毒的第三日，我一睜眼，對楊以鳳說道，『鳳‧‧‧我想遊西湖。』
楊以鳳將我抱起，仔細的幫我梳洗，隨便用了早膳，便吩咐小石頭備馬車，只讓張彪隨行，留下小石頭及小冬，並且囑咐他們倆，若有七霓草及桃老頭子的消息，立刻到西湖去。
過了幾個時辰，我和楊以鳳已坐在一艘畫舫上，欣賞西湖之美，張彪則租了一扁輕舟，尾隨著畫舫，不敢跟丟。
楊以鳳上船之前，付了很多銀子，支開船夫，畫舫上只有我們兩人。她從身後摟著我，說道，『寶兒，桃竹子他們一定會找到七霓草。』
『鳳‧‧‧不許談七霓草了‧‧‧這西湖‧‧‧真美‧‧‧』
楊以鳳笑道，『妳比西湖美千百倍。』
『呵‧‧‧妳最會貧嘴‧‧‧』我失笑了。
楊以鳳有些哽咽，『我只對妳貧嘴！』
我知道她已淚流滿面，只得故作不見，強顏一笑，『鳳‧‧‧咱們在西湖上成親‧‧‧好麼？』在死之前，也要成為妳的妻子。
楊以鳳對我有求必應，偷偷舉袖抹去臉上淚水，笑道，『嗯，好，咱們就在西湖上成親。』
我轉過頭，在她的絳唇上落下深情一吻，她立即收緊懷抱，含住我的唇舌，熱情回應。
楊以鳳扶持著我的身子，與我雙雙跪地，望著西湖畔的窈娜楊柳，朗聲說道，『楊柳為媒，湖水為聘，我楊以鳳與柳寶書同心合意，情真意摯，今日拜天地成親，結為夫妻！』
接著與我相視一笑，『一拜天地。』
我們向天地之間一拜。
『二拜西湖。』
我們向眼前西湖一拜。
『夫妻交拜。』
我們雙雙轉身盈盈一拜，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情意綿綿，悄悄訴說著衷腸密語。
三拜之後，我氣已虛，倒在她的懷中。
『鳳‧‧‧抱歉了‧‧‧我如今渾身無力‧‧‧咱們‧‧‧不能共飲合巹酒‧‧‧更不能入洞房了‧‧‧』我有些歉疚。
『沒關係，等妳身上的毒解了，咱們再入洞房。』楊以鳳強作歡容。
『鳳‧‧‧我死之後‧‧‧不許妳輕生尋短‧‧‧不許妳隨便找人嫁了‧‧‧不許妳愛上任何人‧‧‧我會‧‧‧在奈何橋上等妳‧‧‧咱們來生再續夫妻之緣‧‧‧』我發覺我已時日不多了。
楊以鳳微微頷了頭，忍住淚水，『全都依了妳。』
我微微一笑，『鳳‧‧‧我好愛妳‧‧‧』
楊以鳳淚眼矇矓的看著我，笑道，『小寶兒仙子，我也好愛妳。』
『相公‧‧‧莫忘了我囑咐妳的事‧‧‧』
楊以鳳終於流下熱淚，顫聲回道，『娘子的囑咐‧‧‧相公絕不會忘記‧‧‧』
『嗯‧‧‧』
聽她如此回答，我也可安心瞑目了。那日與爹爹決裂，心很痛，淚乾腸斷，但能死在楊以鳳懷中，此生足矣。
一縷離情，兩行清淚，幾寸柔腸，百結離恨！
眼皮漸漸沉重，我也漸漸聽不到楊以鳳的哭喊聲。罷了，來生無論在何處，在何朝代，咱們定會相識相愛，再結為夫妻。楊以鳳‧‧‧我在奈何橋上等妳‧‧‧妳不能不來啊‧‧‧
◎◎◎◎◎◎◎◎◎◎◎◎◎◎◎◎◎◎◎◎◎◎◎◎
倘若讀者無異議，這篇算是完結了
咦？有人抗議？好吧，給你們一分鐘考慮
‧‧‧‧‧‧‧‧‧‧‧‧‧‧‧‧
‧‧‧‧‧‧‧‧‧‧‧‧‧‧‧‧
好了，一分鐘已過，無人出聲，此篇完結了
祝大家幸福快樂！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