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過了半晌,楊以鳳那柔軟炙熱的唇舌終於離開了,然後低著頭上下仔細端詳我茫然赧色的臉。我渾身無力的倚在她身上,方才的震撼仍然在心湖中蕩漾,尚未想到責罵她的話。她拿出手絹,小心翼翼的將我臉上的淚痕抹去,然後輕輕摩挲我的鬢髮。
這時,我慢慢察覺到與她令人羞赧的肌膚之親,於是使勁推開她,紅著臉嗔責問道,『楊三小姐,妳可知道妳方才做了些什麼?』
楊以鳳蹙著眉頭,抿抿嘴,一臉無辜的道,『嘖,小仙子,我方才只不過是幫妳止住淚水,為何對我發怒?』
我愕視著她,頓時覺得她的言行舉止異乎尋常,於是正色的對她說道,『顏淵有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楊三小姐,妳是否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楊以鳳睜大眼看著我,不以為然的回道,『小仙子,咱們都是姑娘家,不能用非禮二字。』
我微微一愣,暗自思索,姑娘家之間,真的沒有非禮二字麼?嗯,應該是有的,可就是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只得說道,『楊三小姐,止住淚水的法子有很多種,但不可用此法。』
她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好燦爛,很得意的說道,『呵呵,小仙子,可我發現用過幾種法子,都沒此法好用!』
我蹙眉,心中不禁暗忖,莫非她也用此法來止住嫣紅或是其他百花樓姑娘的眼淚?因此‧‧‧她也跟嫣紅有了肌膚之親?
她見我蹙眉不語,攔腰抱起我,接著從容地向睡床走去,眼眸似乎閃過不易發覺的促狹,『小仙子,甭再苦苦思索了,我幫妳解下外衣,咱們上床睡罷!』
如此被她突然抱起來,又聽到解衣上床這些話語,感到有些曖昧,我臉一羞,急道,『楊三小姐,請放我下來,我自己解衣!』
她咧嘴笑道,『放妳下來,好啊!』
她說罷,將我輕輕放在床上,轉身便解下了外衣,蹬脫了鞋子,熄了燭火,只留窗前的一盞小晏燈,接著猛然跳上床,抬頭問道,『小仙子,妳還不解衣?需要我幫忙麼?』
我連忙搖頭,低喊,『我自己來!』
我轉身背對著她解下外衣,脫了鞋子之後,她翻開棉被讓我躺下來,然後幫我蓋好被子,手又緊緊環抱著我,可使得我的心又狂跳不已。我在她懷中微微掙扎了一下,試圖離她遠些,可總是敵不過她手上的氣力,又換來她一陣的埋怨。
『小仙子,甭亂動了,妳這樣我很難入夢呀!』
啊?我這樣她很難入夢?那我呢?倏然親吻我,還摟著我睡,這樣我也很難入夢呀!哼,她真是個自私自利,沒法沒天的大壞蛋!可我竟然不討厭她的“非禮”,反而覺得有些欣喜,這‧‧‧究竟是為何呢?莫非我‧‧‧不,這絕對是一時的悸動,女子之間,不可能有那樣莫名其妙的情愫!
我正胡思亂想,她將臉悄悄湊近我的髮際,一陣溫暖馨香的氣息肆無忌憚地打亂了我雜沓的思緒,我頓時眩惑了。
她柔聲說道,『小仙子,我真要感謝老天爺,幸好妳毫髮未傷,否則我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兒。』
我好奇問道,『若楊二哥傷了我,妳會變成什麼樣兒?』
她咬牙切齒的怒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兒是難以想像,可二哥會變成什麼樣兒我很清楚!』
我抬眼看她,只見她眼神犀利,閃出一道冷光,略帶殺機,於是趕緊問道,『妳會讓楊二哥變成什麼樣兒?』她真的會為了我,而狠心大義滅親麼?
她勾起嘴角,一臉戾氣,但見我神色緊張,臉色一轉,笑道,『小仙子,妳放心,我不會真的大義滅親。不過,無論誰傷了妳,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稍微安心了,真怕她一怒之下,鑄成大錯。雖楊二哥罪有應得,但如此一來,我會悔尤一輩子。弒親之罪,絕不可犯!
她摟著我,喃喃說道,『小仙子,以後除非有我在妳身邊,否則誰來邀約,都甭傻傻地跟著去。蘭嫂子人雖善良,可終究是二哥的人。她無害妳之心,可卻會讓妳陷入危境。明白麼?』
我承認自己做錯了,微微頷頭,『嗯。』
她見我頷頭,有些安心的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妳會明白在楊府,該防著誰。』
其實我不懂在楊府該防著誰,也不想用盡心思去想該防著誰,可有一人是絕對要防著,那就是楊以虎。
『嗯,小仙子,今天妳累壞了,咱們睡罷。』
『楊三小姐,那個張彪究竟是誰?似乎是個江湖中人。』雖知楊以鳳不會實說,可我實在想知道,一個年過十八的姑娘家,怎會認識這些異士奇人?而且他們皆是對楊以鳳拱手聽命,急忙趕來幫我。
楊以鳳一愣,思量良久,然後只微吟了一聲,『嗯‧‧‧』
『楊三小姐?』我抬眼看著目瞪口呆的楊以鳳,心想,她是否有難言之隱?
她微微一笑,簡短的道,『呵呵,那個張彪啊?他就是桃竹子的多年好友。』
我相當不滿意她的回答,繼續問道,『那麼,他們為何都要聽從妳的命令?』
她一聽,又愣住了,久久不答話。
『楊三小姐?』
她轉了轉美眸,蹙著眉,含混其詞的道,『呃‧‧‧嗯‧‧‧他們窮極無聊,無所事事,所以喜歡聽我差遣,好消磨時間!好了,小仙子,甭問了,咱們睡罷!』
接著,緊緊摟著我不出聲了。
我暗自歎息,知道她仍然對我說假話,心中不禁猜想,她或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想讓人瞭解。罷了,既然她不願說,我也拿她沒法子。不過,見過桃竹子這些人之後,覺得楊以鳳絕非是個簡單人物,她的地位似乎極高,甚至比楊大哥這個當家的更高罷。
書上說,“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故此,表面上她雖頑劣不羈,貪玩胡鬧,或許這些全是她故意弄虛作假的。不由窺看她一眼,她那平靜安和的睡容,如同天真無邪的孩童,渾然看不出她方才“輕薄”了我。唉,這天真無邪的睡容,一定也是弄虛作假的,絕對是的!
翌日,我又是窩在她懷裡醒過來,顧不得羞赧,連忙起身。她揉揉眼睛,有些不解我反常的舉止。片刻,她笑了,也跟著我起身,然後一語不發的走出房門,我等她離去之後,放心的輕吐了口氣。
午膳之後,小冬興沖沖的跑進來,滿面笑容,我原本想斥責她,但見她笑得開心,不忍摧撓,只得問道,『小冬,什麼事讓妳如此高興?』
小冬先朝著楊以鳳笑了笑,轉頭對我喊道,『小姐,咱們今天要回柳府了!』
回柳府?我訝異的看著小冬,問道,『小冬,是誰說咱們今天要回柳府?』
『是我呀!』這時,楊以鳳突然插嘴。
小冬頻頻頷頭,我轉身看楊以鳳,問道,『楊三小姐,課未教完,寶書怎能獨自回柳府?』
楊以鳳笑道,『我也跟著妳們回去,回到柳府,小仙子可繼續教課。』
我搖頭道,『待楊三小姐學成之後,寶書再回去也不遲。』
『小姐‧‧‧』小冬一旁輕聲喊道。
楊以鳳擺手,搖頭道,『小仙子,教導之事不能太急。仲由說過,“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所以咱們回柳府小住幾天,心情一好,教得愉悅,學得也快。妳們在楊府已有月餘,妳不想家,可小冬年幼,肯定想家。』
什麼?她不是討厭論語,怎會一字不差的說出仲由的話?這真令我滿腹狐疑,她是否因為讀熟了論語,才討厭論語?
小冬微微嘟著嘴頷頭,『小姐‧‧‧可小冬有些想翠兒她們了。』
見小冬如此想家,我心軟了,可楊大哥那兒不好交代,他或許會認為我做事半途而罷,而爹爹那兒更難交代了,我百事無成,實在無顏回去見他老人家。反覆思量之後,還是暫時不回柳府了。
楊以鳳見我沉思不語,似乎知道我所擔憂之事,對著我咧嘴笑道,『小仙子,今早我已稟報大哥了,只要不耽誤課業,他無反對的理由。至於柳叔,呵呵,我派人去了柳府,得知他老人家也頷頭答應了。』
啊?爹爹答應了?如此固執守舊的爹爹居然答應了?
我極度的驚訝,這個楊以鳳竟然有這種本事讓爹爹答應了有違原則之事。爹爹的教誨,言猶在耳,恩未報,豈敢鬆懈?楊以鳳是恩人之女,爹爹可能是聽她說了,就算了。也罷,回柳府之後,繼續教課,既可解鄉愁,又可報恩,兩全其美,何樂不為呢?
『小姐,咱們回去好麼?』小冬一臉期待的望著我。
我只得微微頷頭,讓她如願以償。
『小姐,行篋都已整理好了,放在馬車上,咱們隨時可以出發了!』小冬高興的跳起來。
楊以鳳笑呵呵的摸摸小冬的小腦袋,『小冬,快去叫小石頭把馬車牽到大門前,咱們準備出發了。』
小冬轉個身到楊以鳳的面前,兩隻小手抱住她,興高采烈的笑道,『鳳姐姐,妳真好!呵呵,咱們回家了!』
小冬說完這句話之後,笑容可掬的鬆開手,然後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非常興奮且活潑。看小冬如此高興,我也跟著高興起來了,近日來所受到的驚嚇,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可心中仍是有些納悶,小冬從何時起,改稱“鳳姐姐”了?不禁瞥了楊以鳳一眼,她究竟何方神聖,似乎可以隨意呼風喚雨。
『小仙子,怎麼了?咱們就要回家了,怎麼蹙起眉頭來了?』楊以鳳微微瞇著眼看我,眼神裡似乎有一抹異樣光彩悄悄漫延。
『沒事兒。』我連忙低下頭,佯裝沒窺看她。
楊以鳳微微一笑,說道,『小仙子,咱們快走罷,若讓小冬等久了,妳又會心疼。』
我悄悄翻翻眼,不想跟她辯賴,逕自走出門,她便跟隨在後竊笑。唉,我又從何時起,在她的面前,變得侷促不安了?或許是從初次見面時,被她雙手接住抱在懷裡,就開始變得無可奈何了。
片刻之後,我和小冬已坐在馬車上,楊以鳳和小石頭則坐在馬車前駕馭馬匹。小冬一上馬車,又是將小腦袋往車窗外探了出去,眺望遠處的景色。我靜靜坐著,心中回想初見楊以鳳的景況,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來。
『小姐,不知小少爺是否長大了?』小冬縮回頭,問道。
『呵呵,才過了個把月,不會長得太多。』小冬的天真讓我失笑了。
小冬摸了摸頭,傻笑,『小冬真笨!』
『我猜想,硯兒如今可能會行走了。』我一想到家中可愛的小姪子,忍不住微笑了。
小冬拊掌笑道,『嗯嗯,小少爺一定學會行走了,好想早些見到小少爺哦!』
我微笑不語,此時我也頗想早些見到硯兒,但也終於明白遊子“歸心似箭”的心情了。
過了幾個時辰,馬車已停在柳府大門前,馬車一停,小冬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車,然後才扶持我下馬車。楊以鳳下了馬車之後,笑著望著小冬,問道,『小冬,回到家,高不高興?』
小冬立即轉身,蹦蹦跳跳的朝楊以鳳跑去,露齒笑了,且頻頻頷頭道,『嗯嗯,鳳姐姐,小冬回到家好高興哦!』
楊以鳳呵呵大笑,雙眸不經意的飄向我,似乎是要向我邀功。
我乾咳了一聲,轉頭對小冬說道,『小冬,咱們回家去罷!』
小冬頷頭,『嗯!』
說罷,我挽著小冬朝大門悠閒的走去。這時,楊以鳳在背後急急喊道,『嘿!小仙子,妳的行篋都不要了呀?』
我知道若小石頭不抬行篋進門,家中小廝會跑出來抬進行篋,因此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
楊以鳳見我不理會她,疾步追了上來,跑在我身旁大聲嚷嚷,『哎呀,小仙子,怎不等等我啊?妳這算是什麼待客之道啊?』
我停下腳步,轉頭故意對她笑道,『楊三小姐,到了柳府,我就是主人,一切都得聽我的。』
楊以鳳愣了愣,張口結舌的看著我,片刻,搖頭低聲歎道,『唉,到了柳府,自然都聽小仙子的,可妳何必笑得如此嫵媚?』
嫵媚?她又再調戲我!但一聽見她歎息,卻有些於心何忍,於是對她說道,『楊三小姐,妳請罷!』
楊以鳳單手往大門一擺,笑逐顏開的說道,『小仙子,妳是主人,先請罷!』
小冬等不及了,跑到大門前,使勁敲了門。半晌,兩扇大門緩緩開了,開門的是源伯。
源伯一見到了小冬和我,滿面笑容,點頭哈腰的說道,『小姐,妳們回來了!』
小冬頷頭笑道,『嗯,源伯,小姐和小冬回來了!』
我微微頷頭回禮,可源伯見到站在我身後的楊以鳳,睜大眼睛,然後對著楊以鳳跪地行大禮,『小的何源,拜見鳳小姐。』
楊以鳳向前扶起源伯,『源伯,您老快起來罷!如此大禮,鳳兒承受不起。』
源伯站起來之後,連忙說道,『鳳小姐承受得起!絕對承受得起!』
我驚訝的看著這一景況,暗忖,年近半百的源伯從未向人跪地行大禮,就算是爹爹,也只是哈腰回應,這個楊以鳳果然是恩人之女。
楊以鳳笑道,『咱們進去罷!』接著轉頭對小石頭喊道,『小石頭,馬車行篋就交給你了!』
小石頭頷頭道,『是,鳳小姐。』
柳府比楊府小很多,大門一進,不到幾十步,便是廳堂大門。源伯領著楊以鳳走進廳堂,我和小冬跟隨其後,看著楊以鳳意氣風發的模樣,感到有些不甘心,可我又能奈她如何呢?心中百般鬱悶,無處舒展呀!
『鳳兒拜見柳叔!』楊以鳳一進廳堂,見到爹爹,立即跪地。
『啊,鳳兒,好!好!快起來!快起來!』爹爹一見楊以鳳,激動的伸出微顫的雙手,扶起楊以鳳。
大哥和大嫂聞聲從屋裡走了出來,楊以鳳立即轉向他們,恭敬的施禮,『鳳兒見過大哥大嫂!』
大哥大嫂笑著回禮,大哥微微驚訝的說道,『鳳兒,妳長大了!』
楊以鳳忽地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呵呵,大哥仍是老樣兒,聰明且剛直!大嫂能嫁了這樣的好相公,真有福氣啊!』
大嫂面帶羞赧的笑了,『鳳兒嘴真甜,將來肯定也嫁個好相公。』
楊以鳳一聽,淡淡一笑,『大嫂命好,嫁給好人家,可鳳兒命薄,只怕打著百盞燈籠也找不到好相公。』
爹爹站在一旁拂鬚而笑,『呵呵,鳳兒,妳若真的想嫁,柳叔可以幫妳找個好相公。』
楊以鳳搖頭道,『多謝柳叔,終身大事鳳兒不急,以後再談罷。』
爹爹凝視著楊以鳳片刻,歎道,『唉,妳跟妳娘真相似。』
楊以鳳微微蹙眉,急忙道,『柳叔,咱們不談這些了。不過,鳳兒心中有一事,想徵詢您的意見。』
爹爹笑道,『鳳兒有何事請說。』
楊以鳳拱手道,『柳叔,其實當年娘親救了柳叔一家,只是舉手之勞,因此柳叔無須報恩。不過,柳叔若真的想報恩,鳳兒倒有一個好法子。』
爹爹問道,『什麼好法子?請說。』
楊以鳳正襟肅容的緩緩說道,『寶兒教課,鳳兒頗喜歡。可鳳兒資質差,學得差強人意,因此,鳳兒希望寶兒繼續留在鳳兒身邊,直到鳳兒出嫁那天,寶兒才可離開。』
爹爹不假思索的頷頭道,『好!柳叔就依妳了!鳳兒不嫁,寶書不離。』
啊?腦子忽地一轟,心中暗自大聲問道,“什麼?我是否聽錯了?爹爹,您剛才答應了什麼?楊以鳳若一輩子都不嫁,我就陪她一輩子?”頓時覺得怒氣填胸,怨氣滿腹,可又不能當著爹爹的面發作出來。唉,可惡的楊以鳳,妳好狡滑,仗著恩人之女的身分,向我爹爹說出無理的請求,爹爹對著恩人之女,豈會婉拒,今日我又輸妳一回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