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住在我家的「她」叫Zia，至少我都這麼叫她。我不知道別人喜歡叫她什麼亂七八糟怪里怪氣甚至俗氣的名字，在我的身邊就有很多嫌她名字很怪的人，說是什麼唸一唸就會變成「阿里」。而每當我聽見別人批評她的名字或個性長相等等時，我二話不說馬上翻臉不認人。
和我比較熟的朋友都知道我最恨別人對Zia有意見，就算有也不能說出來，否則管他是誰，就算是總統我也照樣開罵甚至動手揍人。
我最喜歡Zia那雙翠綠色的瞳眸，在黑夜裡閃閃發光宛如兩顆美麗的寶石對我發出勾引的電波，當初會愛上她最大的原因也是這雙眼，總是漾著神秘又華麗的奇異色彩。同時我也依戀她身上那股自然飄散的香氣，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引人陷入為她癲狂的世界。
Zia不喜歡笑、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正眼看人，她總是以眼角的餘光和不經意地一瞥對上我熱切的眼神，然後又冷冷地移開視線，一舉一動都流露出女王專屬那種高高在上的貴氣、驕傲和優雅，多麼天經地義就好像那鑲滿碎鑽的王位本就是她的所有物。
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加瘋狂地迷戀她、為她神魂顛倒，只要她能瞧我一眼就足以讓我維持一整天的好心情，若她肯對我笑那便更不得了了。
她也不喜歡別人碰她，每當有人伸手要拍拍她或者握她的手她便會敏感地躲開，讓那人頓時尷尬地愣在那兒。
她真的很驕傲、很冷淡，但我知道我就是愛這樣的她。
愛到可以為她不惜犧牲一切。
今天和往常一樣，一下課我就迫不及待地衝回家要找Zia，但是在途中我卻被人叫住。我有些不耐煩的轉過頭，看見坐在我隔壁那個女同學氣喘吁吁地朝我跑來，右手還拉著一臉無奈的玄亞，和我交情不錯的朋友。
「呼、呼……小凡妳沒事跑這麼快做什麼啊！累死我了……」那個女同學才一跑到我旁邊就彎下身來一個勁地喘著氣。
事實上我和她坐了兩個禮拜，可是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她到底叫什麼名字，是予琪？煙琪還是羽庭？算了，我記名字的能力一向不好。
「她是來找妳跟我們一起去逛街的，我勸過她了，不過她堅持要來問妳。」玄亞見我一臉不高興，她連忙澄清道。她知道我不喜歡耽誤回家找Zia的時間。
「不過我說妳啊，真的不交個男朋友，就這麼愛Zia？妳會嫁不出去喔。」玄亞玩笑似地看著我說。
我賞了她一顆大白眼，「我就是全世界只愛Zia一個，就算不被允許又怎樣？反正我都心甘情願。」
這句話我說過了很多遍，幾乎每個朋友都可以倒背如流，甚至還把這句話當作是我的代表性名言。
玄亞「是是是」地應付道，一邊還學著我的嘴型，一臉討打的模樣。若不是礙於還有作業要她幫忙，她大概早就變成肉醬了吧。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比其他朋友更愛惹我，然後再拿這點威脅要是我趕揍她我的作業就完蛋了。真是個會利用的卑鄙傢伙。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批評Zia，因為她就曾經因為罵Zia是個驕傲又討人厭的死東西而被我打得很慘，至少三天沒來學校。從此不敢再亂觸我的地雷。不過我們也因此認識然後莫名奇妙成為朋友。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嗎？
「那我先走了，很抱歉不能跟妳一起去逛街。」對她的女同學拋下一句話，我便又急急忙忙地回家去了。
在離開之前我隱隱約約似乎聽見玄亞用著我從未聽過的嫌惡口吻說：「看吧看吧，我就說她很噁心。她們還接過吻耶！」
我淺笑了下，不以為意。
我就是全世界只愛Zia一個，就算不被允許又怎樣？反正我都心甘情願。
才一回到家我就小聲地喚著Zia的名，她不喜歡別人大嚷大叫地。她今天心情出奇的好，才叫了五次就出現了。
我連忙帶著她回到我的房間，坐在柔軟的床上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她慵懶地坐在枕頭邊，那樣子說有多撫媚便有多撫媚。
我拆下繫在手腕上的鈴鐺手鍊，湊到她的面前晃呀晃的，不過她一點面子也不給，打了一個呵欠，興趣缺缺。
我在心中大嘆可惜，想她之前明明就很喜歡這條手鍊的，看來這鍊子沒用了。於是我直接往桌上一丟，可惜沒丟好又從桌邊掉了下去，響亮的鈴鐺聲讓她不滿地瞪了那條鍊子一下。
不管它，我開始滔滔不絕地和Zia說起話來。
「Zia，我們上一輩子一定是情人，妳信不信？而且一定是硬生生被拆散的那種，然後今生再續。」
「Zia，今天學校上的課真的有夠無聊的，我都在想妳耶。」
「Zia，妳今天晚上想吃什麼？魚？稀飯？還是想吃昨天買的那些啊？只是第一次吃罐頭不知道妳喜不喜歡。」
「Zia，其實今天天氣很好耶，我早上本來想帶妳一起去學校的，只是怕妳出去會弄髒，所以就算了。妳應該也不喜歡弄得全身髒兮兮還要給別人看來看去的對不對？妳長得這麼漂亮。」
「Zia，……」
「……」
我和她講了一個下午的話，可是她連一個字也沒應一聲。我笑了笑，她今天心情好，若平常我講一句話沒完她就已經走人了。
晚餐過後，我隨便洗了下澡便準備要睡覺，但是在躺上床之前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
我打開電燈，往Zia的方向走過去。她睡在我房間的另一張小床上。
試探性地摸了摸她的臉，她沒拒絕。於是我將臉湊近，輕吻上她，大概三秒鐘才離開。
我開心地幾乎要飛起來，這大概足夠讓我維持一個月滿滿的幸福感吧。
×
但我卻不知道我還能擁有幸福的日子其實短暫得可以。當我以為這個世界會一直這樣美好地運轉下去時，上帝卻澆了我一盆冷水。祂告訴我事實並非如此。
因為兩天之後，我媽介紹了一個男孩子說是要我跟他交往。
那時我在客廳馬上變臉，斬釘截鐵地說出拒絕的話語，就當著那個男孩子的面前。可是誰知道她竟然和玄亞一樣拿Zia來威脅我，如果不答應就要把她給趕出去。
我和她大吵一架，那個男孩在旁邊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妳到底在搞什麼鬼！要不是那天晚上妳老爸和同學來跟我說，我可能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妳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大學就要畢業了還沒個男朋友給我瞧瞧，女孩子不早點嫁出去以後誰娶妳？」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我一輩子也不會釋懷的話語──「給我聽好了，Zia她不過是……！」
我捂起耳大叫著我不想聽，便氣得跑回房間將自己鎖在裡頭任憑爸媽在外頭使命地喊叫拍打。埋在枕頭裡整夜沒睡。
那天我哭得很慘，Zia才不是她說的那樣！我知道她心裡其實住了一個就連我們這些人都沒有的溫柔靈魂。但是只有我看的見。就像剛剛無意間瞥見躲在牆壁後頭偷聽的Zia。
隔天我去學校狠狠地揍了玄亞一頓，她進了醫院，沒人敢出來幫她說話。
我知道是她去和我媽說的，我知道一定是她。
後來我還知道了那天晚上我爸看見我在親Zia。是從那個男孩子的口中得知。
最令我自己感到傷心的是我和他交往了。無可奈何。
竟然是我背叛了Zia。
這幾天心情一直好不起來，Zia似乎也變得很愛生氣。我嘆息，卻無能為力。
唯一值得慶幸的應該便是還能夠在家裡看見她的身影，縱使我知道她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
「小凡，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妳。」那個男孩站在我前面，一臉猶豫。
「有屁快放。」
我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當然以後也不會有。對他一直很不客氣，我恨他，恨他為什麼不拒絕我媽，只要一個「不」字就沒事了不是嗎？就算我媽會再找別人，那也是別人的事了。
我甚至我總動不動就拿他當出氣筒，看他一臉委屈的樣子我就有氣。相信他既然有勇氣跟我交往，也要有這種覺悟。
他抿了抿唇，然後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樣開了口。
「妳爸媽今天打算把妳的……呃不，Zia給趕出家門。」
什麼？我問。我聽錯了對吧？
但他卻該死地又重複了一次我剛聽見的話。
我愣在原地，待我回過神來竟已淚流滿面，就連鼻涕也掛了長長一條。
我尖叫，不管怎麼說那也是活生生地奪走了一條生命！Zia根本就沒有在外生存的能力！
我邊哭邊大聲咒罵，以我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奔向家中。然而當我打開家門，Zia的身影已經不見。我又翻遍了附近每個角落，卻怎麼也找不著她了。
我蹲在Zia以前睡的床前，一臉茫然。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她真的不見了。
胃裡忽然一陣翻攪，心臟劇烈地收縮、舒張，我感受到胃液背叛了還想維持理智的意識，直竄上我的喉嚨。全身不停地發著抖，肌肉也像是抽搐一樣不受控制地跳動，眼皮不斷地往上翻，我似乎聽見了Zia那悽慘無比的叫聲，夜裡多麼悽楚骸人又尖銳刺耳的貓的慘叫。她的鮮血蔓延到我的腳邊，不知是錯覺還是如何，我感覺到我的褲管竟是濕的，竟然還有一絲溫度。
她死了、她死了啊……我的腦海中閃著所有和她之間的回憶，一切是那麼的真實卻又有如天際搬遙遠，明明那麼熟悉卻難以置信，早上明明還看見她的臉龐，現在她卻徹底消失，和泡沫一樣蒸發，就連一點痛苦也不帶走。
就那一霎那間，Zia的臉浮現在我的眼前，多麼不甘、多麼怨恨和悽涼。我對不起她。
我知道她想報仇。一定是這樣的。
於是我用力地捶著地板，直到雙手都染上了Zia甜美的血，然後開始拔著左手小拇指的指甲，再來是無名指、中指……似乎扯下了二十片透明的指甲還不滿意，我像隻看見獵物的瘋狗一樣狠狠地咬著右手的手臂不放，那塊肉幾乎都要和我本身分離。而我看著滿身的血卻感到快樂，至少我能為Zia復仇。
半點也沒有要放過自己的意思，為了懲罰自己就這樣害Zia死掉，我必須讓自己比她更痛苦、悲傷並且生不如死，然而我不能死，我要替她活下去。
於是我開始拔自己的頭髮，一撮一撮又一撮，最後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沒幾根，然而當我還再想要怎樣進行下個報復自己的行動時，門卻被打開了。
我轉過頭，看見我媽一臉驚恐，我勾起一絲近乎病態的笑容。妳這麼對待Zia，於是我加倍地奉還給自己。
正想開口時，脖子卻忽然感到一緊，是Zia來索命嗎？如果是妳，我不會掙扎的。閉上眼，彷彿聞見她身上的香味，雜著濃濃的腥味……
然後，我的眼前一片昏暗，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晚上，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優雅美麗又柔和，就像Zia一樣。只是她已經不見了。
再次回憶Zia那滿滿恨意的面容，除了替她報復之外，我還需要贖罪，還清我欠她的一切。我發誓。
事情已經很明顯，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為了她、為了我們，為了我們上的上輩子，為了世界的不公平和醜陋。
所以我能夠毫不在意地放棄所有，包括屬於人的一切。
深吸了一口氣，我會永遠記住今天所作的決定和誓言，直到Zia肯笑著原諒我，並向上帝要回屬於我們的幸福。
×
我扯下身上的針管和一堆亂七八糟的儀器，並把衣服脫個精光。寒風對於我下的決定一點也不算什麼。
「喵──喵──」我用雙手撐著地，雙腳跪著學習貓的行走方式，並不時地伸出舌頭舔著手。
我就這樣爬出醫院，爬出巷子，就像一隻貓一樣。但是我還必須學習如何以Zia高雅的姿態存活著。
我是一隻貓，這樣就有資格和她在一起了吧。
翻出一旁垃圾桶裡的食物，我就和其他的流浪貓一樣毫不再意地把它們當作人間美食。
我願意，願意為Zia不惜犧牲一切。
「喵──喵──」
我是一隻貓喔，妳看見了嗎？這樣別人就再也不會瞧不起我們了對吧？我決定把自己的名字改成Aiz，妳說好不好呢？
我在垃圾桶中翻著翻著，看見了一隻貓的屍體，我將它叼了出來，仔細打量著它。
它長得和Zia好像阿……
我欣賞了一會兒，然後狠狠地撕開這美麗的同類的屍體，開始咀嚼那有些腐爛的肉。
貓應該也吃貓的屍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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