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這是u為我的【甬道】這本書寫的評論,我覺得所有文壇的評論中,屬這篇評析得最為深入、詳盡,並且最能符合我的創作初衷。這本書也許沒有u說得這麼好,但是有讀者欣賞和共鳴,還是令創作者高興。以下分四次貼出來,和新聞台的網友或者看過【甬道】諸文的讀者討論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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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石的地方受大苦難以後,我們何能不知遙遠的山巔正有春雷暴響
—《甬道》回音/作者:u
(一) 誰人在馬康多
「百年孤寂」裡描繪年輕夫妻於亂倫陰影下的求歡,馬奎斯讓老邦迪亞對方啟童貞的妻子說﹕「若生下了大蜥蜴,也把大蜥蜴養著」。背後,是馬康多小鎮的新闢蠻荒,一方沒有故去親人的非故土鄉。
是馬奎斯寫下的「百年孤寂」,為現代拉美小說留下一卷色彩豐富的革命記事。而回顧文學的歷史,富有社會感與批判眼光的小說作家,則為讀者編製出自己一路與土相親、又充滿流亡與離散的魔幻寫實眼光。回顧這種創作痕跡,我們幾乎可以忍不住脫口而出:唯有緊執與攀附我們原鄉的根,才能忍受虛無與死亡的最後一日。然而,面對這樣的結論,我們卻也留下一個開放式的設問:究竟虛無與死亡的最後一日,是在家鄉崩毀之後如彌賽亞般殞落,我們只能徒然地想望那失落的流奶與蜜之地,我們便不得不承認家鄉從來不會是可以返回的原鄉?或者,是迷戀家鄉、失去出走的動力之刻,家鄉因而崩毀,而仍舊迷戀家鄉、拼命想返回家鄉的我們,或許不過是正拾起老殘死去的記憶的枯枝,在戀戀難捨的目光下升起不可觸碰的原鄉之火?自此處的設問,我們或可以初步地指出,小說中的故鄉寓言,正為我們留下一個關於原鄉的謎題。
這個謎題,不唯馬奎斯在卷冊浩繁的小說書寫裡嘗試回答過,《甬道》作者李志薔先生也在散文書寫中不知覺地重新挑起如此的問句。是故鄉的眼光、懷舊的神色、追逐夢想然又有難忍頻頻回目張望之惆悵的放逐,這些文字基調貫穿《甬道》全書,作者濃重的文字風格、邊緣書寫的體例選擇、家鄉故事的線索交錯,以及歷史巨流諸般的擾動,此些文本中的特徵,令《甬道》一書始終隱喻著其後一個更大的企圖﹕以反省的目光,使曾失落的歲月再度出土。
因此,當翻開《甬道》第一卷〈流年埋金山〉,幾乎也跟著作者一齊行走過小鎮發達、小鎮顛滅,小鎮歲月流轉與人情義理失落的世界。《甬道》全書確是存有以村誌一類的敘事體例包裝的企圖。在很大的程度上,我們甚至可以說《甬道》召喚出屬於騷亂八0年代當中的被遺忘的遠方,台灣島內的邊緣記事,像是百年孤寂裡寂寥卻隱隱與時代脈動相結的魔幻小村。當中,兒童奔跑、老人閒坐堂前如退隱的將軍,青或壯的男人遠離家鄉或者暫時寄居於家鄉,人物及事件都瀰漫著一股幾乎熟爛、帶著腐味與甜膩觸感的熱帶水果香味,而青春正勃發的少年亦難能免,如〈青春地圖〉文中所示「青春的漿果正爆裂」。這種熟落至腐的味道,透過書頁中的第一卷,濃郁的汁液幾乎將讀者的視線染黃。
更進一步地,作者寫出另一種文字滋味。當炙熱的陽光穿過街道與山色,狀似自成一理的世界一隅雖有其生動或僵硬的身姿,然城市及國家的陰影卻已隱隱逼臨其上。這些陰影,是「天津街彈子房」,「愛河的旖旎」,或「七九年的美麗島」的中山路圓環。此等的社會、經濟齒輪碾壓下的小鎮之路,讓作者的「村誌」顯露出更為複雜的歷史肌理與社會風情,也讓一度「鬼靈詛咒」的山,變為現代性搔抓之下受開膛破肚的礦山;令青少壯者成為淘礦者之夢下的夸父逐日,一日日在陳壤灰燼中追逐虛無與敗毀的都市之光。換言之,作者自言的「村誌」寫作,於本書第一卷開展之際,其實便已越過重建記憶與耽溺懷舊的敘事情境,而揭隱一個更為複雜萬端的現代技術的世界。
然而,作者在文字中重建的世界,絕非只是一個單純由經濟與社會民情澆灌的世界,也並不僅僅是一個個由底層勞動者發聲的小敘事所貫串其中。結束第一卷,我們其實留下疑惑:這些文字之後濃重的生命滋味、南方色彩裡顯露的思考的熱切,這些並不美好清新、卻強烈萬分的文學語言,何以在字裡行間漫渙情感與敘述奪人耳目若此?或者,文字中鼓動人心者,並不是只是白描小村行路及回溯青春經驗便已足,作者的企圖其實遠比錘鍊情節與人物、史誌與傳奇書寫的功夫更為精緻與隱晦。當〈青春地圖〉的收卷之語說出「唯一的慰藉,只剩下當初臨走前母親塞給你的那只家鄉的地圖」之時,作者已經隱約在第一卷之中留下幾些伏筆。
家鄉、回不去的家鄉,倉皇一瞥海洋卻已然落入城市迷宮的離鄉者,這些第一卷中的生命記憶,不斷迴旋纏繞出現的是作者的主體身影、作者的肉身經驗,以及作者的寫作衝動的痕跡,令文字繾綣於回顧回憶的眼光之餘,仍舊迸出折毀與立體的書頁颼颼翻動的聲響。這些聲響,發出甬道般的深邃回音,既淒切凜冽又帶著光亮的隱隱微微,令人讀之沈吟復沈吟。
待續..........
作者:u
(終於發現,文章標題字數有限制,只能容納24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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