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環視整個世界真覺得厭倦。為什麼這些傢伙都不努力呢,為什麼不努力卻光會抱怨說不公平呢?」
我吃驚地望著永澤兄的臉。「在我眼裡看來的印象,世上的人都相當辛苦勤快地在工作啊,我的看法難道錯了?」
「那不是努力只是勞動而已。」永澤兄簡單地說。「我所說的努力不是那種。所謂努力應該是更具有主體性
、目的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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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許多年前,村上春樹在臺灣掀起旋風,男男女女少不了如此的呢喃:「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舞‧舞‧舞》)或如:「死並不是終結生的決定性要素。在那裏死只不過是構成生的許多要素之一。」(《挪威的森林》) 然而,當大家在挪威森林漫遊之際,我正沉迷於獨臂神鵰大俠的江湖,刀光劍影裡來來去去,根本無暇停下腳步,欣賞這清清如水的筆調。接著,又因某種機緣,落入馬奎斯百年孤寂的魔幻世界
、包法利夫人罪與罰的糾結,甚或張愛玲白牆上的一抺紅,總之,一路上就是不見村上春樹。反倒是二十多年後,當大家正關心其新作《IQ4》中女主角青豆的下場時,我倒復古的撿起了《挪威的森林》,這部以「百分之百愛情小說」為文案的作品。
小說的情節看似簡單,卻蘊含著複雜的人間離合。主角渡邊在芸芸眾生裡存在但疏離,必須在固定的小圈子中,才能在人際上有所交流。於是,周遭便因應著形成了幾個穩固的三角關係。首先,他和好友Kizuki及其女友直子構成第一個三角,接下來再與直子和直子於療養院的摯友玲子姊構成第二個三角,中間又另穿插和永澤及其女友初美姊構成的三角,還有和綠及其男友構成的三角。這些三角或共時或歷時的存在,渡邊遊走其中,停靠自己的人生,而每個三角的其中一角崩毀時,依存即隨之消失。第一個三角在Kizuki自殺後散逸,後來渡邊因緣著對直子專注的眷戀,從而結合了直子療養院中的病友玲子姊,形成第二個三角。無奈在這段關係中關鍵人物直子,雖然無比的完美卻也無比的脆弱,縱然極力想嘗試依偎渡邊的愛戀,終究還是走不出自限的範圍,只能作為遙不可及的存在。也因此,古怪但具有溫度的綠於是得以趁虛而入,以天真的熱情動搖了渡邊。而當渡邊猛然發覺自身的叛離時,掙扎於真實的需求與深植的堅定時,不知情的直子恰以自殺為他解了套。而除了對於情感層面的敘寫,作者在男男女女的性關係上也多所著墨。渡邊與直子一逕保持若有似無的聯繫,在這不確定的虛無中,他於是常跟著永澤兄到外頭尋歡,在僅有一面之緣的女體上尋求踏實;後來,直子死後,也曾應玲子姊的要求,以性來取悅她。反倒是與直子和綠之間,僅與前者有過一次真實的經驗,其餘的渴求則是以口交
、手淫、自慰等方式消解。如此,似乎是在無感情的條件下,性反倒能純淨成一種肉慾的快感而已;在曖昩未明的階段,則變得神聖起來,代表著對未來的宣示。
誠然,這是一部以愛情為主題的作品,主角的悲喜大多環繞著愛情,但作者除了書寫兩兩交集的共鳴外,也著力於書寫每個人的獨特性。Kizuki有著無法突破的性格,導致在十七歲時就選擇了棄世;直子走不出親人、男友死亡所投注的陰影,終究也走向相同的路;天真開朗的綠父母相繼病逝,笑容後其實藏著家庭的重擔;永澤看不慣庸俗的世界與群眾,以遊戲人間的態度填注虛空......。但無論是誰,從不輕易把內心的傷痛赤裸裸的搬到人生舞臺,在經過無數的自我轉化以後,周遭人見到的都只是一種「態度」,即使再如何的親近,也難以觸及最深層的真實。於是,每個人就在自己的哲學裡,或堅毅或傍偟,或輕盈或掙扎,受傷時,默默的、悄悄的舐傷,猶如茫茫人海中的一隻魚,旁人看不到那潸潸不止的淚。曾經,渡邊以為自己能作為包容直子的那汪海洋,用最近的距離去感受她的斑斑淚痕,用無限的寬廣容納她所有的傷痛,但或許直子早已看得透澈,沒有愛情能永恆的作為那汪海洋,永恆包容她的「不完全」,況且,她根本無從得知何時能夠走出黑暗,又何必無端的拖人受累。所以,橫亙於她面前的,竟是見不著出路的迂迴森林,教人如何能不絕望、不疲累?於是,直子索性走進總想迴避的幽暗。我想,當她懸掛在枝幹上氣息尚存的那刻,或許她終究睜眼看清了這一世逃離的真實。
故事裡,Kizuki走了,停留在十七歲;直子跟隨而去,永遠的二十一歲;永澤的女友初美嫁為人婦後,也選擇自殺。我不知道另個世界是如何的光景,是否真能為他們脫離此世無窮盡的折磨,卻知道許多決定活著的人,心中也有個幽幽暗暗的森林。但無論如何,當有人猶如困獸,走不出那方籠牢時,千萬別苛責他快樂未免太少,你可以伸出溫柔的手前去牽引,也可以微笑的陪伴著,因為,若是能夠,誰不想沐浴在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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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裡在春意加深之中,我不能不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開始震顫
、搖擺。那震顫大多在黃昏時刻來臨。在木蓮花香淡淡飄來的幽暗中,我的心便莫名其妙地膨脹
、震動、搖晃,被疼痛刺穿。那時候我便一直靜靜閉上眼睛,咬緊牙關。並等那過去。花很長的時間那才會慢慢過去,之後只剩下鈍重的疼痛。(渡邊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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