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步下誠品B2的階梯,迎面而來是幅臉部漆黑、刁著一根菸的巨大男子,我正在謝春德老師的「無境漂流」攝影展現場,感受這一切影像的旅程。以下便是九月十四日下午兩點半的演講座談會實錄:
暗房數位化後,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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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跟各位觀眾說聲抱歉,讓你們聆聽這麼冗長無趣的技術分析。
數位化真的要這麼辛苦嗎?電腦沒有辦法像提款機一樣,我們需要什麼,他就給我們什麼。假如它不能給我們提供更多的方便、更多的可能性,那我們大可棄之如敝屣。這表示我們要的東西要在電腦上面嘗試過好幾次,才能知道你要的東西是什麼。但是,這條路是這麼的漫長嗎?我不以為然。
大家都知道,當十八世紀末照相機發明之際,當時社會上許多傳統繪畫的創作者,卻用許多理由去反對它,這大概就跟我們現在去反對影像數位化的道理是差不多的。這樣的機器發明之後,他們質疑人到哪裡去了呢,怎麼被機器限制住了呢?影像的完成不再困難,只要一個按鈕就可實現。這是當我們面臨數位化的浪潮時代,要去深深反省的。不過,我個人認為這並不是一場災難,而會是一個開始、啟蒙。
我會這樣說,是因為我在影像的數位化上得到真正的快樂。君不見電腦鍵盤上密密麻麻的符號,對於輸入文字這樣一個簡單的行為,非要搞的它如此複雜。各位知道我的注音符號發音很差,如果用注音輸入法一定都打不出字來,所以我選擇了無蝦米輸入法,只要鍵入英文字母就可以打出國字了。我舉這個例子,是要說明每個人都可以去找到一條最適合自己的、最為可行的道路。找到一個方法去面對內心的自我創作,那麼我們才能來討論數位化,而不用把它丟到垃圾桶內。
數位化的誕生,都是因為有了需求才被發明的,而要進入這樣的境界是十分簡單的,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回到攝影的問題,在面對數位化的時代,「什麼是真實」是大家最為關心的課題。各位可以看一看我擺在會場中央大幅的520集會遊行照片,就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而言,每一個人都說他看到的是真相,可是在同樣的時段,每一個角落所發生的事情真的都有看到嗎。我想,其實每一個人看到的都是一團迷霧。所以我擺這幾幅照片就是為了佐證這個事實,真相只有一個,只有當事人知道,其餘的人都是在霧裡看花。當我們在追尋所謂的真相(或者說創作)時,我們只能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慢慢觸到真實的核心。可是,我們真的能觸到嗎?當我們走到那個地方的時候,真正的核心都已經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它已經飄離了。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當我們在談何為真實、何謂真相,我不認為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在二三十年前,大家在藝術運動裡談到現代藝術一個「NOW」的觀念,都在哈柏太空望遠鏡發明之後,受到了質疑。我舉個例子,幾年前哈柏太空望遠鏡拍到了一張星球正在形成的樣貌,它距離我們有一百五十億光年。各位可以想一想當我們現在拍了這張照片,是這星球一百五十億年前正在形成的樣子,那我試問,我們知道它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嗎?同樣的,這個星球大概也不知道我們地球現在是什麼樣子哪!可是問題是「現在」在哪裡呢。當我現在看到你,你看到我,在這一瞬間發生之後,其實它已經消失了,它不存在了。這事情就像我們拍照一樣,當我們裝上底片,按下快門拍攝一張影像,並在底片上顯像以後,它就已經變成了過去。我大膽地解釋形成一切人間的模樣,就只有未來與過去而已。假如我們要找到「現在」才能同意那叫「真實」的話,那為何我們要陷在這樣的迷思裡面去找什麼叫真相?什麼是真實?那是很困難的。
我認為我們的世界只有「過去」與「未來」,在這兩個概念裡面交替。我提出個空間意識的想法,相信大家都有參加婚禮派對的經驗,當我們在這個場景裡呆了幾個小時之後,你會相信那個世界是真實的、是存在的;如同我們現在這個座談會一樣,這樣的佈置、大家坐在這裡聽我演講,但是等到待會全部拆掉後,你會想剛剛的世界之的存在嗎,它真實嗎?它其實已經改變了。我並不是不重視真實,而是身為一個創作者我們要注意的是在那個時間空間裡,你在意的是什麼?你的觀點是什麼?那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在新聞現場,許多攝影記者常說拍照要客觀、不介入,可是我們畢竟只是一個人,並不是上帝,無法將當時發生的所有事情面面俱到地紀錄下來。就算有人在現場裝了好幾部360度的攝影機,將當時所發生的事情全部紀錄下來,但是基本上這在新聞攝影上是不可能實現的,時間有限,你所能捕捉的也只是你在這空間裡的想法而已。
在這裡我舉出一個例子,在十九世紀末美國攝影家Edward Curtis,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拍攝北美的印地安人。各位要知道那時候的攝影是十分艱難的,又大又重的玻璃板底片,用好幾部馬車載著他的設備,連暗房也不例外。在那個時代,他拍了兩三萬張的照片,是十分驚人的。他的照片裡面呈現出印地安人的家居生活、服飾、儀式。但是諸位要知道,在1880至1900年代,北美的印地安人早就不這樣穿衣服了,許多儀式也都失傳了。Curtis那時拍了這些照片就是為了複製、重塑歷史,就像現在我們去原住民部落一樣,請那邊的耆老穿上傳統服飾,擺姿勢拍張照片。可是當我們現在看這些照片,我們會認為那是偽裝的或者演出來的。但是,對我們來講,那只是一個真實,因為這是Curtis當時的想法,他用屬於他對北美印地安人的觀點來看世界,這才是身為一個人最為重要的一部分。很多人在談什麼叫做真實性,我認為在面對Curtis,這樣的真實性就瓦解了。
回到剛剛的主題,當我們把像機拿起來,對著觀景窗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始用另一隻眼睛看世界,並且感受這世界到底怎麼了。辛棄疾在「賀新郎」這首詞這樣寫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他已經將人們心情反映在景物的起落,說明的十分清楚。照相機是個非常奇妙的東西,它就像你的眼睛,用來看這個世界,也像一面鏡子,投射自己的內心「我在哪裡?」「我是誰?」,那都是你自己心情的寫照。這便是攝影最大的魅力。
我再舉出一個例子來說明影像真實性的問題,Richard Avedony在「In the American West」亦拍攝了美國的西部生活。在那個年代,美國西部是許多人嚮往的掏金夢。可是Avedony並不這樣想,他認為美國西部是流浪漢、煙毒者、還有第三世界少數民族的聚集地,早就已經不是美國以前的黃金之夢,而變成了失落之城。他拍攝了一系列8乘10的肖像照,其中有一張受到爭議的便是一個戴著用一塊錢美金編織出的花圈的會計小姐,並且聲稱是在銀行派對中所拿到的佈置道具。但是展覽過後,有人打電話來說這是假的,抗議那是Avedony自己找到一個適合的人選,再自己製作出美金花圈,如此拍攝而成的。我們再來看看最有名的一張「養蜂人」(http://
www.temple.edu/photo/photographers/avedon/avedon3.html),他在報紙上登了應徵啟示,希望找個養蜂人來拍攝肖像。可是卻一直都沒有合適的人選,到最後他竟然找到一個會計師合乎他的夢幻形象要求,便將他帶到蜜蜂堆裡,拍攝了這張照片,取名為養蜂人。當然這也造成了許多批評,Avedony
便回應說:「我並不是在做文件式的報導,我這些照片不是要放在圖書館裡面歸檔。我是在拍攝我所認知的美國西部,這裡面也許有我的親人與我的朋友,我曾經在那裡失落過,我認為我應該回去那裡。假如那裡的人物它能夠彰顯出我的夢想我的慾望,那麼這就是我心目中的西部。」諸位想一想,這不就是創作的本質嗎。你所認為的世界是怎麼樣的,那他就是怎麼樣的,因為這是你用自己的感官去認知的。
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來談什麼是真實,都是希望大家都能從夢中醒來,了解到這世界上並沒有真實,在夢與非夢之間,就是我追求的道路。對於我的創作,我不知道各位是怎麼樣想的,反正那是你們家的事,你們自己去理解屬於自己的世界就好了。你只要相信在每一刻都是你所認知的、你渴望、你在意的,那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看看週遭的相片,我很訝異他居然還掛在牆上,他為何不能走到我們的身邊呢。人類一開始圖像的發明,就是繪於洞穴裡頭的壁畫。我們來想像那時的人類為何要將這些符號畫在牆上呢?通常都是用來記載下他所擁有的財產。人從出生到這個世界,感官功能是一道一道被開啟的,相反的,人死亡的時候,則是一道一道被關閉的。人就是在這樣被打開被關閉裡面完成了生命。而各種感官的功能,慢慢地被人類察覺到不夠用,進而發明了許多工具來輔助。譬如我現在在使用的麥克風,就是因為眾人的耳朵不夠靈敏而創造出來的。許多工具就這樣逐步地被發明、被使用。就像舞蹈音樂一樣,人們想盡辦法用不同的媒介來發抒自己的感情,慢慢地人們開始用圖像用畫來表達自己的想法。這其中有個最重要的想法就是,這個工具是我所信賴的,文字、圖像符號才會被人所使用。可是為何圖像一定要掛在牆上呢?他為何不能走下來,讓人們用圖形解決溝通的問題?我跟大家一樣都面臨相同的問題,所以我的「無境漂流」展覽,也只是為了解決暗房數位化的問題。第一、我希望暗房可以能夠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實行,可以不用再進入又黑又臭又毒的暗房。第二、大家都有將照片送給沖印店,洗出來顏色不準的經驗,畢竟台灣沖印的環境無法讓創作者的每一張照片都依著自己的色調去放大,而暗房的數位化,便可以走到一個隨心所欲的境地。我了解各位剛剛在聽廠商的產品講解是很忍耐的,我期望各位先不要去管那些繁雜的技術層面,好像要完全學到會才可以創作,我認為要想的是我需要什麼樣的照片,拿一台電腦跟印表機,就來試試看。(待續)
延伸閱讀
1. Richard Avedony「In the American West」=
http://www.temple.edu/photo/photographers/avedon/Avedon.html
2. Edward Curtis=
http://www.sil.si.edu/Exhibitions/Curtis/
PS:整理這些演講資料大約花了我四五個小時,一邊聽著錄音帶,一邊想著文章架構要怎麼走,實地去做這才佩服那些文字記者,能夠有條不紊地完整敘述一篇採訪,真的是需要很多的努力。演講大約只進行到了一半,下回分曉。
文:2002/9/16
圖:2002/9 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