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冬天,善於保養身體的爸爸,都會穿著絨毛娃娃造型的拖鞋,在家裡面走來走去,胖嘟嘟的鞋子包著腳,十分可愛。去年是一隻兔子,今年換成黑熊。
五歲的小孫子看了很好奇,跟上跟下,最後忍不住問說:「阿公,你的拖鞋怎麼會有眼睛?」爸爸很正經的回答:「有眼睛才會替阿公看路,才不會踢到東西啊!」
小時候,總是看到爸爸在忙,載貨搬貨,流了一身汗;孩子端茶給他喝,替他擦汗,他都說:這不是汗,是爸爸噴香水!
早年家窮,爸爸常會騎著腳踏車,前面放著竹製的小椅子,載著孩子去兜風。妹妹印象最深的是,一路上,老爸怕她會睡著掉下去,所以拚命和妹妹講話,然後三不五時問說:「有沒有睡著?」所以平日沉默的老爸,騎腳踏車時是很聒噪的。
印象中,爸爸從來沒有嚴厲的罵過我們、打過我們,姊姊卻有一次慘痛經驗。姊姊說,大概小學三年級,由於家裡做的是布匹批發生意,常有貨車司機到家裡載貨;有一次,一個年輕司機載她到外面逛了一大圈,回到家,下了車,就挨了爸爸一巴掌;他非常生氣的大吼:怎麼可以跟不認識的人亂跑?
他的憤怒,我能體會。因為姊姊是爸爸的第一個心肝寶貝,他真的不放心啊!
爺爺是苗栗山區的窮佃農,爸爸少年時代就到苗栗望族家半工半讀當長工,苦幹實幹,很快就獲得信任,後來甚至把部分經濟大權交給他管理,望族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舅舅,每個月還必須伸手向爸爸拿零用錢。
沒錯!由於父親的踏實與努力,讓望族千金另眼相看,兩人相戀相愛,但在外公的勃然大怒下,四十多年前,我的母親放下一切,與爸爸到台北結婚,與家人斷絕關係,從富家女變成身無分文的家庭主婦,連續生了五個孩子,過了十幾年幾乎是貧戶的日子。
我的外公,後來當選苗栗縣長;而母親靜修女中的同學,有人在銀行工作,有人當老師,有人嫁入豪門,舒舒服服的當了大老闆娘。沒有一個人,比她吃過更多的苦。
母親每次提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都讓我心痛。
相信嗎?有一年過年,我們一家人棲身在三重市河邊北街破爛的違章建築裡,全家只剩二十七元;有好幾年春節,爸媽將賺來的錢送回苗栗老家,奶奶都等在離老家一公里多的東興橋上拿錢,為的是要先償還積欠左鄰右舍、雜貨店的債務。佃農家庭翻身難啊!
早年爸媽賺到了錢,幾乎都先拿給奶奶還債,後來因為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老家環境漸漸改善,再加上六○年代台灣經濟起飛,我的家才逐漸擺脫貧窮,進入小康。而爺爺過世前,感念爸爸替他還債,把所有的土地都留給他,其他九位兄弟姊妹都無異議。
值得一提的是,念小學的時候,家裡發生了晴天霹靂的大事──爸爸搭朋友的摩托車,被火車撞了,整個人飛出去,摔斷腿、昏迷不醒,送到台大醫院急救。
腦震盪的他,誰也不認識,還對著媽媽大吼大叫,卻常常喊著我的名字,說:「冰箱裡有雞腿,趕快去吃!」一直到今天,媽媽想起這件事,總是酸溜溜的說:妳是爸爸生的!
我真的像是爸爸生的。我臉大、眼小、鼻子塌,沒有遺傳到媽媽的美麗,卻遺傳到爸爸的固執、不善言詞;我們常常同一個鼻孔出氣,惹得媽媽啼笑皆非。我們兩人也都對小孩沒耐心,最怕孩子煩與吵。
可是,我也遺傳到爸爸的好。他慷慨大方,與人為善;他敬天惜福,正直誠實。我總覺得,如果我的個性中,有一點點值得稱許的地方,應該都是爸爸遺傳給我的,讓我在人生道路上,處處貴人相助,一路順遂。
也許是農家子弟出生,爸爸似乎天生擁有魔幻的綠手指,退休後十多年來,三重的頂樓花園在他的照顧下,紅花綠樹,生機茁壯,放眼周遭,沒有一家比得上。他還種出香甜可口的枇杷,每每吸引鳥兒啄食,人與鳥搶著吃。
媽媽常笑說,花園是爸爸的「新歡」,但貼心的爸爸每次下樓,總不忘摘一朵最美麗的花朵獻給媽媽,還邊唱著老歌──一朵小花。家中也常常充滿含笑花的香氣,花瓶中也常插著潔淨挺立的百合花。
爸爸的一生,真的做到了孝子與慈父,他常說,最虧欠的就是媽媽,跟著他過了太多苦日子。他今年已經76歲了,還天天與媽媽打情罵俏;過年過節我們要送他禮物,他總是一句老話:你們乖乖就好!他隨時感謝媽媽,感謝老天賜給他最佳禮物。
老爸與媽媽,也是老天賜給全家最好的禮物。年輕時像大樹,支撐這個家庭,從困苦中茁壯富裕,現在,是大家敬愛疼惜的寶貝。
我們五個兄弟姊妹,感謝父母用最好的身教教養孩子,讓我們遇挫折不退縮,遇危難不喪志,做一個硬頸正直的客家人。
當您們的兒女,真是千載難逢的光榮,爸媽是我們永遠的英雄。
●僅以此文,獻給劬勞慈愛的父母。
他們的大愛,我們無以回報;他們受過的苦,我們點滴感恩,五子連心,齊頌親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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