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班了,換月娘帶著星子出來嬉戲;
鳥兒疲憊了,換蝙蝠啣著夜嵐出來巡邏;
夜,在溫馨和樂的融化
靜得死寂
靜的讓人讓人失落,害怕……
「明天,要回醫院。」女人倚在孩子的門邊,冷冷地說著,語氣聽起來彷彿淡得事不關己。
「不要!我不回去!」氣憤、怨恨、無助、叛逆,種種黑暗的原素在蠻橫的咆哮聲中,從孩子上竄出竄出,集合、擴張著!
女人直起身子,從僵硬的門板上脫身,轉身要走。反正她已經傳完話了,要聽?不聽?並不是她不在意,而是這孩子就是這樣,多久前就提醒過她要回診的事?她仍然固執得像塊硬石頭,少說,多說,都達到相同的答案!
「我說,不要!」房裡的孩子憤怒地站了起來,用力的頂離書桌。身後的因木椅受到強大的撞擊而傾斜著。
「……都說過都少次了?不行不要!」口氣中參雜著濃烈的怒火和無奈,她壓抑著自己快抓狂情緒。
孩子微微顫抖著,氣憤與敬畏圍繞在她身邊,兜著無限循環的圓圈。她狠狠瞪著眼前這位最尊貴的大人,瀏海掩蓋住她的銳利眼神,但卻澆不息心中那把熊熊燃燒的忿怒火炬。
「那你讓我跑啊!」孩子對上媽媽的氣憤,雖然害怕,但又有什麼比她心中的意念更強勁的動機嗎?她往前跨出叛逆的一步,身後的椅子因此失去重心,傾倒了。
女人忿忿地回過身,深呼吸,仍然佇立著。
「明天早上我會去操場找妳。」語畢,她逕自離開這間狹隘的房間,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夜晚中。
夜,好寧靜,好絕望……
「啊咧!痛死了!我的腳要斷啦!輕一點。」荀茵輕輕的抱怨著,她在怨著自己。
操場上,司令台下,荀茵望著藍天裡躲藏著的雪白,而自己心中的希望也像這些白雲般,躲藏著。她將眼神轉向佇立在草坪上的班旗上,班旗任風兒恣意的撥弄,綁反的旗面不停發狂似的旋轉,像隻茫茫人海中得無頭蒼蠅,在眾多班級中格外突兀。而它也只能任憑風的攪動,一點還手的空間都沒有。這面奇特的班旗,是全班同學一起構思、創作的意志。
而今天,是校慶啊!
「啊啊,抱歉抱歉!」雁婷著急的道歉,按摩中的手力道也頓時鬆軟下來。他們倆是死黨,感情好到連受了傷都一起承擔。
「呼——沒關係。是說你的身體還好吧?」荀茵的眉頭打上難纏的死結,擔心的啟口發問,畢竟……她真的不想在失去任何能並肩作戰的夥伴了!
「嗯……應該還可以……」雁婷交手放上胸口,深呼吸。
「……不要勉強,滴滴也不會希望我們太勉強啦!」荀茵安慰著最好的朋友,其實她也知道,真的已經沒人可以代跑了!
大家都受傷了,偏偏在這種這麼極端的時刻。不勉強?就只能癡癡的望著冠軍的頭銜,被別班硬生生奪走!
草原上,一個惡魔般的身影出現了,一襲粉紅的連身裙搭配著淡粉的有跟涼鞋,她是荀茵的媽媽!學校裡的老師。
「老師,我離開一下……今天要回診。」她低著頭,裝著傻呼呼的微笑。當然,有部分目的是為了逃避惡魔的視線。
大概是因為校慶的關係吧,有著啤酒肚的班導點答應了。他揮揮手,打發荀茵離開,並順手抓了一下稀疏的地中海,淺淺地對著惡魔笑著。
「你要先走呀?」雁婷看起來有點緊張,紅通通的臉頰上露出一絲不安,在汗水的映照下格外狼狽。
「嗯,我會在大隊接力前回來的!」她賦予死黨一個承諾,並露出勇敢的微笑。
「會回來的話,就問問看醫生和你媽吧!」一震冷冷卻略帶了點期盼的音調從前方傳來,荀茵抬起頭,眼神和前方的冷豔少女有了交集,頓時,荀茵有點呆然,滴滴居然跟她講話了!
「呃,嗯……我是說,沒問題!」緊張和感動哽住了荀茵的喉,她結結巴巴的說出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不可能成功的應諾。
她,雁婷,滴滴,是班上大隊接力的主力之三,她們互相承諾會一起完成三年的賽程。滴滴更往往是操場上眾所矚目的焦點,她是全三年級中跑步的精英,操場上飛躍的羚羊。
但,三個月前雁婷的氣喘突然發作,自己又因為不小心而拐到腳,兩個死黨相繼退出大隊接力,剩下滴滴一個人單槍匹馬帶領全部的隊友在操場上練習。
從那之後,滴滴和她們越走越遠,除了同學之外,荀茵找不到其他更親近的詞語來形容她,不知道她到底是生氣著夥伴們的粗心和拋棄還是無奈著命運的安排。
「嗯,等你!」滴滴和雁婷異口同聲的承諾。她們互相望了一眼,尷尬的傻笑著。
「好,等我!」荀茵做出了決定與承諾,這次,她不會再失約了!
「噢!」荀茵將所有的地獄般的痛苦化為一個字,用意志力勉強保持冷靜。
「這樣會痛嗎?」醫生扳著荀茵的腳,按了按。
「呃,不、不會。」她說謊,因為她想跑!沒有成功是偶然的,想勝利當然也得付出一些代價。
腦海裡浮現出滴滴帶著隊友們練習的情景,烈焰曬在他們身上,雨點打落在隊友們的背上,輕盈的髮絲伏貼在臉頰前,其他班級的歧視與輕蔑重擊同學們的心上!望著隊友們努力奮戰的背影,她想跑!想和強勁的風兒正面對峙;聽著那一聲聲精疲力竭的「跑」「接」她想跑!想在暴怒太陽下的彎道上瘋狂衝刺;看著那根在空氣中發出共鳴的銀色接力棒,她必須跑!必須用最堅強的意念將這根承載著全班引頸期盼的接力棒,在那一聲聲的吶喊聲與加油聲下,將大家最團結的一面,傳承下去!
「不要逞強!」醫生發出有力的威嚇。
「我、我沒有。」荀茵也展開反駁,但還是敵不過專業人士狩獵般的銳眼。
「……」醫生不知道該用甚麼來擊垮他瘋狂的意念,畢竟自己也接到很多通這孩子親自打來的電話,問說可不可以跑步,他明白她的期望與哀傷,但,她媽媽那關壓根兒過不了!
「醫生,我拜託你!只跑半圈,一百五十公尺而已!」她瞄了一眼等待室中的母親,盡量壓低音量。
「你媽媽她……不可能答應的。」承述事實,往往讓人覺得心痛與不捨。
「拜託!醫生,這是我們最後……」
「就這樣了,腳還是要小心,不要做太激烈的運動。」白色的衣袍轉過身去,避開了荀茵的哀求,但迴避不了自己內心的掙扎。
這孩子的傷其實不是很極端,但我只要一答應,她絕對會拼上性命般得跑,彷彿這一生中只要能跑這次就足夠了,但是,如果傷復發了!我該怎麼跟她媽媽解釋?
「喔……好吧,謝謝。」又要失約了嗎?她終究是實現不了受傷前與死黨間的約定,那聲道謝,比敷衍還沒誠意。
# # #
「荀茵,我們要一起跑!」從前,滴滴的聲音永遠是那得的清晰,活躍!是聽了就讓人全都的細胞都甦醒過來的自信。而如今卻是那不提也罷的無奈……
「一起贏得三連霸!」雁婷也從來沒放棄,即使那失聯已久的氣喘又再次找上她。
「沒問題啦!滴滴第一棒,雁婷第二,我第三!都是這樣的,沒錯吧?」
沒錯嗎?錯了!大錯特錯了!錯的不是永恆的承諾,而是該死的命運劇本,還有用再多真品也彌補不來的大意。
「你,你也出狀況?」滴滴從福利社的隊伍中衝出,推開圍繞在荀茵身邊的人牆,無視著同學們的訝異,她的臉上,堆積著任誰都能清楚瞧見的憤怒與悲傷。
「嗯……對不起。」被質問中的女孩低下頭,盯著這雙該死的腿,為甚麼?明明已經沒時間了!
「滴滴,你不要生氣啦,她也是不小心的啊。」雁婷趕緊現身,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微微地喘著氣。
「……」她沒回應,該說的、想壓抑的,都在臉上了。
「你們跑,沒問題吧?」荀茵默默的開口,即便她已經失去發言的權利。
「沒跑的人,還問?」她甩甩長髮,轉身擠出那道僵硬的牆。
同學們倒抽了一口氣,她的背影,她的言語,她的霸氣,她的不平靜,震驚到在場的每個微粒,每一顆塵埃。空氣凝結,寒毛直立,時間停轉,荀茵的淚,醞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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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太太……」醫生的抖動的聲音中略帶了點敬畏,他嘆了口氣,輕聲說道:「荀茵的腳傷其實還好,跑一下……」
「醫生,」冷冷的聲音,來自那經歷滄桑的咽喉,讓人產生了寒流來襲的錯覺。
「她沒練習,默契不夠。」簡潔,有力,卻也是無情的象徵!
荀茵驚訝的呆默了好幾秒,轉頭看了看醫生,對上那有點猶豫的雙瞳,她露出了百分百的笑靨。
醫生,謝謝你!打死我不會忘記的!
「媽,我可以!才……」母親回瞪一眼,是充滿無奈和不耐煩的怒斥。儘管那一瞥有著足以讓人石化的震撼,但她不想再迴避了!至少,要在醫生的力挺下,再試一次看看!
曾經,她因為粗心大意、因為匆忙不小心,而讓意念的承諾從腳旁溜走;現在,她必須抓住這個老天賜與的機會,儘管後果可能是被打入地獄關上幾星期,但這次,她選擇實踐、抓住!
會回來的話,就問問看醫生和你媽吧!
嗯,等你!
好,等我!
她不要再成為信用破產的毀約者了!不要了!絕對不要!
「半圈!我只跑半圈!」
待診室中的病患紛紛頭起頭來,看著這齣即將上場的辯論大戰。濃濃的火藥味參雜著困窘,慢慢地在醫院裡化開,擴張到連房間的角落,連那灰白的蜘蛛網都不放過。
「醫生,謝謝你,不過她真的不行!」女人的臉上浮現出被叨擾後的青筋,淡淡地吹出煩悶。
「要走了!」母親轉過頭,盯著失落的女孩,憤怒的面具轉為無奈的偽裝。
暗紅色的小型車離開醫院,穿越了茫茫人海,橫越了高樓廈林,鑽進熱鬧而擁擠的校門,駛進有著某種異味的地下停車場,熄火。
「你,要去跑就去跑吧。」輕輕地,沒有起伏,沒有感情的語調卻包含如洩洪般激烈而猶豫的情緒。她壓抑著擔憂,壓抑著矛盾。
「咦?」頓了頓,女孩像是重聽似的,周圍繁華而嘈雜的聲音瞬間停止運轉。真的嗎?媽媽同意?
「反正預賽你也沒跑,就一次,決賽!」
地下室裡,漆黑制造出完美的隱形,女人帶了點笑意的慈愛面容在黑暗中沉默。
這,是包容、是了解、是放手去飛!
「反正我們班絕對會贏你們。」母親發出調侃的挑釁,微笑著看不見的溫馨。
「哈哈!等著看我們三連霸吧!」女孩跳下車,關上門,不客氣地回送謝禮。
「滴滴!雁婷!」荀茵從黑暗卻溫暖的地下室中奔出,開始在走廊上衝刺。
誰管他走廊奔跑會不會違反規?誰管他這不是淑女該有的形象?這是她在被受痛束縛後第一次解脫般盡情地翱翔!
「怎麼啦?你看起來快喘死了?」她和迎面而來的雁婷輕輕地對撞上。
「我、沒、沒事!」吞吞口水,荀茵用力地抓住死黨的肩,急促地喘著氣。
「該不會?你……也有氣喘?」雁婷臉上浮現出極度的擔心,戰戰兢兢的問。
「什麼?怎麼可能?我沒有啦!」她推推好友的額頭,燦爛的勾勒出招牌微笑。
「我跟你說,我媽她准我跑了!」真的,這是比甚麼都值錢的超讚消息。
「真、真的?沒騙人吧!」雁婷激動地搖著荀地的肩,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中急竄湧出。
「真的!」
「那,快、快!快跟滴滴講!」兩人急奔回教室,愉悅的笑聲迴盪在這個歡樂的空間裡,盪漾在死黨的心房中。
「你、你可以跑了?」滴滴手上的午餐不禁意地滑落,還好雁婷即時接住,否則那包熱騰騰的麵馬上就成為地面上的油漬。滴滴用呆滯而驚奇的眼神盯著遠方地平面,嘴角勾起輕輕的微笑。
「嗯,對不起。我失約過……」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道什麼歉?」她撥撥瀏海,雙頰上浮起尷尬的紅暈。
「謝啦!」這是最珍貴的友誼,不會被太陽蒸發,不會被雨水洗沖淡,不會被時間風化!
「快!」滴滴抬起頭,露出久違的自信。她拎起雁婷手上的午餐,開始發號施令:「快吃午餐,這是為你買的!」
「然後站在那邊的人還在拖什麼?看戲呀?」她轉過身,舉起右手,頗有統帥的風範:「棒次快點重排啊!不要拖拖拉拉的!等一下我們在走廊練習!」
望著黑板上塗塗改改的棒次,滴滴露出專屬她的信心微笑:「荀茵,你放心,我們會贏!」但……其實,那陽光似的微笑裡,埋藏著一丁點的不安。
不過在外人看來,而這微笑,這背影,是充滿著自信和絕佳默契的表現。
「將軍都這麼說了,還能不贏嗎?」她笑著,隱藏著相同的不安。
「我也要跑!」雁婷突然舉手,參與討論的行列。
「你……」荀茵和滴滴對望了一眼,交換著心靈的語言。
「你乖乖休息!」滴滴拍了拍雁婷的肩,鼓勵她別衝動。
「可是妳們都有跑……」她嘟起小嘴,眉頭微微地蹙著,不服氣與倔強牽動著嘴角,細細的眉毛全都揪成一團,成了個氣悶的死結。
「我們需要你在跑道旁加油,然後下場後幫我按摩!」荀茵說服著好友,畢竟她也知道,最後一年了,誰不想手持著接力棒?誰不想在紅綠相錯的操場上發光發熱,用銀白的接力棒反射出屬於大家的光,傳承全班集體的意念?
真的!大家都想!想想看,「蟬聯三年冠軍」這項金牌誘惑,不僅僅是表現個人能力的舞台,更是顯示團體合作能力的考驗!這也正是荀茵如此堅持的原因,如果,單純只是她的個人賽事,她會二話不說放棄,因為榮譽或失落是單單降臨在她身上的評價,而身體的健康,可是會伴隨著她一輩的大忌啊!不過,若是集合了所有夥伴們意志的「大隊接力」,這蘊含著大家意念的最後一場賽事,她又怎麼能在可能的賭注當中,毫不猶豫地說走就走呢?
「可是……」雁婷看了看好友,滿臉地擔心和無能為力全寫在她臉上。她並不掙扎,因為,只要曾經接觸過那根冰冷又溫暖的接力棒,再怎麼軟弱的意志力也會被凝結;再怎麼冷酷無情的思維也會被融化!而她,也老早就下定決心要與戰友們同進退,只是現在的自己,卻因先天的疾病被排除在這樣偉大行動之外,這樣的現實,還是不免讓雁婷不太服氣,不禁鬧著彆扭。
但看著眼前這兩位堅持己見的鐵面肅將,身為死黨的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那種深遂而堅毅的意念從她們眼中流出,就是以種無聲的宣示──滴滴跟荀茵早就吃了秤砣鐵了心,再鬧下去也只是枉費唇舌罷了。
雁婷無奈地吐吐舌頭:「好吧!不然等一下又被說成是喘死鬼!但是,前提是——給我拿冠軍啊!」
看著沉不住氣的雁婷,好友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笑著承諾道:「沒問題!」即使,她們互相都明白著一個眾所皆知的秘密,但她們也用相同的心態隱藏了這份憂慮。
我自己知道就好,別讓大家擔心!
陽光灑在水泥的走廊上,上頭傳出一聲聲久違而令人嚮往的「跑」「接」!這區區兩個字是小學生能靈活運用的簡單字眼,聽起來也平凡得跟草坪上的細沙有的比。其實,它們跟細沙一樣,積少成多,堆積的大家的汗水,埋藏著班級的共同意念,蘊藏著三年來班級在體育方面的執著和團結。
興奮而急速衝刺的身影在長廊上交錯著,伴隨著一陣陣嬉笑與永恆的標的!他們,是為了相同的目標而團結起的散沙;他們,是追求共同榮耀而凝聚出的力量,他們,是操場上勇敢的戰士;跑道上,默契的結晶!
「接下來要進行的,是眾所矚目的『國三大隊接力』!希望各位能盡情揮運動家的精神,在揮灑汗水的同時,別忘了『勝不驕,被不餒』的運動真理!」主任在司令台上說著古板的台詞,說著說著,沒拿麥克風的左手還順勢舉了起來,豐富的肢體語言將運動會的氣氛炒到最高潮!
「雁婷,其實……我……」荀茵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她壓低音量,避免被前方第一棒地滴滴聽到。但才說到一半,一陣自責就湧上心頭。
大家好不容易才找回失去已久的信心,我怎麼能在這個這麼關鍵的時候潑冷水呢?
「不用擔心啦!」雁婷拍拍死黨的肩,卻也帶有那麼一點的心虛。其實,她是明白的!理想燦爛的背後總是現實的寂寥與落寞……
「欸欸,要走囉!你們在說什麼啊?」滴滴轉過頭來,打斷了雁婷的鼓舞,指指選手篷外的翠綠與亮紅,她蹙起眉,戴上假裝疑惑的面具。對他這位大隊接力的老將來說,荀茵跟雁庭都心知肚明的現實,她又怎麼可能不明白呢?
一震鞭炮般的雷挾帶著突如其來的細雨聲劃過天際,下一秒,槍聲隨之而來。
「預備,開始!」
經驗老練的體育老師舉起手槍,一聲槍響在轟隆隆的陰天裡竄上天。
比賽,開始!
「滴滴,加油!你永遠都是最快的!」荀茵站在跑道旁,隨著槍聲的起落而吶喊著,看著滴滴奮勇為全班取得領先,她感覺到眼角有點濕濕的,是雨?是淚!
「滴滴,衝啊啊啊!」雁婷也放聲大喊,不時摩拳擦掌,準備為跑完的傷兵按摩。如果她不能下場用雙腳參與這場最後的戰役。那麼,他要用聲音與雙手跑完全場!氣喘的事全都被雁婷拋到腦後,隨著濛濛細雨,迷散於熱情的雨天。
滴滴在雨中奔馳著,細雨打在班服上,背後那大紅色的貳2清晰可見,她成為跑道上最燦爛的一顆星。領先於眾班級的第一棒,她跑著,開啟了「傳承」序幕,她是那聖火接力地第一棒!
滴滴繞過跑道的轉彎處,全力衝刺起來,那原本懸殊的距離又拉大的一點,不久後,第二棒接手,銀白的接力棒得到順利傳承!
「荀茵,等等第三棒就換你了喔!」雁婷在她身旁緊張得鼓勵著,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液體從她紅潤的雙頰旁滑落,看起來有些憔悴。
「嗯,沒問題的啦!」她看著操場對面插著咬喘著氣的滴滴,比了個拇指,而彼端的那位戰友也回以一個大大的微笑!距離有些遠,視線有些模糊,不過卻清晰可見!
滴滴,雁婷,你們知道嗎?只要跟你們一起跑,看著你們在跑道上領先的英姿,原本再多緊張的壓力全都能瞬間得到解放!因為你們是最能讓我放心的死黨!
她走向跑道,擺開陣勢,右接左傳,這永遠不會遺忘的口號。
「跑!」心靈上語言的溝通,她聽得見那夾雜著喘息聲的呼喚!是時候了,跑!
冰涼而銀白的接力棒與荀茵有了交集,那滑溜溜的觸感,是手汗?是雨?還是淚?
「加油!荀茵!加油!」耳邊狂浪的蕭瀟聲使她聽不出來是誰再喊她,身邊人山人海的背景也使她看不出到底是誰在揮舞著雙手為自己加油打氣。不過能確定,是同學,是朋友,是戰友們!
風打在荀茵的臉上,雨垂在她的髮梢邊。多久了?這種與風速合而唯一的感覺;這種和跑道互相推進的觸感;這種被周圍的加油聲所懷繞的氣勢!多久了?她與這些美好假裝成平行線多久了?
嗚……好痛!
彎過跑道,看著前方應該正要開始衝刺的直線。一陣刺痛從腳踝的傷口竄起,以比風還快的訴度開始由下而上往荀茵的全身蔓延,他看見滴滴在跑道旁朝著自己招手,兩眉不禁覺地打在一塊兒,嘴裡更是喃喃唸著催促的話語!但傷口真的好痛!痛到她只能看著別班的選手身影從身旁竄過而無能為力;痛到他只能任憑著眼淚從目框中奪出而沒有多餘的力氣制止;痛到她差點將寄託著全班意念的任務塞入遺忘……
身邊的蕭蕭聲越來越多、越來越猖狂!荀茵知道,那不再是夾雜著鼓勵的打氣聲,而是那現實的挫敗聲……
荀茵忘記自己是怎麼將那根神聖的接力棒傳承下去的。濛濛中,她感覺到自己被旁邊跑到的緊張撞了一下,舊傷得疼痛加上衝刺後的喘息,使她的耐力逼近極限!手一個鬆弛,承載著所有希望的激勵棒幾乎是飛了出去!她看見下一棒聖火的傳承者用全世界最驚恐的表情看著自己,那張得超大的嘴,像是巴不得將接力棒吞進去般,所有慌張的視線都盯著銀白色的聖火繞啊繞、旋啊旋……幾分秒後,前方的那人收起張惶無助眼神,表情瞬間轉為堅強不屈!她抓起懸空的接力棒,一個蹬腳,衝了出去!
荀茵跌坐在溼漉漉的草地上,在她看來,腳下的一切都不在翠綠了……模糊中,她看見雁婷從自己開跑的那端喘著氣飛奔而來,而那往下垂頭顱再也抬不起來了。她蹲下身為荀茵按摩,眼睛都不敢衝著荀茵看一眼,只是一直不停的吸鼻涕、還有用灰黑的手胡亂塗抹著自己的臉頰。
「不要幫我!都是我的錯!這雙腿廢了更好!沒有我,你們會更好!」荀茵狠狠的推了好友一把,落下狠話,將罪惡全都攬到自己身上。
「你怎麼說這種話?大家都這麼信任你!」雁婷先是被荀茵這樣不尋常的舉動下了一跳,呆愣了一下。接著突然抬起頭,不滿地吼回去。
「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但是還是硬撐!」她用淚水刻意迴避了雁婷的視線。
「其實大家都知道,只是信任妳!」兩人背後傳來一陣低沉的話語,那專屬於低低音色!只不過添加了點鼻音和哽咽……壓抑已久秘密也同時獲的解放。
「就是因為我利用了大家的信任,才會害慘全班的!」荀茵顫抖了一下,並沒有轉頭。
「沒有人怪你,荀茵!也許,沒有妳只會更慘!」
「那也是『也許』啊!現在就是我害了你們!」
最後,荀茵聽到一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耳語,那種淒涼的嘆息……但,激起了微微的勇氣漣漪!
「什麼你們我們……大家不都是一起的嗎?」
荀茵直起身子,從人群中鑽出,站在那火紅的跑道旁,風颳過她臉頰;雨劃過她髮間,也許,這些外來的侵蝕力能消磨她的體力,但她還有這雙手、這張嘴、這顆熾熱的心!
「三二二,加油!盡力跑就好!」荀茵拱起十指,架在嘴邊。爆發出連自己都驚奇的音量!她不在意旁的眼光如何,用異樣的眼光盯著他也罷;覺得她有毛病也可以;認為他無能為力只能在旁邊叫囂亦無所謂!因為不管是哪一種歧視,說穿了也都是事實!而這些事實的來源,只是很單純的「班級向心力」!現在,對她來說,只要三二二的每一份子能在內心揚起一抹微笑盡力去完成這項任務,將全體同學的意念用最大的力量傳承下去,就夠了!
正因為我們是一起的,所以互相信任!
那天最後,她看著綁著紅絲巾的最後一棒以第三名的姿態從中點衝過時,罪惡感與失落感還是通行無阻地導向她心扉,那一瞬間,荀茵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天,真的會有塌下來的一天啊……即使再怎麼努力、再怎麼的對班級有信心還是不夠嗎?那這世界,還有什麼是值得認真的呢?
四周好靜好靜,荀茵幾乎聽不到獎台上的主任是怎麼宣布成績的,對於第一名班級的歡呼也自私的不願多聽。她回絕了同學們的陪伴,暗自走回那間被自己認為沒臉踏入的班級……
一進教室,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甜美的笑靨,是她──剛剛才被自己推了一把的雁婷!雁婷紅的鼻頭向她遞上整整一包衛生紙。
「別哭了喔!」她漾起可愛的笑容,可是卻催化了荀茵的淚腺。
「對不起……我……對不起大家……」
荀茵偷瞄了一眼雁婷背後的同學們,那是一片無聲的哭泣,荀茵看見幾乎全班同學都手持的衛生紙,小小聲的抱怨著對他們自己的表現感到可惜。這種哭成一團的場面,荀茵還是第一次見到!同學們一見到荀茵回來,全都蜂擁而上。
「荀茵,對不起,都是我跑太慢了。」
「荀茵,抱歉,我接棒沒接好。」
許許多多的道歉出其不意地向她擁來,不是自己做錯事嗎?為什麼得到道歉的卻是自己?
然後,她看到紅著眼匡的滴滴向她走來,拍拍他的肩,說到:「謝謝你願意相信,雖然第一名被別班拿去了,不過這次的『傳承』比賽,可是我們贏了喔!」
荀茵環顧了一下身邊的戰友們,每人臉上都流露出讚許的微笑。她明白,大隊接力不只是單純的速度或默契競賽;它也是一向凝聚班級行動力;更是核查班級是否能將互相依存的共同目標傳承下去的驗證碼!而他們,三二二,通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