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媽媽 沐浴在暖陽裡 終於決定， 就算我的台變成一個， 寫滿孩子的小故事的台， 那，就這樣吧。 孩子的語言，孩子的表達，孩子的小小世界， 過去了，就沒了。 而我的記性那麼差， 如果不記下來， 以後，要怎麼對著回憶微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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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

 

我一直都知道妳，可是也僅此而已。

 

妳八歲。

 

從妳六七歲入小學開始，妳就是害怕學校的某一些事的。

直到妳八歲的那一年，轉到新的國小，

妳的恐懼與焦慮忽然變得大到難以招架，

於是，妳停在那裡了。

自此，妳停在八歲。

 

這樣說，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是似乎真的是這樣。

 

 

我一直知道妳，

知道才剛進國小一年級，妳就被當年兇得出名的歐陽老師給嚇壞了。

 

歐陽老師留著一頭長髮，沉著一張臉，

會拿長長的藤條打人，

會在四五十個小朋友面前脫了班上一個小女生的褲子打她屁股、當眾羞辱。

 

那個小女生頭髮短短捲捲，帶著眼鏡，

妳忘了她為什麼總是被打，

但是妳一直沒忘記她被打被罵之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眼鏡掉落到鼻樑一半的樣子。

 

妳不忍心又充滿恐懼，

知道要當個規矩的孩子，要好好聽課寫作業；

當老師稱讚妳的作業寫的工整好看時，

妳受寵若驚，小心翼翼維持著自己好學生的形貌，

卻從來無法真正享受這份或許隨時會翻臉的欣賞與稱讚。

 

 

三年級的時候，因為搬家，妳轉學了。

 

在這個陌生的學校，

妳分到的又是一個嚴厲出名的老師。

然而，妳幾乎賴以維生的工整的字跡，

卻在要求三年級的孩子用原子筆寫字的這個新學校，

徹底瓦解。

 

原子筆對妳來說好滑，配上過去用鉛筆寫作業時慣用的硬墊板，

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完全不受控制。

妳不滿意自己寫的字，

總是寫了擦，擦了破，破了補，

為了寫出讓自己滿意（或是放心）的生字作業，

常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貼貼剪剪寫到夜半。

 

 

妳的爸爸看了一定是心疼吧…

他不知道如何幫忙或阻止這小女兒近歇斯底里的完美主義，

同時生氣老師的要求不近情理。

於是爸爸有一天，在聯絡簿的溝通欄上對老師表達了此事。

 

妳不記得爸爸到底寫了什麼?老師又回了什麼?

只知道，兩個人在聯絡簿上一來一往，老師越來越生氣，

最後老師在聯絡簿上落上一句：「若…….，貴子弟可自行用鉛筆﹗」

 

 

爸爸與老師的溝通往返，到此結束。

紅色的落字「貴子弟可自行用鉛筆！」深深地烙在妳的心裡。

 

妳知道，老師火了。

妳知道，爸爸輸了。

 

 

妳不可能真的像老師說的自行用鉛筆的。

全班的小孩都用原子筆，妳怎麼可能不跟大家一樣?

妳感受著比先前更大的慌亂與恐懼，

在這新的學校、新的班級、新的老師、不受控制的原子筆字、擦得破破爛爛的生字本…的夾攻裡，

妳慌亂無助，無能為力。

 

老師開始會直接對著妳數落妳那「自以為是大學教授了不起!」的父親。

 

妳的字跡失守，

親師關係也淪陷，

妳不知道還可以怎麼被喜歡、被肯定，

妳不知道還可以靠著麼支撐自己面對這陌生又不溫暖的環境。

當年那小女孩被當眾脫褲子打屁股的羞辱還歷歷在目，

妳好怕。

妳彷彿隻身在充滿野獸的叢林，

唯一唯二可以護身的工具，都沒了。

然後從此，妳就留在那裡了。八歲的龍安國小那裡。

 

 

所以，親愛的妳，

當黃阿赧要上小學了，妳真嚇壞了。

 

妳收到入學通知，心頭一驚。

妳去參加親師座談，回來就哭了。

黃阿赧的老師嚴肅又資深，妳想到妳認識的那種典型。

黃阿赧掉著眼淚無法進教室，妳在教室外跟著落淚。

 

 

我本來一直沒有太懂，為什麼別的爸爸媽媽面對孩子上國小很能處之泰然，

自己卻忐忑憂心，天天落淚。

直到有一天，我忽地認出妳來。

 

原來，收到入學通知的，是妳啊!

原來，那天去參加親師座談的，是妳啊!

原來，第一個禮拜送黃阿赧上學的，是妳啊!

原來，面對那似曾相識的教室、桌椅、老師、黑板而無措的，是妳啊！

 

原來，那些恐懼憂慮無助與想哭，都是妳。

 

六歲的、要入小學的黃阿赧，

召喚出在我心中的八歲的妳。

 

妳是那麼努力與責無旁貸的，想要陪伴黃阿赧這一段，

因為妳最知道那有多困難，

但是，這一切對妳又太大太難，

難到妳天天掉眼淚，繃緊神經難以入睡。

 

 

我認出妳了。

 

我哭著認出妳來，

我哭著一邊寫下妳的小學影像，一邊想起與理解了

原來那些年妳發生與經歷了什麼。

然後我知道，不該是妳。

 

不該是妳照顧與保護黃阿赧的。

 

讓我，來帶妳和黃阿赧，一起去學校吧。

讓我，牽著妳，也牽著她，一起進教室吧。

讓我，來跟老師好好地說話吧。

讓我，來安撫流著淚的黃阿赧吧。

妳，才八歲，不用做這些的。

 

我是一個母親。

 

我已經當了六年的母親，

經歷過黃阿赧和黃毛毛大大小小的轉換與階段，

現在，理當由我來的。

 

謝謝妳，即便害怕即便負著傷，

還如此良善地想要保護、照顧六歲的黃阿赧。

現在，讓我也一起來照顧妳吧。

 

八歲的妳。

一直在我心中的妳。

現在，我不只知道妳了，

我還會陪著妳，保護妳，

同時使用更多的方法與資源，來讓黃阿赧在國小好好生活，好好適應，好好被了解與被陪伴。

 

我們一起，走接下來的路。

我38歲，

妳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