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阿赧要上小一了。
小一，幾乎每天都上半天!
我一直猶豫著，思考著，擔心著，
沒上課的下午，該把黃阿赧放哪兒去呢?
關於小一課後的安排，
身邊有好多的選擇，好多的建議，好多的經驗談。
有人送孩子去美語安親，
有人把孩子放在學校的課後班讓孩子輕鬆開心，
有人每天接送孩子到各種各樣的才藝班。
我沒什麼頭緒。
家裡鄰居的孩子之前連續幾年都是去家附近一家美語安親的，
我想圖個簡單，
就也去那兒看看吧。
這家安親班小小的。
小小的透天，一樓是櫃檯和小小的閱讀區，
二樓和三樓各有一間教室。
因為空間不大，又幾乎都是兩位負責人親自授課，
所以每班收的孩子也不多，大約都是5-8人。
和我一起相約去試上的豆豆媽媽說：「這樣好！我們家瑋襄適合這種小小的環境。」
（瑋襄是黃阿赧隔壁班的同學，而瑋襄的弟弟豆豆則是阿毛的同班同學，這段時間我常和豆豆媽討論這兩個小一新生的課後安排。）
我心裡也偷偷期望著，希望這一上，媽媽孩子都滿意。
課程開始了。
黃阿赧第一次進到這個空間，羞怯不安，
還好有瑋襄一起作伴，讓兩個都很需要時間熟悉環境的孩子，稍稍安心些。
我和豆豆媽坐在教室最後面，
前面是八個年紀相仿的孩子。
一上課，
老師先是問了每個孩子的英文名字，
接著就跟大家說：「我們在這裡上課可以賺錢喔！」
老師一邊在白板上寫上每個孩子的名字，
一邊比手畫腳地示範了只要回答問題或參與遊戲，就可以得分，
而得到的分數可以換錢、錢可以換獎品。
黃阿赧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立即又這麼真實的獎勵方式。
她一開始沒有很懂，
但是看到同班的小男生聊天，會被老師扣分，
有回答問題或是參與遊戲，就會被贈送分數，
所以雖然遊戲規則是用英文說明，
但她很快大概也就明白了。
隨著課程的進行，
老師一路上記錄與計算著分數，在白板上記了又擦，擦了又記，
有時加分，偶爾扣分，
一堂課下來，大多數的小朋友都已經「賺」到了十幾二十分。
然後，下課的時候，
老師拿出了一個放滿了假美金紙鈔的包包，
根據大家的分數，發錢給每個小朋友，
12分=12美元，18分=18美元，20分=20美元…
當黃阿赧上前領錢，帶著手上的一疊「美金」來找我，
臉上有困惑，也有雀躍。
我告訴她，這是美國的錢，
而這些錢可以用來換樓下展示櫃的禮物，
她好開心。
她說:「媽媽，我以後還要來這裡上課！」
「真的嗎？妳喜歡這裡是嗎？」我開心又鬆了一口氣地問。
「我喜歡有這個錢！」黃阿赧望著握在手裡的錢，眼睛發亮。
(媽媽心裡OS: 哇咧妳也太好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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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以後，第二堂課要開始了。另外一位老師走進教室。
我跟黃阿赧說，要上課囉，我們進去吧！
沒想到忽然之間黃阿赧慌張起來。
她說：「我們不是上完了嗎？為什麼又要進去？」
「剛剛是第一堂課。現在是第二堂。今天試上是有兩堂課的。」
「我不要進去！我剛剛已經上過了！」黃阿赧激動地大哭起來。
見黃阿赧哭激動與傷心，我想我一定是沒有事先跟她說清楚會有兩堂課，
而她已經把所有的氣力都在第一堂課用盡了，所以此刻才會如此崩潰。
我於心不忍，對她說：「好，如果妳真的不想再上一堂課沒關係，但是我們要在外面這裡等洪瑋襄上完。」
可是黃阿赧仍是哭泣。她急切地說：「可是我想要錢！」
「錢？你說那個老師發的錢嗎？」
「對！」
「可是錢是給有進去上課的小朋友的。沒有進去上課，就沒有機會拿到錢耶…」
「哇!」她又大哭了起來。「我想要錢…可是我不想進去上課…」
黃阿赧卡住了。
她想要錢、想要獎品，可是心情與力氣都無法支持她再進去一次。
「黃阿赧，我知道妳剛剛好努力坐在那裡一堂課了。妳不想再進去，可是又想要賺錢換獎品對不對？」小孩聽我說，一邊點頭一邊繼續哭。
「現在妳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進去上課，然後妳會再拿到一些錢，有可能夠換獎品，也有可能不會。另外一個選擇是我們坐在這裡等洪瑋襄上完，但是就不會有錢。不過以後如果妳來這裡學英文，也還是可以慢慢集錢的，甚至越集越多，換比較大的獎品。」
黃阿赧的哭泣漸漸轉為啜泣，
一分鐘以後，她抬頭跟我說：「媽媽我要進去。」
我摸摸她的背，支持她的選擇，
然後陪她開門進教室。
第二堂課上完的時候，黃阿赧的手中果然又多了一疊美金鈔票！
數一數，兩堂共賺了三十美元，
夠換一樓展示櫥窗裡，一大包彩色橡皮筋裡面的……一條。
那一天，
黃阿赧最後還是沒換獎品。
她決定把鈔票繼續留下來，
等以後累積更多，再換更好一點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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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美語班的時候，我的心情有點複雜。
這個美語班，獎勵學習的方式還真是挺直白，
不是點數、不是笑臉，也不是換貼紙，
而是能得到乍看跟真的一樣的美國錢呢！
因為是錢，所以黃阿赧好新奇！
也因為這樣的獎勵制度，才讓我這害羞的孩子在度過了第一堂課之後，
又硬著頭皮撐過了第二堂課。
但是，something is not right.
怎麼，
吸引我孩子留下來（甚至願意以後繼續來上課）的，
不是老師很親切，不是課堂很有趣，而是因為這裡可以賺錢換禮物呢？
還是因為禮物的吸引力太強，
所以孩子只注意到禮物帶來的快樂，
而無暇去感受老師的特質、教學的內容與教室的氛圍？
是老師實在很聰明，知道用這個方法來建立課堂規則又快又有效率？
還是老師深怕這些初來的孩子會哭、會抗拒、會沒興趣，所以用了最省力的方式來鼓勵孩子參與?
但是明明沒有獎品，孩子也是可以樂於學習的啊!
過去這些年，
黃阿赧在幼稚園裡裡外外，接觸過英文、音樂、律動、游泳、直排輪…
即使一開始羞怯生澀，即使學習的過程有挫折有瓶頸，
後來都還是喜歡學習的。
孩子喜歡老師親切溫柔，喜歡在學習的環境裡交到新朋友，喜歡自己原本不會的終於會了，喜歡老師給的鼓勵與稱讚，喜歡回家分享他們新的理解與發現!
即便沒有貼紙，更沒有錢，
孩子仍然歡喜。
所以，我其實覺得是可惜的。
兩個小時試上的課程，
或許很難全然反應一個學校或安親班的教學理念與親師關係，
但是因為這樣的記分與獎賞方式，
讓我更沒有機會看到它的教學理念與親師關係了。
除了加分與扣分，
我沒有機會看到老師是怎麼鼓勵孩子，怎麼與孩子建立關係，怎麼維持班級的規則與紀律。
我也沒有機會讓黃阿赧用她的感官來接收老師的親切或善意，
因為她的眼睛與心神，很大一部份都在數算白板上屬於她的分數。
所以，好可惜啊!
這樣給錢，好可惜。
孩子的眼光只停留在鈔票上了，好可惜。
孩子是為了喜歡手上的假美金，而想要來這裡學習，
真是可惜了。
孩子六歲，
即將離開我們好放心的幼稚園，
我好像才第一次開始感受與思考，
關於教育、關於學習的這些事。
很多東西，還沒想的很清楚，
但是，
我開始，慢慢想。
然後或許，我會一邊想，一邊慢慢知道，
孩子放學以後，該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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