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娟：
今早踏進病房，妳已醒了。姿妦幫妳擦臉、擦手，讓妳刷牙後，我問妳昨天的魷魚羹有沒有吃，妳搖搖頭，然後說：「你們都被列入黑名單了。」
近七點半，老娟娟到了，姿妦上班去了。然後，妳問我昨天是不是有人來說追思會的事。我說，要不要辦，要尊重妳和老玉玉（註：爝娟的媽媽）。妳說，妳還是堅持不要辦，追思會除了再一次撕裂阿母的心，沒有一點意義。
我說：「這個我們會再和老玉玉討論，會請大家尊重妳和老玉玉的意見。」
早上妳只喝了一點舒跑和一罐養樂多；徐榮達請人家炒了一些素意麵來，妳也不吃。妳阿姨心疼的問妳想吃什麼，她要去買。妳說阿母不讓吃。阿姨說：現在媽媽不在這邊啊！我對阿姨說：您也被列入黑名單了。前兩天聽到這，妳應該會笑的，但這次妳沒笑。
望著電視上方祝福卡前的幾個可愛動物造型，我問哪一個最像妳。妳說：公仔。我想，現在瘦得讓人心疼的妳，應該很希望自己像那公仔一樣胖嘟嘟，所以才會說公仔吧。不一會兒，妳就睡著了，這是這幾天來，妳沒打止痛針就可以這麼入眠的。
和老娟娟坐在那邊看著妳，我們共同的感覺是，妳似乎漸漸回復到十二月一日從鬼門關前被搶救回來的狀況了。雖然明知妳能撐到今天已不簡單，但看到妳這個樣子，我們的心仍一直往下沉……
從十一月二十九日住進醫院到今天，已過半個月，這期間讓我看到偉大的慈母心、感人的姊妹情。
十二月一日的晚上，妳因敗血症導致幾近休克，醫院發出病危通知。賴美英轉告媽媽，妳走後要穿旗袍，如果旗袍無法穿上要穿八正道，不辦追思會；媽媽整個人癱了下來，崩潰痛哭。
那天去妳家拿電腦，媽媽對我說：「感恩你這幾年這樣帶她……」然後，手扶住沙發才沒癱下來。
我對她說：「我們現在擔心的不是爝娟，是擔心您；爝娟一直說，她放不下的就是您，您一定要堅強起來，讓爝娟放心……」
每天媽媽一進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問我們妳有沒有吃東西；縱然妳在睡覺，她也一定會去摸摸妳的額頭、妳的手、妳的腳。
十一月十八日，妳跟悅師父說妳已準備好了；悅師父問媽媽準備好了沒？媽媽默然無語，淚流不停。天下父母心啊！媽媽怎麼能割捨得下！雖然都已在和我們談妳大體捐贈的事了，媽媽仍不放棄一絲希望，仍在祈求奇蹟出現，這是媽媽心啊！
今天是上人的歲末祝福，妳希望媽媽去領紅包，也把妳的領回來。中午媽媽還是到醫院來了，我要她去領紅包；媽媽說，去到靜思堂心會更痛苦。知道媽媽為何這麼說嗎？因為，前幾天妳要媽媽去領紅包時，媽媽握著妳的手說：「每一年都是妳載媽媽去，妳不載我，我怎麼去……」
妳的表妹葉姿妦，從妳住院開始，每個晚上都在醫院陪妳。雖然妳很不捨她白天還得上班，但她仍無怨無悔的輪夜班照顧妳。那天，媽媽已在考慮請看護照顧妳，但姿妦堅持夜班她要顧，因為她怕請看護，妳會沒說話的對象。
十號晚上強烈寒流來襲，怕妳著涼，姿妦把所有的被子都往妳身上蓋。妳說，那天晚上妳被被子壓得動彈不得；姿妦可是只有一件外套禦寒。這勝過親姊妹的表姊妹情，真的讓人感動。
我和老娟娟在這邊陪妳，我有一種回到營隊的感覺，因為，精神狀況好時，妳就像在營隊時那個活潑俏皮，笑料製造機的小娟娟。
十二月六日晚上，美羿老師專程南下來看妳，老師問妳最有成就感的是什麼？妳說：「幫慈濟留了一些東西；不是留史。」
我說：「對，我們講留東西就好，不要講留「史」，語言要美化。」妳笑得好燦爛。
老師再問妳最遺憾的是什麼？妳說沒能孝順媽媽，隨即流下淚水。為了緩和氣氛，老師再問最想吃的是什麼？妳說：「剉冰。」病房內又是一陣笑聲。
雖然逗留時間不長，但也天天來幫妳按摩的郭美秀，第二天帶來一瓶冷凍的靈芝液，一進門就喊一聲「剉冰」，妳的眼睛瞪得好大，讓大家笑翻了。
冰冰涼涼的飲料，幾乎已成了妳的主食；倒沙士給妳喝，妳還會舉起杯子跟我說：「乾杯！」
郭美秀帶來用蔓越梅結凍的小冰塊，妳含了一個，說怎麼不到一分鐘就溶光了。我說那是美秀沒誠意做，冷凍度不足。妳馬上接口說，那是美秀在做的時候沒念「阿彌陀佛」，讓在幫妳按摩腳掌的老娟娟和郭美秀笑個不。
聽到我和老娟娟談到下個月在雲林的快健冬令營，妳馬上瞪大眼睛。我說：「妳趕快把身體養好，到時候帶妳去。」
老娟娟補一句：「妳在那邊看就好，不用做。」
我說：「對！讓妳當指導。」妳說要帶一隻竹鞭去。
我問：「我在帶妳們的時候，有拿過竹鞭嗎？」
妳說：「我在學習當指導，當然要拿竹鞭啊……」讓老娟娟摀著嘴笑不停。
老娟娟在幫妳按摩時，我說：「我們是『台勞』耶。」
妳說：「那我就是『夫人』。」問是什麼夫人，妳說還要想想看。
在吃加了胡椒粉的稀飯時，妳說太辣了。然後說：「我想到了，我是『辣夫人』。」
十一日早上一進門，老娟娟和妳正淚眼對淚眼。因為雖然精神還好，但妳感覺得出身體狀況愈來愈差了。妳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還是放不下母親。
看到了我，妳卻馬上說：「我在洗眼睛。」然後擦擦鼻水：「再洗一洗鼻子……也刷好牙了。」然後再問我：「你怎麼沒說我今天穿粉紅的，很漂亮……」
阿姨煮來的稀飯妳大都沒吃，還要我們幫妳打妄語，媽媽來時要說吃過了。妳疼痛的頻率已愈來愈高，打止痛針的間隔時間也縮短了。那天打完止痛針，我要妳閉上眼睛。把眼睛閉上後，妳問：接下來呢？我說：趕快睡啊，免得老玉玉來了，又要妳吃這吃那。這，不是在營隊時俏皮的妳嗎……
前幾天，妳在疼痛時，頂多是會皺眉頭；但這兩天已會呻吟，今天哼得更大聲。看在眼裏，心裏真的很不捨。其實，我們心裏也很矛盾，明知道走了，對妳是一種解脫，不必再受折磨，但又多麼希望妳能撐下去……
小娟娟，真到了那一天，希望妳能萬緣放下，安心離開。誠如我對妳說的，要媽媽放下是不可能；妳要保佑媽媽，在親友及法親的陪伴下，能縮短疼痛期，堅強走過來……
2010.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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