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人在病中,心靈會特別脆弱.
也多半是在這種時候,人才會對生活有省思.
或者,有些人會稱之為...
說了這麼多,我不過是得了小小的感冒,反覆的燒燒退退,做了個噩夢而已.
不過藉著這個惡夢,我見到自己真實的感受.
夢裡,我接到老爸的通知,要回老家祭拜剛去世的阿嬤.
不知道為何,娘居然拉著老爹說要跟我們一道回老家,好好祭祀阿嬤.
回到老家,老爸和娘各自帶上他們現在的情人,水火不容的在主桌旁各擺了兩張小桌,各自擺著祭品.
看著他們倆明著是惱火對方,暗地裡卻又有那麼一點點難以形容上來的複雜情緒.
我索性用委婉的方式勸說,請他們別在去世的阿嬤面前玩這種小鼻子又小眼睛的可笑遊戲,說好說歹地要他們收起小桌,跟伯父伯母們一起擺大桌上.
當他們把東西擺上大桌之後,我的夢境一轉,突然變成一個人山人海的傳統喪禮.
死去的人,是我的老爸...
「這樣的人就算死了也不值得替他哭.」想起娘曾對我說過的話.
我沒有哭,無論是為了母親的一句話還是為了我一貫的逞強都無所謂.
因為我的腦袋現在空空的,正飄忽的懸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我沒有接受來弔唁賓客的安慰,甚至,他們根本不知道坐在人群中的我,就是死者的女兒.
我木然的遙望著棺木,不知道我究竟要不要打斷他們對他的歌功頌德,走到棺木旁去看看老爸.
我所記得的那個老爸.
終於,喪禮到了尾聲,主禮人徵求幾個人上台說說,他們跟死者之間的一些故事,讓在座的所有人,好好的感受死者是怎樣的在這個世界活過,留下痕跡.
我深呼吸,走上台.
主持人要我簡單的介紹我跟死者的關係,我用粉筆在一旁的小板子,試著寫下歪歪扭扭的兩個字.
父女.
但在夢中我始終寫不好這兩個字,只是歪歪扭扭的刻在板子上的兩個象形文字.
面對種多愕然的賓客,我只好開始訴說我的故事.
「從前,有個很疼女兒的父親,雖然他只是個粗工,但是他每天都會在出門之前,搖醒他的小女兒,親親她,跟她說話,然後才開始一天辛勤的工作.
然後,女兒的弟弟一個一個出生,他依舊寵愛他的小女兒,總是會背著老婆,偷偷帶著小女兒無限的想像力,出去冒一下午,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冒險.
好景不常的是,那個父親有了外遇.
分崩離析的幸福,複雜了原本單純的親情.
最後,他選擇用暴力抒發在道德上和愛情上的矛盾.而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孩子們的大姐,就是在保護弟弟的前提下,受了他最多的暴力相向.」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阻止任何一丁點情緒在台上表露並繼續說.
「我高中第一次離家,是我差點死在父親手下的那一晚,從此,我便由教會和學校接濟,住在學校宿舍.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每晚被不同的噩夢纏身.
曾有一個晚上,我又見到父親瘋狂扼住我頸項,想取我性命的猙獰面孔.
接著又夢見他怨懟的控訴著,在他人生低潮的這一刻我們竟都急著要背叛他.
夢中一股情緒湧上我的鼻腔,我在夢裡對著父親說出連我自己都訝異的真心話.」
大家聚氣凝神的聽著我的聲音,沒有人想打斷我沒頭沒尾的故事.
「『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都是那個溫柔的父親,就算到現在,我都還是一直這樣相信.』
夢醒後,我才發現平常故作堅強的我,已經哭成淚人兒了.
而在你們眼前故人,就是我怨過.恨過.其實也愛著的老爸.」
台下一陣嘩然.
「我一直到現在才明白,就算母親汲汲營營地為我們建立了一個看似溫暖的家,我們心中卻始終有種不完整缺憾的原因.
一個家,少了父親或母親,終究是不會完整的,就算有了更好.更溫和的替代人選,孩子們念著的,始終是那個親手抱著他們長大的雙親.」
說完後,我筆直地走下台,離開喪禮.
我帶著空空的腦袋,轉入老家附近的林間小路,眼前一片模糊阻擋了我前行的動力.
仗著沒有人會聽到,我索性蹲在泥濘的路旁大哭.
像個孩子一樣哭.
夢醒,我反覆的思肘這樣的一個夢.
我其實曾思考過老爸死去時,我會不會難過這一件事.
現在,我是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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