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就北上定居的我,對家鄉的記憶其實很淡薄,
加上父母後來分開,也更沒什麼理由回高雄探親。
直到前幾年小叔叔在工作時忽然暈倒在地,頭部受到重擊,
在義大醫院開完腦部手術後情況危急,我和老木趕回去看他,
看著久違的他面容腫脹,頭纏著繃帶躺在病床上不醒人事,
心裡的情緒難以形容,只能握握他的手,輕聲幫他打氣,
除此之外,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術後造成他半身不遂也無法自理生活,經過一段時間的臥床照顧後,
最後還是在前年過世了。
今年過年,我又再一次回到高雄,是為了去探望二次中風的外婆。
同時她也是我的小奶奶。
這從小就令我不解的謎,在上次回家的路上才終於被解答,
只能說其實八點檔的劇情都不誇張,真實人生還荒謬一些。
不過以前的年代,奇怪的姻親關係似乎不算少見,
多少聽過其他朋友的長輩的過往,我想我們家的也算一絕吧。
搭高鐵到左營站,出站後是另一個小叔叔來接我們,
也是好久不見的他,頭髮白了許多,長相也變得不太一樣,
有愈來愈像外婆的感覺,又帶點阿公的氣息,
原來是這樣,所以老木一向和兩個小叔叔明顯親近許多啊,我這樣想著。
到了安養院,我們走進外婆臥床的房間裡,她那時靜靜地躺著,
雙手被毛巾綁著,是防著她伸手將鼻管拔掉,看了讓人有些心酸。
當一個終日意識清醒卻不得動彈的人,那是種多大的折磨啊⋯
我們在病床旁輪流喚著她,她眨了眨眼睛,感覺是種開心,
然而知道病況不會好轉,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麼鼓勵的話,
我只能不停地摸著她的手和背,也許多少能讓她感覺到一些溫暖吧。
沒有停留太久的時間,老木對著外婆說我們要準備離開了,
這次她沒有任何反應,老木說外婆在不高興了,所以不想回應。
這時候在旁邊的我看著她們兩個,心裡百感交集。
我們家女人骨子裡藏匿的叛逆和任性,原來是種代代相傳。
老木從小就沒有父母在身邊照料,一直是寄人籬下的生活著,
聰明會唸書的她,因為長輩覺得女孩子終究要嫁人不需要浪費錢的陳舊思想,
高職學業也只能被迫中輟,早早離家就去桃園一帶工作。
外婆或許是帶著想彌補自己女兒自幼缺乏親情的心態,
就請在鄰近工作的大奶奶的兒子去照顧她,然後就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了。(年輕人果然衝動)
婚後兩母女才真正的住在一起相處,不斷的磨擦和爭執令老木難以忍受,(畢竟都是任性的人)
有鑑於保持距離才有美感這不變的真理,爸媽帶著我們離開高雄,
搬到台中的大奶奶家附近,跟叔叔嬸嬸們一起生活了幾年的時間,
最後因父親想跟隨兄長的腳步到台北謀職,才又舉家北上。
故鄉對我而言,就此愈來愈顯遙遠,高雄,變成一個觀光景點,
唸書時的畢業旅行和工作時的員工旅遊,它才會出現在我的人生之中。
我從小跟老木也是處於一種微妙的親疏感,在她為家庭瑣事忙得不可開交時,
我總會乖乖的認命幫忙,但一句一言不合,兩個人就針鋒相對了起來,
就像是兩塊磁鐵的同極,接近到一個距離後總會用力的彈開彼此,無法相互依靠。
國中時期,她因為工作關係無法住在家裡,離家前交代我:
「長姐如母,要幫忙照顧哥哥和妹妹」。
這句話不自覺地綑綁了我很久很久,直到手足們都成年外出工作了,
我仍是那個要顧前顧後、打點家人生活起居的小媽媽⋯
然而看著其他人隨心所欲的活著,我心裡漸漸無法平衡,
我開始不再唯命是從,面對她的要求,我學會拒絕並請她去尋找其他手足的協助,
然後得到了她去找乾媽抱怨「我們女兒學壞了」的結論。(苦笑)
即使如此,她的言行舉止對我還是有著強烈的影響力。
因為是家人,所以我有什麼想法總是會跟她說,
例如想再唸書、想養寵物、想獨立搬出去住、想換工作、想救援浪貓⋯等等的事,
但十之八九都是得到她的否定或擔憂,幾乎沒有正面的肯定或鼓勵,
一方面為了不讓她失望,加上自己始終沒有自信,我通常會就此打住不再多說。
但都說我們家的長女們都很叛逆跟自我,所以我也沒真正在聽話σ(^_^;)
在當乖女兒繼續孝順認命而看不見未來,和內心渴望改變成長的念頭之間不斷徘徊,
我終究是牙一咬,先斬後奏地一點一滴地去創造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同時,因著彼此無法溝通的頻率,我和老木之間的距離也就愈來愈遠,
直到我生病開刀無力自理,看到她在病床旁全心全意的照料著,
心裡除了愧疚著自己這麼大了還讓她勞心勞力,我也不斷省思自己和老木的關係該怎麼調整才能達到一個平衡點⋯
後來我才發現自己對於她一直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母親形象這件事很憤怒。
在她身上,我從未得到一直渴望的被疼愛、保護、支持、鼓勵的心理需求,
反而她要求我應該要無私的照顧家庭,幫忙照料她因心軟而收留的流浪狗們,
但是有任何問題時,面對她雙手一攤,像個孩子般無力解決,
我也只能想方設法的去處理,讓一切大事化小,以期事情儘可能圓滿結束。
雖然我也不期待得到任何感謝,但往往聽到的是她對結果的怨嘆和不滿意,
對於自己的付出得到如此回應,我心裡很是受傷,
於是漸漸我也就不再對她的困難有所作為。
反過來說,她對於我什麼大小事都不再告訴她,說話愛理不理,
之前的生病和現在的考試也沒有讓她第一時間知道這些事很不爽,
她認為我都把她的愛和關心排除在外,讓她十分受挫。
面對這樣的不同調在經過換位思考後,我也才看懂,
其實彼此都有愛,但我們想要的和對方所給的永遠都不同。
我終於願意承認,老木也是一個缺乏母愛而渴望被疼惜呵護的小女孩,
而她一直都沒有長大。
帶著這樣的體認,加上也有年紀了,(而且又挖過兩球腎)
我似乎比較有耐心,能從容面對自己有個任性又長不大的老木了 ( ̄∇ ̄)
雖然我沒有小孩,但跟三隻貓咪一起生活著,在照顧牠們的過程中,
我也看到了自己身上那層老木的影子,清楚地呈現在我和貓咪之間。
不論我在吃飯、洗碗、清砂盆、滑手機甚至是放空,不管三七二十一,
牠們常會大聲喵叫想吸引我的關注,或盤據在我的身上不肯離開,
偶爾我也會不耐煩躁,但冷靜想想,牠們畢竟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不是單純的餵食有棲身之處就好,牠們同樣也有情感上的需求要被滿足,
我所該做的,就是付出時間和用心,好好的抱抱牠們,陪牠們玩耍,
踏實的和牠們一起生活,一起擺爛,互相陪伴。
許願,自己能跳脫出這世世代代的盲點和課題,至此得以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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