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馬祖飛臺北
「搭乘四點三十分班機的旅客，請登機。」
對流層裡低溼的雲靄。踏進航空站是人與人濃度淡化的開始。馬祖飛臺北的人群，寒天中交相吐露著暖溫的口氣。櫃臺前是交雜的語聲，與擠沙丁魚的機票，揮攪了七十個小時的畫面。
提著十公斤重的行李，十五分鐘的島際快艇航程，二百多元的車費，披上衣裳淋了兩公斤的風與露，來了又去的噫息與踱步，斷續斷續剪接成三日的風雨路，和等待飛上八千公尺的高空。
「喂，你補哪一班飛機？」
「我還早呢！」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工作還好吧！？」言語流進了人潮。
走向跑道。嗚－－，音爆直向水上十五公尺滑去，抖顫的機身穿入漆黑翻動的天幕，人在冷氣中睏了。
× × ×
在臺北，每一個人都急著腳步，很少有人會回頭。
大廳，播音「各位旅客，某某航空公司晚上七點往臺中的班機，還有空位。」人們撕碎土司麵包向紅色石英池裡餵食錦鯉，樹上掛著不搭調的霓虹燈，坐上不用劃位的吧臺轉椅，吃著不和人交談的簡餐，讀著販賣機不找零的報紙。夜裡，場所中每一分鐘的腳步不曾停歇，過往的人少了些。
城市裡，人與人擠在車上，車與車擠在路上，極短的距離，藏著無限隔閡的可能。路上的電鑽聲音，不時向路人耳邊掃射；表演聽裡入神的樂師，與藝廊的青年畫家，在柔燈放照裡，音符和顏彩留鎖在尖密的圍欄內。
夜的市集印象。抹布推車上的單調悲歌，默立托缽的的僧人，燠熱的汽車廢氣替香腸烤爐加溫，算命攤索取客人月入十分之一的費用，還有連續整年宣告店面倒閉的叫囂聲，穿過了隔街的巷子。
每到一處地方總會想看清一些事，而每一次所看清的不過是城市前一刻片段；「臺北每一分鐘都在變。」城市人有專屬自己的生存法則！機場，人開始往不同的方向找位子。
機艙外，雨霧。
２． 夜訪之夜
順著曲陡帶著窸窣的路面，一路咀嚼《謝昭華詩集》而下，在還沒有時間閱讀《寫作的零度》的晚上，四野靜默中偕著兩友踏上牛角的村莊的夜。
夜行，打量一番夜景，嶺上的樹梢，五月的霧，海口的風，雲帶一端的月彎，微弱的路燈，溼漉、折層、上升的蹊徑，足膝下望去片片的舊石壓瓦屋頂，與一幢蹋倒生苔的椽木。迴路，眼前是短木為籬，獨處寂境的綠紗房舍。
夜訪是為詩而來。論說在古典、現代、後現代之間，夜談的幾番思緒踴動，在郁郁的石牆樑木下，隨以變換不同質地的藝文紋理。詩人取爐烹茶，茗氣冉冉升起，門外露滴微霑；多年的筆鋒轉向，扉頁積塵厚多，我想起了舊作《夜思》幾篇和曾經芝園的雨夜，院落沈沈，歌管細細，與故人的舊事……。
茗汁傾注垂下，手握茶盅，靜夜裡談著詩的語言與表現形式，交換對新詩的「疏離」、孤獨的詮釋和幾個詩風的移轉，尋探美學的內在精神，和多種藝術方式的表達。季節嫌著這海村的夜色未晚，信風溜進了村落，與屋下的層層潮聲，排列在門牆外。
夜深，「當世界的街燈盡數熄滅，寒風中擎起一盞微弱的燈，為熟睡的人們守夜。」同行夜歸，微雨，帶著些詩人的行業，留個燈點給海島的夜！
一九九五年‧時光印象
註：文末詩句引自《謝昭華詩集》。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