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悲慨基因
堅決、激烈、絕對……,這些從來不懂安分的極端字眼,是我身體裡的基因,即使與它們搭配的是一張很不相稱的、安靜溫文的臉顏。
三十歲以前的我,耽溺在頹風美雨的世界裡,以為處處都走到了盡頭,卻又堅決切斷回頭的可能,而,眼前並沒有一條新生的路向我蜿蜒。
時間早已凝固,我只好在原地反覆自轉,假裝時光仍然潺潺流動,彷彿自己從未滯留。
直到遇見創作坊,那是生命的美麗奇蹟,一個小小的巧合起點輕輕靠近了,卻在盡頭處驚天動地炸裂開來,茫茫煙塵罩著斷垣殘壁,儘管什麼都還看不清楚,而我就是知道,再靠過去一點,會有光。
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光亮,身體裡的極端基因們,全都鼓譟、興奮不已,只是這一次的目的不是為了習以為常的「醉生夢死」,而是全然陌生的「超生越死」。(引號由來請詳見:武林高少養成秘笈的小蟹子留言http://mypaper.pchome.com.tw/hilde0301/post/1320203053)
第一次,那麼想成唯一個團體裡的一份子,也是第一次,想甘願放棄漂鳥的國籍,不再執迷於帶有頹廢美感的流浪步履。
當巧合的聯結點出現,需要一點老天給的好運氣;而由聯結點往前延伸的幸福故事,則需要從不質疑的堅強意志力撐持。
既然是一個如此絕對的我所做出的唯一選擇,我只能慢慢靠近,慢慢成為,並且慢慢生根,讓那盤根錯節的莖脈纏繞住流浪的翅膀,一點一滴地馴養成一雙豐厚的曙色羽翼,安定在孕育文學搖籃的原鄉。
然後,終於明白,如果不是因為堅決、激烈、且絕對地想要相信一些什麼、守護一些什麼、創造一些什麼,我必然無法長久停留在這裡。
想起大學時看的電影《碧海藍天》,男主角潛泳著迷於深海世界的召喚,以致於即使岸上有等待著的愛人陪伴,他仍然找不到讓自己上岸的理由,對於那時候曾經渴望追尋一個歸宿的我,造成極為強烈的震撼!
原來,歸宿並不存在,否則怎麼會連理所當然的上岸,都要找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那是當時遲遲沒找到歸宿的我,所下的絕望判斷。
很多年過去了,現在想來,我無比幸運,在飄飄遙遙的生命追尋過程裡,我找到了降落的理由,找到屬於我的陸地,我知道我可以安定在這裡,不再有任何的擺盪和遺憾。
而這一切,我都要謝謝家人的成全。
前幾天回台中為爸爸慶生,北上新竹的前一刻,爸爸抱抱有點感冒的我說了一聲:「當台中人不好嗎?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爸爸是外放的天蠍座,和內斂的天秤座媽媽不一樣,在我們家,會抱抱、親親孩子的一直是嚴肅的爸爸,而不是溫柔的媽媽。
自從我長大以後,這個抱抱儀式越來越少,突然被這麼一抱,又突然被這麼一念,我其實充滿無限感激。
因為,成為一個安分的台中人,是爸爸、媽媽長久以來對我的期待,但他們仍然豪奢放手,讓體內藏有悲慨因子的我,自由飛翔。
家裡的孩子只有我一個人在外地闖蕩,而我能夠回報他們的,就是熱烈擁抱我的選擇,在我的人生追尋裡,開創出「鮮豔卓烈」的生命風景。
很喜歡秋芳老師賞給我的「鮮豔卓烈」形容,簡單的四個字,把我的那些悲慨基因全都收納,拼組成一個明明可以這樣、那樣地安穩過生活,卻偏偏不按常軌,堅持一定要把日子過得很不一樣的我。
二、悲慨原型
2009秋季班,創作坊領著孩子一起讀《司空圖詩品選》,秋芳老師也為創作坊老師們「入品」,我就這樣配屬了鮮豔卓烈的「悲慨」品。
雖然廠長百思不得其解,依雯哪裡悲慨呢?她一直很幸福啊!
但我真的覺得秋芳老師有一雙參透人格特質的文學慧眼,連續三週的小圓桌演講,我發現無論是什麼樣的講題,講著講著總能兜回我的悲慨基因,怎麼以前我從來不曾注意過呢?
悲慨不只是我的原型,也是我的生命預言,更是我的人生堅持,所以無不管我怎麼繞啊轉啊,最後還是會回到這個起點,持續延展出無限美麗的生命願景。
接下來,
和大家分享秋芳老師為我寫的悲慨人物分析—創作坊新竹教室《詩品》風景:依雯之於〈悲慨〉
http://mypaper.pchome.com.tw/hi5877/post/1320077622
創作坊得有依雯老師,我一直覺得,帶著幾分幸運。
常常,我們在徵人或不徵人的時候,總會有一些才華洋溢、充滿夢想的文學人,透過創作坊網頁,寄傳歷和作品給我們。讀著這些華燦精彩的文字,我總是統一回覆這樣的信:
在創作坊,每一個老師都用生命和孩子們未來連結起來。
我確知目前每一個老師,都有信念,老守在創作坊。我們和孩子們,一起守護一個可能會更好的遠方,我們用人格,同時也用價值與態度教學。
養成一個成熟的老師,最少需要三年,三年間創作坊傾全力教育並打造一個老師發光發亮,團隊和老師之間,也需要經過痛苦而強烈的磨合。三年後,才是一個老師開始要付出給創作坊的時刻,如果沒有五到十年間專注投入的韌力,恐怕並不適合創作坊這個緊密聯繫、高速運作的團隊。
所以,我期盼每一個想要跨進創作坊的人,慎重再想一想,創作坊真的是唯一的夢想嗎?還是,創作坊只是人生的一個驛站?仍然在追尋另一個不確定的遠方?
當然,這樣的詢問,看起來要賭上人生和未來,對每一個新鮮人來說,總要思考上一、兩週,總會擱個十幾天才回信。
依雯總是百思不解,她決絕相應:「老師,要不要老死在創作坊這個問題,問我的話,我一分鐘就可以告訴你,我會一輩子在創作坊。我既然做了選擇,這就是我唯一的夢想。」
創作坊新進一位老師,無酬見習那一學期最苦。
不但要準備私房錢付房租,還要壓縮睡眠,跟上學習速度。因為,大家心裡都很確定,孩子不是實驗品,一但正式帶班,都得全面上手。這五年來,看到這些戮力投入的新進老師,雖然有人留下、有人離開,我還是非常謝謝,這麼艱苛的要求和訓練,有這麼多人願意奮力一試。
依雯曾經負責台北大型作文教學連鎖品牌的「教案設計」,並且執行各種加盟教室新進老師的「作文師資培訓」計畫。
這樣的資歷,卻在初加入創作坊時「瞬間歸零」,見習半年間,旁聽、試教、批閱作文、寫了十數萬字見習筆記,依雯媽媽總是奇怪地問:「你不是沒有學生嗎?怎麼會忙到連化妝品都沒有時間去買呢?」
「歸零」說起來簡單,其實很難。
依雯沒有猶豫過,還在新進老師熬不過煎熬時,熱烈分享「變身為創作坊人」的兩小時專題演講。
這樣鮮豔卓烈的人物,不用想,也知道依雯配屬於〈悲慨〉這首詩:
大風捲水,林木為摧。適苦欲死,招憩不來。
百歲如流,富貴冷灰。
大道日喪,若為雄才?壯士拂劍,浩然彌哀。
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以下是從尖石回來後,團隊整理出來的逐字稿:
想想看喔,依雯有非常疼她的爸爸、媽媽,以及還不錯的經濟條件。當她找了一間套房要住時,媽媽隔天就把一整年的房租全都匯過來,這樣一個幸福的人,你們看她的情感模式,她的行為模式,她的思考模式,幾乎都是「大風捲水,林木為摧」,什麼都可以,只要我決定了,就會整個人撲捲過去,而且堅持不走好走的路,總是「適苦欲死」地走向任何世俗價值看起來,非常辛苦的路。
我們常覺得她的躲避球經驗真的不太嚴重,但她至少痛了好幾年、痛了好幾堂課、痛了好幾個學期,她就是這樣「招憩不來。
我每次總是說:「依雯啊!你有錢、有閒、有伴,怎麼不一個勁兒地去過好日子呢?」
她說:「不行,老師我就是這麼可憐,我被那個小套房整整關了三年。」
這可以讓她體會到,整個生命是這樣流失的,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就像「富貴冷灰」,什麼都沒有了。她會覺得生命對她來說,三年被關算什麼,「百歲如流」也都流過去了,所有生命中繁華的、富貴的,都沒有了。
只有一個原則必須存在,那就是一定要「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於是,這個世界不符合她的標準的一切,越來越多,「大道日喪」。你們看,就連淑君空虛吃炭烤雞腿也有問題。
她只能一個人,奮勵活出一種「若為雄才」 的孤絕風景,因為她就是要撐出「向有光的地方走去」的力量,在哪裡,彷彿有一種「壯士拂劍,浩然彌哀」的慨然氛圍,鋪天蓋地而來。
依雯一直覺得,自己這樣真心真意,但每一個人看到她都說:「你很悲慨喔!」
她總是說:「我說的都是真的!」
大家卻都只是笑。
難怪她會分外感受「蕭蕭落葉,漏雨蒼苔」。這就是她選擇的人生,真有幾分「悲劇英雄」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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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照片攝於2009年9月29日新竹尖石鄉的石上湯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