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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
東年


一、關於颱風的童年札記（1961日記）：

　　昨天發布的海上颱風警報今天就解除了，天上的雲跑得很快，雨暫時停止。
　　校園邊的山坡和岩壁仍然滾動泉水和瀑布，但是都循規蹈矩的流在排水溝中，不再到處亂流。
　　畢業班同學又在整理他們的花圃，除草、鬆土和掃落葉。窗玻璃都仔細擦得晶亮，並且全部打開來透出教室裏的霉氣。
　　希望雨季就此停止。
　　但是，老師說明天還可能下雨。

二、關於颱風的小說寫作（1993《初旅》）：

　　他站著趴在窗台上；大片的玻璃窗外，垂著葡萄棚的枝葉和藤蔓，以及側院牆圍的樹叢。
　　「你站在那裏幹什麼？李立。」母親說，自顧自的嘀咕：「昨天你爸就應該把那窗子從外面封起來。」
　　客廳的掛鐘一聲聲敲起來，收音機也同時停下音樂，開始廣播颱風動態。在現場訪問工作人員的這段轉播新聞，充滿潮濕、驚恐、疲倦以及風雨的嘈雜，甚或還夾雜臨場冒險的興奮。昨天的氣象報告雖然懸疑，並不如此緊張；早上說這強烈颱風可能在恆春或者東南部登陸，警報區在中午卻移至東部和東北部，黃昏的時候大家又相信台灣東北角只在可能轉向的颱風外圍的邊上。整天或晴或陰的天空間歇的下了雨，夜間雖然大雨傾盆也沒讓人憂慮。但是，在大家熟睡的夜間，這颱風在基隆附近的外海滯留打轉，形成超強的氣勢，並在清晨就近登陸。
　　從山巒間擠進溪谷的風雨，在空中攪成一片花白的乳色氣旋，像牆也像快速流動的飛霧。在晃搖亂曳的枝葉間，他站在窗口俯視溪谷對岸的住宅聚落；斜角的視野中，他看到七橫八豎高矮不齊的屋頂和幾片磚牆，有些人家正忙著拿木板在封門窗，或者拉繩索橫過屋頂釘在泥地上壓脊樑。
　　「你還站在那兒？李立。」母親進了門，走到窗邊說：「喔，這樣的風雨，真應該叫你爸把窗子封起來，你趕快離開這裡吧，萬一飛來了什麼東西砸破了玻璃。」
　　「我看到我同學家的屋頂在搖。」李立說：「去年颱風吹垮了他們的房子，壓死了一個妹妹，是個模範生呢。」
　　「那很可憐。」母親說：「但是，你看又有什麼用呢，我拜託你趕快離開這裡吧。」
　　在母親的挽肩擁抱下，他跟著走向客廳；父親靠在沙發上讀一本日文小說。
　　「這風還要鬧多久？」他說：「爸爸？」
　　「上半場還沒結束呢。」父親說：「總還要再鬧幾個小時吧。」
　　「很糟啊，我看到我朋友家的屋頂在搖。」
　　「我們家不會有問題。」父親側耳傾聽風頭撞牆的聲音說：「你可以放心做功課，我看你一整天沒做功課了。」
　　「你最好把所有門窗都釘牢。」母親說：「這樣的風從前沒聽過。」
　　「我看是沒問題。」父親說，又埋頭在書本裡。
　　「我看呵，李立。」母親說：「你就把功課拿來客廳做吧。」
　　「我沒辦法做什麼功課。」李立說：「這風聲太可怕了。」
　　「你多少要寫一點，」父親說：「也許晚上會停電。」
　　「好吧。」李立說。
　　他回房間去拿作業本，忍不住又去探望那個窗口。
　　這一會兒，葡萄藤已經脫離棚架飛得無影無蹤，牆圍的樹叢或枝幹殘斷或盤根起浮而東倒西歪。從更加清楚的視野，他甚至於可以看到那個村莊外圍的公路和遠處的山脈。
　　狂暴的風雨中，山戒慎的低著頭而公路卑微的匍匐在地。
　　驚懼的聆聽了一整天的風聲，他漸漸的體會出這風是前推後擁一陣陣撞擊的。尤其，當他看到同學家的屋頂從屋角被風一次次撕開來而上下搧動的時候。
　　又一陣強風狂亂的吼起來，在強烈的撞擊和颳捲之下，那個村莊許多人家屋頂的瓦片成排成排的被刷落下來，隨即響起到處板壁撕裂的聲音。
　　「你又在看那個窗口對不對？」母親在客廳裡喊道：「李立？」
　　「我同學家的屋頂又要翻了。」李立說：「瓦片到處飛得像蝴蝶喔。」
　　「所以你更應該離開那個窗口。」母親說：「萬一瓦片飛上來砸到窗子。」
　　「去年就沒砸到窗子。」李立說。
　　「今年的風大了許多。」父親說：「你聽到沒？」
　　「好嘛。」李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