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拉圖的〈饗宴〉中,有三位修辭學家對愛做讚美,有一位醫生從生理和自然的觀點看世間各種生命之愛,有一位喜劇作家從詼諧出發嚴肅收尾,談人類的異性戀和同性戀。至於壓軸的大哲蘇格拉底和妓女迪奧蒂瑪,則教我們洞察愛的真相,以及每個人都可能發展出來的,非凡的精神之美。柏拉圖據此向我們說:這樣的人生才值得活的。
本篇談人類"異性戀"和"同性戀"的神話由來,摘自本人譯寫,聯合文學出版:愛的饗宴。
本來,按照座序,喜劇作家阿里斯多芬尼應先埃希馬賀醫生演講。問題是這位劇作家吃撐了,當時不停的在抽噎。關於這毛病,醫生勸他稍微延長悶住呼吸的時間,如果不行,就用水漱漱喉嚨,還是不行,就試用一根搔癢的小東西插進鼻孔去弄出噴嚏;只要重複這樣一兩遍,再頑強的抽噎也會停止。
以下是阿里斯多芬尼的演講:
我的抽噎已經停止了,承蒙你高明的醫術。但是,在求教你之前,埃希馬賀醫生啊,我真為抽噎這種毛病困惑。為何你所說的組織井然有序的人類身體,會發出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聲?當然啦,我不能否認,採用你打噴嚏的方法確實有效。
埃希馬賀說:好,好,好,阿里斯多芬尼,你給我小心一點,不要還沒開始演講,就想惹人發笑,如果我將去打擊你的頑笑,而非給你的演說高貴評語,你可自己要負責!
阿里斯多芬尼說:哈,你說得好,埃希馬賀,我收回我的話,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麼凶,我如果將說出什麼更加爆笑的事,並不是故意的,而且我是劇作家,本來就是要逗人開心的嘛,啊,我只是擔心我會說出什麼極荒謬的事,好吧,埃希馬賀,我太了解你愚弄別人的伎倆,放了冷箭就跑,但是切記,人家也可能會用你的冷嘲熱諷堵塞你的嘴巴,誰知道不會呢,哈哈,我也許會決意讓你們開懷大笑哩。好了,我要開始了;阿里斯多芬尼說:就像埃希馬賀提議的,我也來說些不同的觀點,當然不同於包山尼亞,也要不同於埃希馬賀。
我以為,人類對於愛的威力從來就不清楚,否則,我們一定老早就已經為祂,建立最高貴的聖殿和祭壇,而且會以最壯麗的獻祭來榮耀祂,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把祂遺忘了。
其實,眾神之中,祂是最有資格讓我們去服侍的,因為,祂比任何其他神祇和我們最親近。
祂是我們最偉大的保護神,由於祂免除我們的苦惱、不幸和禍害,這樣的解救,為我們人類開啟最高的幸福。所以,我將盡全力讓各位熟識祂的威力,並且使大家也願意加以推崇傳誦。
首先,我必須解釋人類真實的本性和演變。
遠古的時候,我們一點兒也不像現在的模樣。那時候,人類分成三種,換句話說,在兩種性別之外還有已經消失的第三性;雌雄同體,在現在是被視為屈辱的生命,在當時卻是自然的,半男半女的體態。
其次,我要說的是,那時候的人類,無論男性、女性、男女合性都是球狀的。那時候,人類的背和體側都是圓圓滾滾的,有四隻手和四條腿;圓筒狀頸子上的頭部,背對背長著兩張同樣的臉孔和兩對耳朵,當然嘍,也有兩副生殖器和其他成對的部分。他們直立,和我們相似,也可以隨意的前後左右,愛怎麼走就怎麼走。但是,當他們急切跑起來的時候,是輪流不停的伸出手腳來滾動身體,就像小丑滾車輪那樣,因為他們有四隻手和四隻腳,我們可以想像他們能夠跑得多快。
這三種性別的產生,我可以這麼說,男性是太陽生的,女性是地球生的,男女合性是月亮生的。他們都酷似生親,所以長成球狀。而且,他們也都強健有力,傲慢,以至於竟敢挑釁眾神,攀爬天庭的頂上去攻擊祂們。
天神宙士召集眾神議處此事,祂們發覺自己處於進退兩難的窘境,因為祂們不願意再像曾經滅絕巨人族那樣,用雷電狠狠打擊人類;這樣,祂們將再看不到任何供奉和獻祭。但是,祂們也不願意任人類如此猖狂褻瀆。傷透了腦筋,宙士做出最後的決定。祂說:好了,我想到一種兩全的辦法,不至於毀滅人類,同時能夠削弱他們的力量,就像用一粒石子打兩隻鳥。我打算把他們一個個都切成兩半,這樣,每一個個體只剩下一半的力量,而加倍的人類數量卻又會增加我們的獲利。他們以後將僅以雙腳直立步行,如果這樣他們還會苦惱我們,我將會再把他們逐一劈成兩半,讓他們只能用單腳跳躍。就像我們有時拿頭髮切熟蛋那樣,宙士把球狀的人類切成兩半。
祂又指示太陽神阿波羅,將新人類剩下的半邊頸柱和一張臉,轉向剖開的這面,預期他們看到身上徹頭徹底的劈裂,就會害怕而馴服。然後,再將傷口治癒。這樣,人類的臉,從原在的背面改向正面了。
阿波羅又將每個人身上,周圍各處的鬆皮拉緊,蓋住現在我們所謂的腹部,就像我們用繩子綁袋子那樣,在最後的缺口上打結,形成肚臍眼。由於這新整的正面到處留有摺痕,阿波羅又使用一種皮匠伸展皮革的工具,加以整理,做出平滑的胸面,但是留下腹面和肚臍眼附近一些皺痕,做為提醒我們,切記遠古時候冒犯眾神的教訓。
啊,我們人類自從被切剖成兩半之後,每個半體都情急於思念另一半,極度渴望,一旦相遇就會興奮跑跳,以雙臂環繞彼此的頸項,緊緊擁抱,好像以為那樣相互壓擠,就可能將兩半揉擠成一團。這樣,他們就因為不肯離開同伴去做任何該做的事,呆滯不動,飢餓,而普遍死去。他們之中,一旦有一個死去,另一個就會繼續去找尋其他的女人或男人,渴望緊緊相互擁抱,揉擠成一團。如此循環,逐漸就要滅絕了。
好在宙士起了憐憫,決定將他們的生殖器轉移到正面,讓他們能夠像大地上的蝗蟲那樣繁殖,而不是只能彼此相念。這樣,那些男女相遇時的擁抱、撞擊和夾緊,使他們產出了子孫。即使是男人和男人擁抱,女人和女人擁抱,也可以聊以安慰,減少焦慮,而轉移注意去面對和經營正常的生計。
這樣,各位就明白,多麼古遠以來,我們人類就是這樣直覺的需要相愛,而這種愛總是企圖去恢復古老的本性,去重建一體,去跨越人類彼此間的鴻溝。我們就像朋友訣別時,剖半以為紀念信物的錢幣,或像比目魚;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不停的在尋找相符的另一半。
來自原來為男女合體切半的男人,自然會被女人吸引;這樣來源的女人,自然會被男人吸引。
來自原來為女性合體的女人自然會被女人吸引,來自原來為男性合體的男人自然會被男人吸引;他們都是同性戀者。
假使鍛冶之神伊費多,背著祂的工具袋,走近他們一起睡覺的地方,問說:可愛的人兒,告訴我,你們到底相互期望什麼?
他們可能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們可能真困難於回答彼此真正想要什麼,單單性的樂趣,在他們相互友愛的極大快樂中,根本不算什麼。事實上,他們的心靈渴望一些別的說不出名的東西;真要他們說的話,他們大概只會說出什麼謎語。
於是鍛冶之神伊費多再問:你們是多麼的想擠成一團,這樣你們就可以日夜互相廝守,永不分離?如果這是你們所要的,對我來說易如反掌,我願意將你們一對對接合成一個個,這樣,你們真就能同生共死,無論在俗世人間或幽暗冥界。要不要?你們說吧。但是,也要想一想,這樣結合成一體,你們真會覺得幸福快樂嗎?
我們可以確信,世間的情侶,大概都不會想去婉拒這種恩寵,因為沒有誰能夠想像出,比這樣更幸福的結局,事實上,他們會確信這樣,和相愛的人無間隙的結合成一體,正是他們長久以來的憧憬。
所有的這些騷鬧苦惱,是我們太古殘餘的痕跡。那時候我們人類是男男、女女或男女合成一體的;現在,當我們是渴望而且找尋太古時候的那樣整體狀態,我們以為是沈迷在愛之中。我們其實是因為罪孽,做了愚蠢的事,被神撕開的,而且,我們如果疏忽了不再敬畏眾神,恐怕祂們會把我們再劈開。這樣,我們就會像墓碑上那樣的半面浮雕,從鼻樑為中心線被切開的半身,跳著走。因此,鼓舞朋友敬畏和虔誠信仰,是我們每一個人的責任,這樣,我們才可能跟隨愛之神祇的腳步,在祂的旗幟下獲得平安,和尋得適當結合的祝福。我們,無論如何,即使無辜遭受眾神的責難,也絕對不該背離愛之神祇,而應該認命,並以友愛的精神依附祂,這樣,我們才可能在後來的日子裡,倖為少數中的其一,遇到自己的另一半。
啊,想遇到我們自己原來真正的那一半,在今日是少有成功的。
我想努力表達的是,我們人類的幸福,女人和男人都一樣,是建立在愛的完成,找到適合的同伴以治癒分裂的本性。如果這可以算是極好的忠告,我們就應該:
首先,認清自己的條件,守本分,不做非分妄想。
其次,運用我們天性中的愛的能力,和同伴和樂相處。
這就是我的,對於愛之神祇的禮讚,祂消除我們的災難,值得我們讚美,祂引
導我們天性中的親和力,這種益助的價值是無法估計,難以忘懷的。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