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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2-29 17:39:55| 人氣17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東年散文:寫給伊斯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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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下來的評論聽起來學問更大…….我的意思是說,這位外交部官員,不知道為什麼一發不可收拾……..他說我們剛剛所談的伊朗情況,其實差不多就是現在阿拉伯世界的寫照,各國只不過是社會管制有鬆緊、對於阿拉伯的歷史和文明有多少緬懷、有多少企圖心的差異而已。激進的伊斯蘭教士和教徒想把阿拉伯世界帶回真主的天堂和恩寵,激進的伊拉克總統海珊想把阿拉伯世界帶回輝煌一統的政治大局(這人自認為是個偉大的社會主義信徒,應和中國毛澤東、蘇聯列寧和南斯拉夫鐵拖齊名);埃及、敘利亞、利比亞和約旦,曾經也做過這個白日夢,而被西方世界狠狠的教訓過。阿拉伯世界從十九世紀至今都是歐洲強權和英、美競逐之地;這些西方帝國主義,要他們的石油,也要他們歐亞通道的戰略地利。這個四分五裂不能團結的阿拉伯世界只有仰西方鼻息的份,任何大變動中,什麼教皇、國王、總統、各各種種的人民領袖和廣廣眾眾的人民,就像大地震中,大廈也好土厝也好,無論大樹或花草,沒有一樣不頹圮毀壞、不化為青煙或塵土;在一個被任意搖晃、翻轉和篩洗的這樣的世界中,沒有誰可以說他自己改變了什麼或被改變了什麼。所以,無論伊拉克戰爭的結果是贏是輸、輸贏多少,美國布希總統都可以開出很好的記者會,他們的哲學家詩人愛默生,早在一百二、三十年前就為他寫好了開場的詩句,詩云:殺人者以為自己殺了人,或者被殺的人以為自己被殺了,都是對神的不了解。英國布萊爾首相也可以有很好的記者會說辭,他可以說:石油在海珊這流氓手中對於伊拉克人民和世界和平都是有害的,自由世界來管理比較妥當,各位看,不是嗎,伊拉克所在地,從前的美索布達米亞,那座依希塔的城門好好的藏在德國博物館,漢摩拉比法典好好的藏在法國的羅浮宮,最重要的楔形文字黏土版數十萬片,如果不是好好保存在我們大英博物館,恐怕早就被巴格達大盜糟蹋成飛揚的塵土……..我這位外交部的朋友,喔,我這就恍然大悟了,是不足為道的小國外交官,突然找到抑鬱發洩的出口;他接著好像是唸起了聖經的經文,說:巴格達這次一定會被徹底毀滅,就像耶和華對亞摩斯的兒子以賽亞預言巴比倫的一次滅亡……..山間有許多人的聲音,好像是大國的人,有許多國的人在聚集鬧嚷,這是萬軍的耶和華在點齊軍隊準備打仗。他們從遠方來,從天邊來,是惱恨的耶和華的兵器。敵人一定會驚慌悲痛,好像難產婦人;他們彼此驚嚇相看,臉如火焰。耶和華的日子到來必有殘忍、忿恨、列怒,使這地方荒涼,天上的眾星群宿都不發光,日頭一出就變黑暗。我萬軍之耶和華在憤恨中發烈怒的日子,必使天震動地搖撼,敵人一定會像被追趕的鹿無人收聚的羊,被追上一定會被刺死,被捉住一定會被刀殺,他們的嬰孩一定會在他們的眼前被摔碎,他們的妻子一定會被沾污,巴比倫一定會毀壞,永無人煙,世世代代無人居住,阿拉伯人也不再在那裡支搭帳逢了,只有曠野的走獸在那裡咆哮……..

這位外交官繼續在電話中高談闊論,我就聽累了;這些古老經典中的仇恨語言,神說的也好,魔說的也好,聽起來都像是鬼的咆哮,就是我所說的古老文明的世界中常鬧鬼。最近,晚上我也經常睡不好。我仍然抱持對於弱勢的高度同情心(這是從前妳常規勸我要適度節制的習性,認為這會有礙我的寫作和生活),所以,自從阿拉伯半島電視播出伊拉克農民在田裡,用步槍打下美軍阿帕契直昇機,我就常常守著電視直到清晨兩三點,一邊看一本甲骨文字典一邊聽電視;一旦再聽到同樣的消息,我就部會遺漏那種奇蹟般的畫面。但是我聽到的看到的,都只是這條新聞的重覆播出,而我也就好像不知不覺的記住了那個伊拉克農夫的臉孔。有一次,我以為我又在電視上看到他,但是內人不以為然(因為不喜歡我那樣守著電視),略帶挑釁的口氣說:你怎能確認他是那個農夫,這鏡頭又不是在田裡…….內人也希望臥房裡的電視不要總是播放伊拉克戰爭的新聞,特別是戰況沒什麼新進展的時候。有一個晚上,她說:你知道嘛,伊拉克想打勝戰的話,只能靠天方夜譚,天上到處飛著魔毯和聯軍轟炸機搗蛋,或者巨人從神燈冒出來,跑上戰場,一步踩扁五十輛裝甲車,一腳踩死一千個美軍、二十個英軍、各一兩個澳洲或西班牙軍等等。一時興起,她又說:最好是神燈巨人跑到美國去,把白宮連同布希總統一起搬到巴格達的大街上,挨美機或飛彈轟炸,這樣,戰爭就會立刻結束了,世界又恢復和平了……

啊,這是多麼令人愉快的想像力……..這使我想起有關妳的網頁上,有這樣的評語:無論是幻想小品或寓言,娜芝莉‧耶秅的故事都實在的帶給讀者喜悅。在同一個網站上我也細讀了妳的一篇故事和它的後記,妳的後記註說:寫這故事是要紀念妳舊居公寓的看門人,他兩年前過世了;妳想像他也許現在變成了一隻鴿子,還住在妳舊家附近。這樣的感情,讓我猜想妳的作品當然不會只是要娛樂讀者。作為一個外國讀者,除了能夠從妳寫的故事欣賞到安卡拉城裡的風光情韻,我確實也感受到幾分實在的喜悅和安慰…….我也和故事中那個幸福公寓的看門人一樣,有一天早上,當太太上市場的時候,變成了一隻鳥,飛出窗子。我飛上天空,忘掉任何家、工作相關的事物,隨興到處飛行,盡情瀏覽陽光下的大地和街市。當附帶歌舞節目的賭場,下午專為女性顧客演出的音樂滾上街頭,我就停在街邊樹上,從頭聽到尾,好好享受了一番。有一次我停在十字路口的路標牌,正想休息片刻,身旁接著棲下兩隻鴿子埋怨說生活真不容易。我實在不想聽這些,就去追逐一隻路過的小母鴿,她長得真漂亮又豐滿,但是我終究追不上她輕越的翅膀(那個看門人變的是一隻六十歲的鳥)。夕陽在海面上閃爍,學校放學的學童散在街上;一天就要結束了,我覺得累,也應該回家了。早上太太並沒發現我離家出走,午餐時刻她還以為我一定是在附近的咖啡館耽誤在什麼有趣的事,午後她才開始擔心是否出了意外應該去報警;她也想過是不是我有了別的女人,但是她自己和她所諮詢的朋友都相信我是個拘謹的人。最後,她想,如果我真是和別的女人跑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愛是無法勉強的(那個六十歲的看門人實在也夠老了)。當我回家的時候,太太正對著攤散在床上的訂婚照和結婚照發神;看到我回家,她驚喜的大聲喊我的名。我說我累了,她就趕忙舖好床單;我喊了一聲萬福聖母瑪利亞,就跳上床沉沉睡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讀妳完整的作品,雖然二十五年前我已經應妳的要求讀過兩篇……..一九七八年妳在愛荷華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們聊著聊著妳忽然問那兩篇作品我究竟讀了沒,有什麼感想。我說我正好給妳封了一封信,裡面附有那兩篇作品相關的閱讀筆記,但是請妳一定要在飛機上或者回到安卡拉再看。妳說又不是什麼潘朵菈盒子要如此麻煩,但是妳最後還是發誓一定不在愛荷華打開信封。其實,當妳要我讀那兩篇作品的時侯,並沒那麼認真;妳謙虛說:只須看看,看後就算了。那是兩篇極短的作品,所以有一天侯生‧高戌里來我住處,看它們放在茶几上,順手也讀了。

牧羊神那篇我記得很清楚:牧羊神要去打仗,行前寄放一條腿在母親家,戰爭期間母親忍不住飢餓把這條腿吃掉一截,所以後來牧羊神走路就一跛一跛的。侯生‧高戌里說這故事有點小趣味也點到了戰爭的悲慘。一個寂寞的小男孩擁有一隻破鞋,從破洞看下去會看到地下的另外世界;這個故事,坦白說我已經忘掉了情節、這小孩看到什麼樣的世界或是什麼意思。但是,我還記得侯生‧高戌里說:娜芝莉的作品看起來有點小趣味,有頑皮古怪的想像力,可是沒有深度,此外,這小孩從鞋子上的破洞看到的非現實世界,應該不只是怪異、奇巧或有趣,應該要有什麼意義。這樣的評論,我相信現在如實寫,對妳當然不會有什麼傷害;妳已經出版六本書、五個劇本和演出,是土耳其當代文學的一角。此外,現在妳除了自信當然也能夠寬容….甚至於習慣不同價值觀的批判;因為,這種批判,正好彰顯價值觀能有不同,價值有各各種種。

當時,我當然不能將侯生‧高戌里對妳的寫作評語寫在我給妳的信上,因為「沒有深度」對作家來說是極大的羞辱;我也不能寫出他的名字,雖然我寫在信上的感想也有他的想法。我的感想我記得很清楚,一部份我說明是我自己的,一部份我說明是我聽說的;這部分確實是我聽說的,而且是許多人說的。有一個晚上,男男女女十幾個作家在一個教授家吃飯,席間不知道為什麼有位女作家提起妳,說妳不是憑寫作的本事來到愛荷華,是和安卡拉美國新聞處的官員有特別交情。她這麼一說,幾乎在場的女作家都微微撇下了嘴角,有幾個看起來更像是耳朵和鼻子都略為增長;簡單的說,我常就感覺班上有許多女作家相當在意妳的相貌和年輕;因為妳不太和人來往,有些男作家也對妳故意疏遠。有些作家會數倍表現出一般的善的人性,但是大多數的作家常會數倍表現出一般的壞的人性;他們不自知,因為他們以為和一般不一樣是他們的特權(媒體、編輯和一般人也都如此壞寵他們),而不知自己有數倍壞這樣的惡質。妳的主修是哲學和法律,所以我可以進一步說,這惡質說的是心理學和倫理學的兩個範疇。我就和他們說,就我所知的,妳不久前才和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心情非常不好,妳是生性羞怯而不是冷漠;這時,就有女作家半開玩笑半刺探說常常看不到我們兩個,我們兩個一定是常常躲在什麼地方幹好事。我未與爭辯,緊接著問他們誰看過妳的作品,沒人應聲,我就談起妳的那兩篇作品。於是,有說這是童話,有說這奇幻技巧並不是創見,有舉例說這是模仿誰、誰、誰,等等這些沒建設性的評論。但是也有人認真討論透過那鞋子的破洞,那小孩能夠看到什麼;雖然也是各說各話,但是有個共識,就是至少從那個破洞所看到的,不管是現實超現實、有意義無意義,最好可以看出是那一國作家的作品。這還是因為侯生‧高戌里先提議說:如果可以看到土耳其現實世界之外的什麼世界,就一定會有意義有深度。

妳看到的一條條筆記,就是這些討論的整理。我以為妳會信守約定不在愛荷華開信,我也沒想到妳看了會生氣;我以為妳看了會難過,我約定妳在飛機上或回到土耳其才開信,正也因為以為,要回家了或已經回家了的喜悅,會勝過一切挫折。清晨兩點多的電話,妳開口就問:什麼人說你寫的不好。我才剛睡著,一下子被電話炒醒,還以為去機場的小巴士已經來了,而妳簡單的問什麼人說你寫的不好,一下子我也不知要怎麼回答;這不相干討論作品,也跳過了我的善意。於是妳發起脾氣了(妳從來沒發過脾氣呢),發不知是對誰的脾氣,要他或他們的名字,要立即和他或他們談出個是非。我為妳的生氣、苦惱或挫折感,也為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妳,感到非常苦惱和為難;只能保持沉默等妳安靜。於是,妳也對我發脾氣了,這就表示似乎還有別的我們之間的什麼事必須想像,我就更加無法開口…….
無論如何,四點多妳要離開愛荷華之前又給我打電話;我以為妳又會問是誰說妳寫得不好,但是妳只說妳就要搭車去機場了,接著就是我在這封信開頭所寫的景象:我沒下樓去和你道別,但是曾經站在窗口目送妳離去。

後來有一天,侯生‧高戌里問我和妳到底要好到什麼程度,我說好到有一天晚上在妳的住所喝咖啡,妳要我幫妳梳頭髮。他又問梳了沒,我說:那時候略微遲疑後,我說我沒梳過女人頭髮,恐怕會笨手笨腳把妳頭髮扯斷。侯生‧高戌里以拳擊掌,深表婉惜說:親愛的東年,我的傻瓜兄弟……..

親愛的娜芝莉,我的好姊姊,今天早上台北下雨,也打了幾次春雷;在低沉鬱悶帶著顫音的雷聲中,我忽然希望那天晚上打雷,那麼我也許就會幫妳梳頭髮…….有些人怕打雷,怕得要命,會怕得抱著頭隨著雷聲發抖……..有一天深夜打雷,我正要回房間,看到坡札瓦納作家亞伯特‧馬力倥窊穿著睡衣,黑頭黑臉短身短腿的赤腳在走道上奔跑。看到我,他如遇救星,喊著說:親愛的東年,我的好兄弟,這裡的雷打得和我家鄉的一樣,讓我在你房間躲一躲。這個亞伯特‧馬力倥窊,怕得忘了有住處,好像自己是孤獨的在南非洲的大平原上奔跑。黑夜裡連串打在大平原上的閃電和雷聲,確實令人心驚膽跳;從窗口我們可以看到天和地都崩裂了,因為夜空中網狀的閃電到處亂竄,大地明暗閃爍間就會浮現愛荷華河灰白蜿蜒的流水。

十一月初雪之前,我常和妳在那河邊的草地聊天,有時候也會陪侯生‧高戌里沿著河岸散步;經常是我們午後在那裡聊天,然後,黃昏的時侯,如果侯生‧高戌里獨自散步到那裡,我就會離開妳陪他去散步。侯生‧高戌里愛開玩笑,大家就以為他是快樂的人,其實不是。我不偏愛他也不偏愛妳……..這語氣真像童言童語,但那時候我真是愛你們像我的兄姊。妳比較理性,他比較感性;雖然你們自處時都有堅韌剛烈的精神特質,我自己也如此。我們都是那種在深夜,可以獨自站在窗口欣賞雷劈電閃的人,見了鬼也不怕;我們都是那種可以睜著眼睛內省自己意識深底,將什麼蠢東西往下、往下再往下揉擠的人。這些像銘言的話語,是有一天我們四個人在河邊談論深夜雷電交響的感受,所得的自我認識或期許。

那天午後,河邊多出來的人是日本詩人沙希蔻,所以侯生‧高戌里散步經過時就停了腳步。那時候的沙希蔻已經四十五歲了,還是年輕人般任性,也是愛鬧愛逗人笑的。大家都知道,她常在晚宴鬧酒後的第二天醒來找不到鞋子;在公開的場合,她也可以嬉鬧附和侯生‧高戌里對她的調情,甚至於倒在他的懷抱裡說帶回家吧帶回家吧。他們兩個人的住處在二樓是隔壁緊鄰,有一個晚上在彼此玩鬧的氣氛中,他翻過後陽台去敲她的後窗,但是她終究沒打開窗子。這是侯生‧高戌里自己和我說的,經過這次無效的努力,他就決定放棄再對她追求;他又說,這樣才不會流於低俗,才能保住自己的尊嚴,才不會糟蹋美好的感情。幾年前我去東京,在六本木恰巧看到沙希蔻有個舞台劇在演出;我問到電話也和她聯絡了。她記得我,也記得侯生‧高戌里;但是,她已經忘記了我們的名字和大部分的事。

我倒是記得許多許多一九七八年班的事,這一定是因為我那時很年輕,也有很好的記憶力,又常愛走來走去看東看西……..我非常喜歡看那一對羅馬尼亞作家夫婦跳舞,卡琳‧芮克絲的腳步總是會讓我想像馬兒在草原上的踢踏嬉戲;她送過我一捲羅馬尼亞笛樂,其中有個曲子我常一聽再聽,到現在還記得;那種舒緩婉轉的笛聲會讓我有遠遠望著草原落日的想象……..傳說有一天深夜,巴西記者耶狄伯特‧柯亭豪全身赤裸站在電梯裡,上上下下好幾回;這是真的,因為我正好搭了其中的一趟電梯,但是我看他是喝醉了……..這個悲哀的葡萄牙裔子民,我想,他的祖先一定是在某一次偉大的航海中迷了路,見了鬼……..啊,這些一九七八年班的故事,一時是寫不完的,所以我應該暫且在這裡打住。

有些作家像精靈,能夠變成鴿子飛出窗外;我願自己也能如此,那麼我就可以啣著這封信,向安卡拉飛去了……..

(摘自東年著《給福爾摩莎寫信》)

台長: 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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