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情人哲學家 安琪的部落格 Angel's 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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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藍

　

青春

 

那個白衣藍裙女孩，整齊乾淨地站在馬路一旁，一張晶瑩剔透的白紙貼在空氣裡似的，那透明的天光流繞過她的腰際，裙襬與裙襬間掩映著，沿著裙襬上壓燙平整的線索扶搖直上，襯衫左邊的口袋映亮一片，穿在白襯衫裡的圖案，無法遮掩的被照了個透明。白襯衫本來就很透明，許多同校的女孩為了抵擋那透明，不願炫耀衣服裡面正在茁壯發育著的身形，一年四季都添一件冬季的深藍色背心。但女孩不太愛穿那件藍色毛衣背心，她比較喜歡的是深藍色的薄外套。在春寒時節穿著那件深藍色薄外套，整顆心都會莫名的暖起來。

那一個式樣的白衣藍裙，如今穿在她身上，也已是一款舊時衣裳，穿在身上就像是日日枕著那舊時天氣。時時刻刻不相遇。

那一摺一摺服貼好的裙襬，是前一晚女孩一摺一摺熨燙擺放的。她總是很擔心她的藍裙子會被自己魯莽的行止給搞皺了。這麼悉心的整理妝扮自己，只是為了讓自己有一張清麗有禮的臉龐去迎接一個日子的開始，春假時讀的千江有水千江月裡面，貞觀的阿媽跟她說女人要化妝是對這個世界有禮。她解讀成一種敬意。小說裡面寫好多她都不知道的舊習俗。

但關於妝點，此時城市的清晨微風即是天成的化妝品。此刻的她還不需要什麼人工香料，初中時一個地理老師每次上課總會告誡她們，「妳們現在才是最好看的，都不用化妝品，化妝品傷臉。」

但也許有人會反對，因為城市裡的空氣太汙濁。

然而，這世上有什麼是全然乾淨的呢？

這一整條街都泛著一股清晨的氣味，在女孩的周圍蔓延開來，趁著綠燈還沒亮起的空檔，她安靜的翻著手中的英文課本。

女孩等待著城市甦醒過來，等著陽光很溫柔，很體貼的流過她的周圍。

城市，天空，女孩，好巧不巧，三位一體的並排著。

盆地城市的清晨，空氣婉轉不斷地踩著那城市地面上昨夜風驟雨疏的痕跡，天空，正以一種丈量不出來的速度，一寸寸在亮起。

她靜靜的站著等紅綠燈亮，逆光的緣故，她拿起手上的英文課本遮著迎面而來的陽光。

太陽從層層的棉花雲中探出頭來，終於是露臉了，那雲，卻還沉沉的不肯讓步，女孩看著雲的姿態，覺得那整團雲好像就要從天空掉下來了。

她的膝上感覺著風輕吹過她的裙襬，乖乖地站著等候綠燈亮起，女孩的眼睛剪裁著遠方的雲朵，那城裡的浮雲像要追打她一般的垂晾著，一團一團的。那揚飛著的裙襬，在清晨的空氣之中推泛開的漣漪一圈又一圈。

這舊裙子又變短了，這件藍裙子是初一那年穿到現在的，每年短一截，而女孩的身長卻是一截截被時間抽高，這裙子快趕不上女孩抽長的速度，明年，說不定這裙子會短到膝上三十公分以上！那她就不能這件鍾愛的藍裙子了呀！她很愛穿這件舊裙子，她喜歡舊裙子的味道，舊的裙襬服貼在腰際與膝上才會令她感到安全。在清晨去上學時覺察著風輕輕吹過她的裙襬的滋味。那讓她覺得自己與這城十分親近。一天當中，她大概也只有這個時候能夠與這城如此親近，其他的時候，女孩不是在學校裡讀書上課，就是在家裡讀書寫功課。她平時極少出門，是個標準的乖乖牌。

她穿著的白衣藍裙是同一款式，但不同版本，初中時的是圓領襯衫，她現在穿的是尖領子的款式。藍裙子還是從前的那一件，她喜歡自己的舊裙子，穿起來比較安心，上高一時也有領到一件新的藍裙子，但她覺得舊的這件穿起來比較舒服，被時間洗過的藍裙子，也被時間篩亮，那裙子的藍都被時間洗得好深好深，深到一種會令人不敢仔細看的地步，那種深藍，深到透亮，深到透亮的藍，有一種赤裸的視覺感。這是她上高中後的感覺，從前她是小初一時也曾看過高二高三學姐身上的藍裙色澤，她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穿上這樣色澤的藍裙子。

曬滿滿的陽光不盡情意的沾了她一身金黃，她不收下那份情意都不行，曬不盡的卻是女孩的舊時心情。而她的藍裙子都知道，但試問這燦爛明亮的天光，你可知否？知否？她想的藍裙子也會想念從前曬在宿舍頂樓的歲月，那是女孩初二下時，她總在傍晚時分和朋友們走上宿舍的頂樓送洗衣袋，順便曬曬心情，每回總看見曬衣場上的竿子上飄揚著那一件件的藍裙子，翅膀一般的在傍晚時分的空氣中伸展開來，那整片金黃的夏天傍晚便被那裙襬的藍一整個傳染開來，鑲著金邊的藍色空氣，是她們青春的顏色，她就是從那藍色的空氣中孕育出來的一個女孩。記憶之中的藍色時光，總是泛著潮濕的水份，整個城市就像一個愛哭鬼一樣，成天哭個不停，小哭是纏綿的小雨，大哭是爆炸性的傾盆大雨。這是女孩所嫻熟不已的劇情，通常三到五月時城市會連續的小小哭泣著，那少許的眼淚累積到六七月的夏天時，便成為綿延不斷的大哭特哭。女孩不知為這城的大哭撐壞過幾把雨傘。當她念小學時，每當她撐傘走在那大哭不已的城市裡，她就會忍不住跟同學抱怨：「喔！好煩喔！為什麼這城這麼愛哭啊！」「他的眼淚把我的雨傘都扯壞了啦！」走在這個哭泣之城裡，女孩總是很隨性的搭配著城市的眼淚演出，小雨不斷時，女孩會躲在屋簷下等那陣眼淚過去，大雨狂下時就沒辦法。小學一二年級時學校都規定要穿雨衣雨鞋，所以那種傾盆大雨的時節，女孩整個就覺得像走在一條河裡，雨鞋裡都灌進了城市的眼淚。女孩不知道這城會不會感激她的搏命演出。就在與這城的無盡拉扯之際，時鬆時緊，城市把女孩拉拔長大。

女孩成為這城裡鍛練出來的一個隱形的詩人。這是她與這個城的暗號。只有城市和女孩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其他人都讀不懂的。

她常覺得自己是一個偏愛舊物的人，她喜歡所有一切舊的東西，從前朋友寫給她的信，送給她的禮物，每一樣她都好好的收放著。在這個城市裡，什麼都隨時在翻新，她懼怕那種速度，會毀損她心裡悉心存放好著的那些，美好的記憶，美好的往事，朋友們的聚散離合。都在被加速的翻新之中，她也無可奈何，反正她也不是上帝，只能癡癡的想像自己可以搭小叮噹的時光機，到回憶裡尋訪一番。但卻因此，她老是覺得自己不合時宜。覺得自己也舊舊的。

她害怕遺失舊物，遺失舊物，彷彿也遺失了部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