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去「挪威的森林」了，不是誠品二樓的那家透明咖啡館，雖然我很喜歡它的透明質感，但是與書店一起，又少了些咖啡館該有的純粹氣質，退而求其次，從誠品旁邊的巷子轉進溫洲街，也有一家「挪威的森林」，雖然它沒有那麼大片的透明玻璃，但卻也是一家非常好的咖啡館。
所謂一家好的咖啡館就是：會讓人一但走進來了就不想出去，就算咖啡喝完了，還是會很想再點一杯。而且，就算空著肚子坐在那裡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而且最好連個朋友都不要約，就一個人坐在那裡，遇到認識的人馬上就走，不然就是心想著不要被熟人認出來，如果碰巧有熟人坐在那，就請人趕他出去。
說是這樣說，我也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想趕我出去。
走進咖啡館的時候，窗外的雨已經下了好一陣子了。
但這陣子我始終沒進去過。而我知道那是為什麼。只是因為會想起個我們相識的季節，世紀末的某個初春，正是乍暖還寒時候，從一團攪拌的牛奶泡泡咖啡開始的故事，她是攪拌的銀湯匙，而我呢，可能是被倒進去攪拌的糖，咖啡，甚或是肉桂粉。然而究竟是哪一樣，恐怕沒有人能給我答案，而我也害怕真相。
雖然已經逼近二十一世紀了，但當我發現自己對她的感覺時，仍然是害怕的不得了。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有這種預感了，卻沒有好好預防，那年春天她來旁聽我的課，原因是她答應替社團的刊物寫一篇文章，想要在我的課堂上擷取一點靈感，好決定題目。
我也不知道何以自己會那麼爽快就答應跟她一起討論，那次以後，我們約在「挪威的森林」見。她是我見過最挑剔咖啡的女生，侍者送來Menu她看都不看就說：「請給我一杯熱拿鐵，謝謝。」那時我跟她還不熟，跟咖啡更不熟，只好也跟她一樣喝熱拿鐵。
「已經下了一個禮拜的雨，從星期一到星期六都是濕的。」
她放下咖啡杯，不耐煩的看著窗外。
「可是氣象報告說，還會下一星期。」
她又喝了一口咖啡。
春天的盆地總是被綿綿雨纏身，但誰都無能為力。所以我們只能在拿鐵的泡泡裡找一點溫暖的感覺。她的作品一律用阿景的筆名發表，所以後來我也習慣喚她阿景。
在「挪威的森林」聊過幾回以後，她覺得很開心，所以提議討論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來應景，不知道我會不會同意。
當時的心情真是複雜，不過我沒有把自己的興奮表現得太明顯，只淡淡的說了句：「嗯，應該沒有問題。」然後我們就各自回家去了。
阿景覺得「挪威的森林」是村上最想說的故事，那是她第一次讀到村上春樹。
「那種感覺很矛盾，又生氣又高興。高興的是他寫得很真實，生氣的是這個故事太任性，一點都沒有要討好讀者的意思。」
她認真的說著時手機響了，手機表面變成橘色－那種牌子的手機出現這種顏色代表來電的是重要的人，我也看過很多學生用這種扁扁的鐵灰色手機，上面還掛很多史奴比或kitty貓的吊飾，看了頭都會暈。但她的還好，她拿起電話說，「喂，我跟老師在挪威的森林，你要來找我嗎？」
我把杯中殘餘的咖啡喝掉，並且祈禱晚上不要再失眠。
沒說完幾句話，她就已經作勢準備離去了。
「老師，我跟小熊約好了要看電影，下次再聊村上的任性吧！」
「好吧！幫我跟她問好。」
「我會的。」
那天的她也穿箱子的靴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兩個多月後因為她要準備研究所考試的緣故，聚會的時間總是一延再延，我只好先知先明的提出暫停的建議。
「你不會怪我吧﹗」我口中的拿鐵差點全部吐出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會意的搖頭與微笑，儘量表現出一個老師該有的樣子，因為原本打算持續半年到一年的討論，竟維持不到三個月便打住。她笑瞇瞇的說：「請你喝拿鐵好嗎？」我只好欣然的接受，雖然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杯。
夏天過去以後，從學生的口中得知她在南方唸研究所的消息。後來秋天冬天也跟著過去了，雖然已經打過春雷，但料峭的春寒依然使人冷的發顫，於是取暖變成一件重要而且幸福的事。所以我決定走一趟「挪威的森林」，剛好又下起綿綿雨，我選了面對玻璃的座位，咖啡館裡的人不多，只是有一點煙味。
玻璃上爬滿了細細的雨絲，變成一格毛邊風景。
「先生，您的熱拿鐵。」
侍者為我送上咖啡。
「在等人嗎？」
我搖搖頭。「沒有。」
「請你等我一下。」
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匆忙的走回吧台，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明信片。
「這個是給你的。」
「你的朋友說，如果你來的話，就交給你。」我接過他手中的明信片，正面風景是一大片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
我翻過背面，
「因為任性的關係，所以沒辦法好好的說話，但卻不企求原諒，反正，這就是原來的樣子，再怎麼裝飾，也只是做作罷了。
乍暖還寒時刻於挪威的森林 」
許久之後，我抬起頭，用力眨了眨雙眼後，才又得以看見眼前斑駁的毛邊風景，而不是明信片上的字。
這是我所熟悉的，阿景的字跡。
在沒有預期的心情下收到這一片湛藍的海洋，我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感覺，我握緊杯子取暖，並感覺一點溫度。
然後我喝了一口咖啡，讓熟悉的溫暖滑過喉嚨，才覺得平靜一些。
忙碌的侍者好不容易才又經過我，順便替我加滿了水。
「謝謝你。」
「不客氣。」
侍者對我微笑，然後離去。
我喝完杯中剩下的咖啡，窗外的雨依舊斑駁的下著，但不知道為什麼路上的人卻越來越多。
後記：
有一段時間，我很困惑於許多敘事手法。又不愛改自己寫的東西。雖然明明知道改了會更好。但我總是愛拖。雖然拖延的時候常讓我很想死。但那個過程，卻又讓我樂此不疲。總而言之是活該。
舊的稿子裡有很多時間的夾縫，每一個隙都是一個不一樣的窗口。通往一個已經不存在的空間。比如「挪威的森林」。我一直很想為這家咖啡館寫點什麼，這樣的念頭，很殘忍的，當我意識到時，已經十年有餘。咖啡館都關了。我還是沒寫出任一篇來過。我想，也許是因為當他站在那裡時，總覺說什麼都彆扭。所以稿子寫起來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然後，終有一天，咖啡館關上了鐵門。好像有很多什麼也跟著這個拉上鐵門的動作，一併離開了。
這篇「拿鐵的故事」寫在二零零年一個冷到冰的，下雨的春天。那天剛從一場長途跋涉中歸來。身心俱疲。卻還是這樣捨不得不出門的去咖啡館，喝拿鐵。
寫的時候自己心情頗好。但下筆的每一個字句都是懷疑。一邊寫一邊怪自己。但寫了就寫了，夾在隨身的透明夾子，當一個時間標本。
p.s 找到了適合的語言之後，會再放上完整的版本。
照片來源：
http://www.listal.com/viewproduct/books/208618
此處可聽披頭四的[Norwegian wood]
http://nebyoolae.com/viewsong.php?songid=2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