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回頭份老家的我,那時常和堂哥黎煥勤一起紀錄夥房的影像。
生活練習曲
我出生於頭份的廖婦產科(後來李銘盛租下醫院成立「藝術產科國際」),雖然父母親到台中就業定居,但還是跟家鄉保持密切關係,母親說,我生病別的地方都醫不好,一定要回來看頭份的醫生才會好。小時候最期待的事,就是回阿公家玩,那時還沒有高速公路,從台中坐金馬號到頭份,大概要3、4個鐘頭,到了頭份上公園附近的圓形車站下車,再坐人力三輪車回去夥房。印象最深的是夥房前有一頭牛,第一次看到這麼龐大的動物,嚇得不敢動,傍晚時蝙蝠成群飛舞,很害怕被蝙蝠打到,還有田間閃爍的螢火蟲,總是讓我深深著迷。
那時候覺得夥房就像一個大迷宮,到處都可以穿來穿去,一群小孩玩捉迷藏,或者到埤塘釣魚、划竹筏,到阿斗伯開的雜貨店抽糖果、吃冰棒,過年時大人們忙著殺雞、做各式年糕,小孩則是成群打炮仗、玩紙牌,在這裡,我度過了快樂的寒暑假,那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憶。曾幾何時,小鎮變身為工業區,螢火蟲也失去蹤影,升上國中以後,就很少回去阿公家,出了社會,更是不曾再回去過。
1972年拍攝於頭份老家的家族合照,中間坐著的是我的阿公黎廷善和阿婆李連玉,後排左邊是我的父親黎榮松及母親吳富美,我媽抱的是我老弟黎振揚,我在後排右邊伯母抱著。
冬天曬滿蘿蔔乾與蘿蔔絲的禾埕。
地震後三個月,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踏上回鄉的路,雖然小鎮早已變樣,但是赫然發現記憶中的夥房還在,大家還維持著雞犬相聞的農家生活,我感動地落下淚來,我清楚地感覺到,她正在召喚我回去!很快地,我就決定搬離台北,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故鄉,希望實踐夢想中的美好生活,沒想到迎面而來的,是各種意想不到的挑戰。
當初跟家人說,搬回老家是要照顧獨居的阿公,沒想到是阿公照顧我,我的出現反而變成他的負擔,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我是生活白癡,動植物認不得幾種,生活技能完全沒有,人情世故也搞不清楚,「大學畢業有什麼用,連這些都不懂!」街坊鄰居的玩笑話,卻讓我的自尊心破碎一地。因此,我從零開始,學習如何過生活,在這裡,每個人都是我的老師,他們豐富的在地知識,打開了我的視野,尤其是我的阿公黎廷善,是位受人敬重的地方耆老,從小到大,我不曾見過他大聲罵人,雖然一生務農,卻有溫文敦厚的儒者風範(或許我也有遺傳到~~)。
阿公的生活很簡單,天一亮就起床,起床後先掃地,把環境整理乾淨,之後到菜園澆菜和餵雞,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才吃早餐。阿公仍維持農家的習慣,三餐都吃米飯,而且吃飯時間到,無論如何一定要吃,這對經常熬夜趕稿的我來說,真是痛苦的事,不過也因為配合阿公的作息,我終於改掉日夜顛倒的不良習慣。
我的生活老師: 阿公黎廷善與阿菊淑婆。
我的阿公黎廷善以及我的母親吳富美(左)。
剛回到農村生活,其實有很多需要自我調適的地方,生活習慣的改變倒還好,最難以適應的是人情世故,因為人與人的關係太緊密,如果我想要在地方上做任何事,沒有得到長輩或在地居民的認同和支持,那是絕對做不了的,這對習慣單打獨鬥、以自我為中心的都市人來說,很快就會在農村陣亡。我也曾經歷過一段自我懷疑及怨嘆的時期,後來我深深體會,我無法改變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需要因我而改變,唯一能做的就是改變自己,當我改變時,世界也會跟著改變。我開始試著把自己丟到地方的人際網絡裡面,成為其中一份子,而不是當個旁觀者,最重要的是不要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沒有誰對誰錯,而是讓彼此有互相了解及對話的機會,雖然我們想法不同,但是我們願意接受彼此的不同。
我從阿公及長輩身上學到了許多學校不曾教的東西,也對真實的農村有了切身的體驗,其中最大的體悟是,人生是否幸福不是由金錢來決定,就像阿公雖然自己一個人住,但是三不五時,都有鄰居或晚輩來串門子,順便帶自己種的菜以及各種東西來,阿公也會拿自己的東西跟大家分享;遇到婚喪喜慶或發生大小事情,左右鄰居都會主動來幫忙,我發現,原來生活可以不依賴金錢,透過互助與分享,就能過得豐盛自在,充滿人情味的生活,才是真正幸福的生活。
阿公的生活一點都不孤單,平日忙著種菜、養雞,每次親友來拜訪,總是有一堆菜可以分享。
夏天時曬穀場曬滿各種瓜乾及長豆乾的熱鬧景象。
不久之後,我開始用影像及文字記錄家鄉的人文歷史和農村生活,那段時期我幾乎把整個中港溪流域都跑遍了,當時網路媒體剛剛興起,全新的個人媒體時代剛開始,而且幾乎沒有門檻,因此對於標榜每個人都可以自由發聲的新媒體充滿期待,我成立自己的電子報和個人新聞台,用個人的方式書寫及分享我的農村見聞,沒想到因為一則關於南庄的報導,從此開啟新的人生。
拍攝義民祭典期間農家飼養及獻祭神豬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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