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還沒有收到成績單，但是我知道考爛掉了。除了毫無起色的數學仍然像保齡球瓶倒地亂滾，其他科目也或多或少退步一些。
我知道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但是容我為自己辯護一下。
這次的題目出得很難，是真的，據說是上次出題老師被指責題目太隨便，「失分太多」，所以這次就整體UP UP，難度向上提升。
臨此災難而分數減少的不只我一個，大部份的人都有相同遭遇。接下去的遭遇應該也大同小異，就是難逃被父母斥責：「妳到底去學校幹什麼？妳知道一個學期要花多少錢嗎？妳給我考這種成績！」這一段劇情，會在每個屋簷下重播，再重播，直到妳變身為資優生或考上台大為止。
雖然這樣講有推卸責任的嫌疑，我還是要說，那個補習班變態男該為我的爛成績負一半責任。因為當我讀到：「天下之事，常發於至微，而終為大患」時，就覺得不能再放任他跟蹤小兔，否則哪天一定會出事。
聽見老師提到某種無色無味的有毒化學物質，又幻想起能懲罰他於神不知鬼不覺的愉快。使我唸書時心思會分叉或長翅膀般飛出窗外，這樣的不良影響，至少扯掉我平均分數十分以上。
當然不可否認，腦子裡塞滿小兔，使我的地理名稱或歷史戰役找不出空隙裝填也是原因之一，但那單純是我的問題，不能怪到她頭上。
小兔考得算還可以，起碼數學有拿到70分，比我兩張數學考卷加起來的分數還多。但是我們在補習班樓下麥當勞等薯條時，她仍然皺眉說：「我的英文退步很多，會被我爸罵死」。
我很想安慰她反正我們是中國人，英文不太流利也是理所當然，不然叫美國人來寫我們的國文考卷看看。但是加強英文程度是我們學校的重點教學，她爸媽就是希望她將來出國留學，才把她推進我們學校這個火坑，所以這樣的安慰還不如閉嘴好一點。
然後我又瞥見那個愛跟蹤小兔的男生，他今天穿著黑色T恤，仍然沒有任何字樣或花紋在上面，乏味到死的人。下半身一件密不透風材質的黑運動褲，會被汗水黏在腿上不容易脫下來那種。
他手上拿著剛才在補習班教室沒喝完的500cc紙杯，站在麥當勞的紅色門裡面，假裝沒有盯著我們看。
我實在受不了這個瘋子，於是失去理性離心力，把考慮再考慮、猶豫又猶豫的計畫全甩了出來。就在小兔伸手按吸管盒的時候，說出了關於假裝是一對快樂拉子的提議。我原本以為得花上十分鐘介紹這項企畫案，沒想到只需要幾句話就說完了。
「不如我們手牽手假裝是一對，這樣那個笨蛋就會相信妳喜歡女生了」我是這樣簡單明瞭陳述。
而小兔的回答更簡潔：「不好」。她只用了兩個字，外加一個輕搖頭的動作，就結束了。讓我連反問：「為什麼？」的順流氣氛都沒有，因為她的那句：「不好」，像是啪喳折斷芹菜或小黃瓜，我手裡拿著斷得乾脆的兩截，很難再接上去。
我那一份薯條幾乎都沒有碰，它已經恢復剛拆開冷凍包裝的狀態，又冷又硬又乾燥。都是因為小兔那句回答，使我失去吃薯條的心情，任憑它們讓補習班的冷氣摧殘。
她說不好，是因為騙人是不正當的行為？還是小兔不想選我當演對手戲的搭檔？我整個第二節課都在反覆思索這個難題，直到小兔看不過去給我一張條條，上面用熟悉的小字寫著：「妳不需要為我做這樣的事情」。這就是我遍尋不著的答案嗎？我不認為是這樣。
走在通往捷運車站的回家路上，販賣電腦周邊產品店家正在讓群眾試玩新軟體，門口一堆看熱鬧的人潮，暫時沖走我們並肩的視線，但是回頭那個怪男生還是緊緊跟隨。
當我們的身影被捷運入口的階層吞進去，我有些惱怒說：「對我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一點也不麻煩，妳為什麼不願意試著去解決問題，妳打算讓他跟蹤妳到什麼時候？」。
小兔驚訝看著我的臉，像是沒料到鴿子也會說話那樣。她顯然不明白我有多痛恨那個男生，就像不清楚她也是我考試成績爛掉的原因之一，不知道我有多常在筆記本或課本角落畫兔子。
我似乎能解讀出自己憤怒的燃點所在了，不是那個男生，而是小兔對一切的不知不覺。
她之所以不知，是因為我沒說，從來沒告訴她我經常在學校尋找她的身影，所以我其實是在生自己的氣，生那個膽小無用有偶發語言障礙大薯的氣。
而讓我抓狂的是她那句石牆般的「不好」，以及充滿疏離的「妳不需要為我做這樣的事情」。那否定了我所有的努力，雖然是默默耕耘，偷偷喜歡暗著愛，還是會受傷，同樣感覺痛。
小兔一直看著她那雙淺藍色帆布鞋沒說話，她前不久刷洗過，使它散發出褪色的整潔。雖然不再鮮艷，但是乾淨。捷運列車帶來一陣我還來不及取名字的強風時，她說：「我不是不接受妳的建議，是不能...」，她說完走進車廂裡。
我決定給這陣強風取名為「雅典娜四號」，我需要勇氣。暗自算計再過幾秒鐘，那個愛跟蹤的男生就會衝上前，我在適當的時間回頭，眼看他像個抱球的球員衝過來，然後在捷運發車聲中，伸手狠狠抓住他的側背包帶子，直到車門緊閉，確定他追不上小兔才放開。
他不像平常的木頭蠢樣，終於露出猙獰的面孔，像隻起內鬨的三頭龍，氣憤又尷尬又羞慚說：「妳幹嘛啦？」
「你幹嘛一直跟蹤李筱竺？」
「關妳什麼事？」
「她是，我女朋友，就算你跟蹤她一輩子，也不會改變她喜歡女生的事實。聽清楚了沒有，你這個變態男」我說完這段話，體會到雪泥說的全身微微發抖是什麼感覺。雖然練習了很多遍，接下去我卻撂不出狠話了，只能裝兇惡瞪著他的兩眼之間。
幸好我要搭的列車剛好駛進對面月台，於是我狂奔跳上車，留下一臉豬頭紅腫的變態男生呆站在原地。雖然勝負還未定，但是我個人因為一吐鳥氣，覺得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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