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年的失去不叫失去
十七歲那年,學校照慣例會辦一場所謂的越野賽跑,所有的路程都在一座叫作十八的尖山上,沿途會經過三個涼亭和兩顆足以炸毀整個新竹市的大瓦斯球,這樣的越野賽跑也是我最討厭的,討厭不是不會跑步,我不會跑步我自己知道,討厭的是在女生太多的學校,你,會跑輸女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夏天跑步比較容易中暑,所以越野賽只會辦在快要變冷的冬初,就是那種跑到會以為自己快爬到玉山頂吸不到稀薄空氣的天氣。為了要讓大家可以把整個比賽都跑完,接近比賽的幾個星期前,所有體育課的運動項目都叫-練跑,幹(那年我才十七歲可以罵粗話)。
放學後的時間是叫做補習班,現在回想起,補習班如果也可以當作是一種時間測定的單位,那,或許可以跟人介紹時說:我今年十二萬兩千六百四十個補習班歲,好怪。在大考前,特別是連錄取都還比大學聯招底的技職聯招,如果又加上你只想讀跟大學一樣四年的學校,真的要很認真,真的也要把補習班看的跟生命一樣重要,我就是不這樣想所以沒上所謂理想。whatever,十七歲那年班上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人課後都會進補習班,我也有報名去,只是在書局跟唱片行還容易找到我。技職,在新竹的學校少,每間學校裡的班級數又少,每班的人數又不多,所以把技職作主要目的的補習班還沒有新竹的花店多,新竹花店也算少了。加上惡性中傷跟非良性競爭下,十七那年可以讓職校人補習的只剩下兩間半,有一間因為財務不好把工科的學生頂給另一間,所以只能算半間。或許就是因為只剩下兩間(那半間人數不夠不值一提),變成了一種在野跟執政的對立(執政的好像是正牌學校吧),總之就是哪間人數多一個力量就大一點,哪間上一屆考中好學校的人多就強一點,到最後當學校辦理全校模擬考時就變成哪間的學生是模擬考第一名就是執政,呃,執政補習班。
十七歲那年,有很多同學慢慢因為愛一起打保齡球變好朋友,有一些同學因為可以約唱歌變成好朋友,有幾位同學上下學都沒錢坐公車一起走路變成好朋友,有一兩個,莫名其妙變成好朋友。到後來我才發現一起打保齡球跟一起唱歌跟一起走路還有莫名其妙,認真看來真的也沒什麼,而且誰說打保齡球的人不可以也愛唱歌不能因為唱完歌剛好沒錢坐公車跑去走路,只是十七歲那年,我剛好不會打保齡球不愛唱歌有錢坐公車又太富有政治正確意識,最後,我也忘了,長大後從同學變成的好朋友還是有幾個吧?十七歲那年,新竹的各大高中職校學生有個不成文的傳統,只要是在高中職時代沒有去過內灣的就不能算畢業過,再可憐的迎新時學長姊也會帶你去,再可恥的跟別的學校聯誼時也會騙女孩子去把全身弄濕,最沒辦法的也可以求大人帶你去嘛!記得那是班上集合到人最多一次的校外活動了(班導師辦的成長營在校露營不算),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女生去的人數比男生多,因為班上是全校男生最多的班級,男女佔比是三比一,而學校男女佔比是一比三。不過我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次活動的內容,到底有沒有烤肉,甚至是坐哪種交通工具去的我都記不起了。
再說十七歲那年,班導師看班上同學都為了補習為了考試(也有可能是討論化妝品)焦頭爛額,所以決定辦場露營,經過表決後大家選擇在學校裡露營(好像是因為月底大家沒錢吧),活動中除了在學校規定不可以烤肉的地方烤肉吸引人外,還有到傳說鬧鬼的那座叫十八的尖山夜遊,至於露營,依稀想起我是在教室桌上醒來的。有些事情課本從封面翻到封底都找不到,有些內心人格的道理就算上網找奇犘知識也沒用(更何況那年沒有奇犘知識),但神奇的十七歲那年,那場蚊蟲星空露營,班導像是老僧得道那麼沉穩的,一股腦的都說了,只差沒有用子曰做起頭。那年也是那位班導最後一學期教我們,下學期後他轉調夜間部。
那該是什麼呢
二十歲那年,跟著幾個住校的室友搬離學校,到處尋覓便宜的出租屋,撕下近五十張的小廣告。在看過所有廣告上的房子,包括價錢、環境、房間數量、大小、地理位置等等,終於落腳在逢甲附近的長安街小巷裡,一間在張廖家廟旁的小公寓。我們各自想著辦法或用摩托車一車一車的載著家當或找來同學借家裡的轎車,我更請求班導開車幫我載了一趟,整理加上重新佈局共花去了我們兩天時間。隨著電腦的安置和網路(區網和外網)安裝,那個小巷裡誨暗的寓所變得光明(燈開太多第一個月電費就超標),那年線上遊戲剛開始,連五月天這個天團也才正發跡。
學生時代,特別是離家的學生時代,最令人期待的就是不受管束的放浪,常常,我們一上球場就非得打到手腳抽筋才肯罷休,夜裡不是利用網路連線打世紀就是看著某某同學借來的電影,偶爾還可以在最內裡的房間聽聽樓上情侶的吵鬧聲。憶起最難忘的,莫約就是那年的地震,來得太過突然,也帶走太多人事是非。開始在夜半,也是大夥不知為什麼最早睡的一晚,在座落巷底的小寓裡,關上了燈比起遊樂園的鬼屋還來得逼真(更何況在一旁就是人家的家廟)。二十歲那年,我睡在雙人雙層木床上鋪,因為習慣性淺眠要入睡本就不容易,方完全放鬆闔眼一陣搖晃嚇得我,鬧鬼,我以為。只怪自己沒錢買支最新科技的手機,顯示螢幕亮起來彷彿提了燈籠,等在飄搖中找定了路,開了房門一群提著燈籠的鬼就在廊下,一直到同樣沒錢買手機的室友喚我的名,我們才小手拉小手逃出遊樂園。
二十歲那年,記憶中的夏天,有曾經那麼好幾天室友們都會在晚餐時間回到小寓所,我們會刻意清空一張難得的小桌把所有的簡章攤在桌上,多麼美好的一張未來藍圖,而我,始終對這檔事不太熱衷。成績的好壞之於我是個難以理解的問題,比較起來我更享受課堂中聽到的東西,也是因為如此我開始大量吸收不需要拿數學公式出來解釋的,嗯,遊戲。同一年的二十歲,世界出現好多新名詞,WTO、轉運中心、策略結盟、金控、今天寄件明天取件、有7-11真好、恐龍妹、動態網頁...。這樣的一個世界給我們,似乎還只會浪費,我們計較的是哪個老師上課會點名,我們在乎的是隔壁班最漂亮的女同學決定要跟誰了沒,我們看電視永遠也只會注意NBA的賽程,不要太過嚴苛嘛,我們才二十歲。
會不會是得到
二十二歲,剛結束一種光怪陸離的探索,轉交了社團任務給下一屆的學弟妹,從學校裡一個月幾千塊的美麗宿舍搬到遠在四十公里外的高雄市區。從地圖的涵意看來,那是大隱,從每年都漲價汽油錢的方法解析,是一連串可憐的付出,另外,從醫學的角度說明呢,可能是做了一次離境治療。為了可以就近到更大的夜市,為了可以偶爾跑進書局(那可是打敗台中中友誠品的高雄大遠百誠品)吹涼風,也為了能夠準時滙出房租,我必須打工。穩定的工作時間是一個大學生的目標,因為我是學生。在所謂學姊的交接中,我得到一份夠穩定又有免費車坐回學校的工作-進修部城區辦公室小助理。二十二歲那年,在三民家商工作的我比起本校夜間部學生小了三到七歲,比起三民家商的學生大了三到七歲,一點都不複雜。
有時候我還是會在沒課又不打工的午後,帶著便利商店的麵包加咖啡逛著校園,坐在球場邊可以假裝自己還有報一隊,不然躲在新蓋好的圖書館趁同學沒發現把書架弄亂(同學,不可以帶吃的進圖書館喔)。因為跑了一年社團又加上討喜的插班生身份,我認識的人不少,如果從校門口起算(停車場在門外),走到校內便利商店是件累人的事,無止盡的要跟人抬槓,槓著最近生活、抬著哪個時候約吃飯,東家長西家短,要不是外面買不到不可能的任務的面具,我可還真想買一張來戴,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一個星期三天課對將要畢業的,唔,學長,來說,這是可容許範圍,但糟的是三天裡有兩天是第一堂跟第二堂,遠在四十公里外的我,六點前要可以出門(不常準時睡覺是件錯誤)。二十二歲那年,旗山鎮開了三間早餐店跟兩處有賣早點的攤販,永和豆漿是那間唯一可以點到不加糖豆漿的,所以我變成固定客源(老闆,來五杯豆漿一杯不加糖),加上總是外帶被遺留在學校的前室友的份,老闆也很開心的賣我特別不加糖豆漿。大學校園很小,不是因為門旁柱子有寫明著這是一間大學,經過的人可能會誤會那是間飯店,校內有總是用髒水輸出的噴水地板(不是池子),每每夏天(南部熱也不見得是夏天)都會有人在水柱中奔跑,嘖,嘖,倒不是覺得他們愚蠢,也不會覺得帥氣,因為我也做過,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
二十二歲那年曾經想過把學校炸毀或是把樹砍光引發土石流這件事一定很有趣,令我不解的是,當我向同學提出這樣的想法,居然有人找我一起去買炸藥,傻子。基於對學校有一定的忠誠度跟不滿度,維護校譽和詆毀學校要並進。進了大學有人說有三個學分一定要修,第一件是愛情。愛情學分,我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是出自哪位名人嘴裡,看著同學女朋友或男朋友一個接一個換,見到考進學校前的情侶在門口裝作不認識,慶幸這堂課的教授是不點名的。第二件是社團,怎麼樣也要有參與社團的經驗,我特地利用社團博覽會跑到烹飪社報名繳費,經過實際參與的結論,不會煮菜的同學千萬不要想參加了就可以洗手做羹湯,另外同時證明了美女不愛作菜,呵。二十二歲的我忘記第三件個學分是啥,直到現在也沒有概念。那年,系上開出了幾種課程,選修的,台語貿易實務、組織行為、商業談判,後來因為選課人太少只開了台語跟行為,為了這件事我想了幾天,台語、閩南語、福佬話,為什麼會有這門課,難道是為了因應將到來的三通嗎?怪,但事實證明我見識太短,台語貿易實務不到半個小時就額滿了。為了要有良好學習精神(少一個選修學分是不能畢業的),我只好高階低選還跨系修課,企管系,廣告學。
二十二歲的想法是天馬行空的、是包羅萬象的,學期報告題目是做廣告,廣告作。感謝我同組同學,有他們力不從心的鼎助,更有他們心猿意馬的加持,所有的作品看來是多麼的完美,連同材料取得到排版到劃企撰稿再到圖檔輸出,他們總是給我機會全程參與,全程參與。在沒有上限的努力下,報告交出去了,上台講解得也漂亮,輸出圖稿還被教授帶走,算是滿足我一直以來想要讀廣告系的夢想,可惜的是我仍然明白,我不是廣告系的學生,更可悲的是我忘記我是國貿系的學生,下場,國貿必修商用英文書信寫作,上學期分數,五十七分,下學期分數,六十一分,學年分數五十九...。二十二歲那年,我要二十三歲才能畢業了。
始終是個未知
二十六歲,我留著比國中生還短的髮,騎著一台外殼殘破墨綠色迪爵跑遍了新竹。那年,迷彩服還沒趕上流行前,我們早著一身正統迷彩引領風潮,只是兩天沒水洗澡的我們從來不以為意。
入伍前不少大學長級前輩叫我放心,縈迴在耳邊永遠有當去交朋友跟認真的磨練兩種說法,當正格的,我真的怕當兵。從照片裡,我得知原來自己曾在有美麗薰衣草花園的營區受過所謂男孩轉換的訓練,跟著一個菜園活動過,而每顆站在廣場上的菜都汲汲營營的,想著一年八個月後的生活。有時我看著那個小小薰衣草花園再看看前一排大頭菜鞋跟上的不規則綠,加上菜園中央鬼吼鬼叫的長官,以為那是普羅旺斯的夏天。印象中,我比一般大頭菜幸運的染上感冒,更加可喜可賀的是總把治香港腳藥開給頭痛人吃的醫官給我一張寫著轉診為恭醫院的出營証明,一整天的歡樂和輕鬆像是這輩子從沒享受過。
雖然考試不是我的強項,財經更加背我遠去,但碰到擺明放水的題目,是該笑呢還是裝作無辜。通過號稱萬人的選擇權遊戲,因為跑步慢的我,搶不到跟漁民聊天的機會卻很榮幸的被指派到士林鑑定大香腸(數大有時不是美,香腸亦同)。春夏交接的外雙溪特別清靈,沒有滾滾洪流也不至潼山濯濯,面對藏寶無數的故宮更有一種發古思幽之情。這間在陸軍被稱為士林後勤學校的地方不教人們用槍更不教軍人怎麼殺人,除了開成兩個中隊的未來預算財務士,還有幾個醫務兵、士、官中隊,沒有兇悍的學長也沒有帶著豬腦上台發話的長官。
離家很近嘛!二十六歲那年一個朋友安慰我,他說當兵不就奢望著離家近再不就是希望調到什麼都不做的爽單位,再不就是寄予可以分到個什麼文書職務,他要我開心點,因為以上的條件只差一個我就全集滿了。二十六歲來臨前幾個月,我下到一個正好要基地的單位,接到個滴著油的肥缺,油多到可以淹死一隻豬。
走路要答數、唱歌要清亮、槍口不可以對著人,進入湖口台地總是會迷失方向,躲在草叢還要假裝前方五十公尺有敵人,那是一個頗具真實性的戰鬥營,有時候跟著戰車移動,夜裡還要到像墓地的車場顧車,我曾看著戰車三台齊發的射向海灣,或在雜亂的草地找彈殼又或扛著只要五挺就比我重的機槍,二十六歲那年,青春對我們來說只剩下還沒洗的一堆衣服和掃完又掉落的樹葉。慶幸的是,我不是一個人,我的衣領上因為受過某種訓練,左邊有飛鏢右邊有錢幣,而睡我隔壁的朋友左邊是飛鏢右邊則掛著旗子,從基地後的我們就像一對兄弟,沒有人再可以欺負我們任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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