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ide of Times
by
daw the minstrel
5. Treacherous G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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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測之淵
「韋爾瑪求見，殿下。」助理揚聲通報。
伊希爾登從他正在埋頭寫給其弟埃里安的快遞文書裡抬眼而望，「請他進來。」於是他父王的首席林務官進入辦公室。「請坐。」伊希爾登朝一張椅子一揮手，說道。
「啟稟殿下，」韋爾瑪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西南森林遭逢巨變。昨夜暴風雨中的雷擊，在該處引發了火災，而火勢正往一個聚落延燒過去。」
抑制不住嗟呀長嘆，伊希爾登頹然往椅背一靠。瑟蘭迪爾的子民們，通常並不那麼致力於遏止森林野火。他們將森林野火視為自然循環的一部份，藉著野火，讓林木得以更新衍替，為嫩樹新苗清理出成長的空間。只有當野火確實威脅到他們的住家時，他們才會真的採取動作。
韋爾瑪正在談論的這部份森林，伊希爾登對它是再清楚不過了──它為瑟蘭迪爾構成了一個累犯再犯、久治不癒的萬古頭疼痼疾；父親對它所發的牢騷，他屢聽屢聞早就已經聽得夠讓他耳朵長繭了...這一點他無疑萬分確定。這片森林零星散居著寥寥可數的稀少移民，這些移民是在和平警戒年代遷徙到那邊去的，而現在卻拒絕遷回王城近處較為安全的區域來。曩昔，當國王拒絕將王國那太薄弱的兵力又分撥一些去給這個部落擔任常備駐軍...那時，早就已經把這批鄉民給得罪得匪淺了；而這會兒，攸關身家性命，這批鄉民勢必又會期許王國採取某些行動，這一點絕對可想而知。
「賽力安！」伊希爾登高喊，應聲這位助理出現在門口，「有請曦揚岱爾。」他發令，於是這位助理急忙召請禁衛軍統帥去了。
伊希爾登轉而去注視韋爾瑪──這位大臣深具耐性地垂手佇候在一旁，只不過在那雙眼睛裡，暗暗閃爍著雅謔的樂趣。這個部落究竟給伊希爾登和他的父親造成了哪一種無可救治之頭疼...這位仁兄倒確實是心知肚明得很。「我料想，閣下是希望調用禁衛軍戰士去滅火的吧。」伊希爾登頗等了一等後，才發話。
「是的，殿下。」韋爾瑪深表同意，「我們可以召集到大約六個林務員，但那樣是不夠的。」
伊希爾登點點頭表示贊同，兩人便不再言語，滿室籠罩在一小片刻的靜默之後，曦揚岱爾便出現在門扉了，他將手按在胸前對伊希爾登恭敬行禮。「坐。」伊希爾登發令畢，便有條不紊地把有關於這場野火的影響所在...對他詳加說明。「你可以勻出多少禁衛軍去滅火？」一番來龍去脈說到了最後，他終於發問。
曦揚岱爾好生斟酌了半天，「以...剩餘兵力不至於過度削弱了軍防...為前提之下，我大概可以撥出十二名。」提供得老大不情願。
韋爾瑪垮下臉來，「就這樣？多來個五或六人，對於砍出一道充足寬度的防火區，絕對會容易得多的。」
曦揚岱爾穩踩陣腳半步也不讓，「再多派個...哪怕是一人，都絕對會讓禁衛軍兵力捉襟見肘，讓宸衛關防岌岌可危的。」
伊希爾登沉吟苦思，然後面有難色地開口，「在過去，我們偶爾也會把最高階實習兵派去滅火。」
曦揚岱爾飛眼凌厲地望向他，「羅米拉德可必須同意才行。」如此表示，但伊希爾登卻搖搖頭。
「我當然會告知這位實習兵教頭，不過，這件事是由本人做決定的。」他說得凝重而嚴肅。
而曦揚岱爾的臉色也沒輕鬆到哪裡去。假如伊希爾登決定採行這個行動，那麼，此人之愛子安納兒，也會名列指派人員名單上。不消說，萊格拉斯也免不了要派上火線了，伊希爾登心中如此想著。剎那間，他深自慶幸瑟蘭迪爾出遠門去了，那樣一來，向他父親大費唇舌說...他已經把萊格拉斯派進詭譎難料的火場...的一番免不了的唇槍舌戰，就可以省了。瑟蘭迪爾對他么兒的照顧，依然傾向於太過度呵護了。
「臣下必定會竭盡可能地，讓實習兵們儘量離火場遠一點的，殿下。」韋爾瑪的語調百般溫和。他一定是對於在場另兩位精靈其未說出口的一路心理掙扎，有確切的了解。
伊希爾登深深嘆息，「好極了。」同意道，「你可以得到五名最高階的實習兵，以及曦揚岱爾所能夠分撥出來的戰士。」
「我要隨隊去指揮他們。」曦揚岱爾說得不容否定。
伊希爾登朝他揚起了眉端，卻只從善如流，「實習兵也一併歸你指揮。」見他這位愛將因這道消息...而明顯緩和下來的緊張感，他禁不住微露稍許笑意。「當然了，韋爾瑪會統籌指導你們的行動。」曦揚岱爾點頭同意。
「我們在這一小時之內就必須出動了。」韋爾瑪緊聲催促。
「去吧。」伊希爾登遣退他們之後，隨即揮毫了一張送去給實習兵教頭的短箋。
他再度轉回手上的公文裡，卻發現自己滿腦子盤桓的，盡是有關於高階實習兵要被派進一個險象環生的境地裡去時...曦揚岱爾對這個主意所表現出來的反應。昨夜裡，在萊格拉斯對他要求有關於將他分發到南偵隊那當兒，他大可輕鬆寫意鐵口如刀，立時斬斷那起...這會兒很可能就要變成他與小弟之間永遠沒完沒了的長期抗戰，伊希爾登心中何嘗不知這一點？他只需要斷然宣稱，說萊格拉斯將被分派到禁衛軍，然後禁止他再有異議便行了。萊格拉斯難免心頭不爽，然而時移至今，他所受的戰士養成，也訓練到...足夠令他不可能去對上級指揮官的決策做出挑戰的舉動來。至少，不會大辣辣地公然挑釁啦，伊希爾登心酸地作此更正；戰士們會使盡渾身解數找到許多旁門左道，去設法改變他們的指揮官的想法；因為他指揮軍隊也已經夠久的了，久到夠令他對於這種情形直是太清楚了。
但是，伊希爾登當時並沒有斷然做下這樣的宣告因為，老實說，對於萊格拉斯要分發到何處去，他猶自舉棋未定呢。但並不是說這小子到南方就存在了一線契機哦...想都別想。而且，伊希爾登可能仍舊會決定把他安置在禁衛軍。要把萊格拉斯分發在哪裡？那真的是次級的麻煩而已；真正頭號的疑難雜症是出在於...該把安納兒怎麼安置；而曦揚岱爾對於派實習兵出去滅火的這個主意產生的反應...正剛剛為伊希爾登證實了這個問題的本質。曦揚岱爾統領皇家禁衛軍，若把他的寶貝兒子放在其直屬轄下，大概不會是個好主意。
因此之故，伊希爾登原本不斷地考慮著要把安納兒分派到一個比較安全的邊境巡邏隊去的，到東方邊境的那個，要不然就北邊那個。而假如他那樣做，則他很可能也要把萊格拉斯派到相同的巡邏隊去。這一對死黨交情匪淺，是打從他們在欣南這麼丁點大的時候，就打成一片了的。在他們學習身為森林王國戰士生存之道必備秘笈時，他倆絕對可以成為彼此很好的照應。
思想至此愁悶滿懷，伊希爾登把這份裁決擱置一旁，留待以後再去煩惱。他今天迫在眉睫要解決的事兒就已經夠多了，沒必要把遠在天邊的煩惱還借過來湊熱鬧。把心思轉回，專注在眼前正在寫給埃里安的羽書之上，這封快遞公文必須趕在這一時半刻裡，讓伊希爾登最快的信差立刻送出去。關於這場森林火災、以及該區域內精靈們的活動，埃里安絕對有必要知道。半獸人會被這種情況吸引，而到火場裡碰碰運氣，在救火員和部落居民之中尋覓容易下手的對象，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以邊境巡邏隊正在執行的任務加以評估...南方偵防隊極有可能必須援兵於它加以協防。伊希爾登會讓埃里安與那位邊境巡邏隊統帥去達成協議，他們兩人都是敦睦和諧守望相助的老將領了。他能夠委以信任，放手讓他們權宜情勢所需全權決定，同時與他保持通報即可。
正權衡著，攸關這個部落的一個聯想宛如電光...在他的心頭乍然一閃，叫他瞬時愣了愣。接下來，他忍不住對自己傻笑起來。他絕對敢拿自己那雙新製軟皮長靴來下注，賭他很快就會接到報告說，埃里安已經說服了那位邊境巡邏隊統帥，叫他同意由南偵隊負責防衛該部落。不消說，埃里安絕對會為這項安排編纂出一個言之鑿鑿的堂皇妙論啦！只不過，他所提出的理論，可與他真正的動機不甚具有相關性。伊希爾登滿心期待著...等著要聽取他這位天才老弟其妙筆所能夠羅織出來的那篇文心周密、而且堂堂正正的一篇絕大文章了。
***
曦揚岱爾高高舉起手臂，於是騎馬行走在萊格拉斯前面的那一列士兵紛紛止住蹄步，他跨下的霹翎略略翻騰了一下，他連忙輕拍這匹駿馬的頸子，並柔聲對他說話。他早就知道他們一定是逐步逼近火場了，因為，大約過去的這一個小時以來，瀰漫在大氣之中愈來愈多的煙霧，逐漸模糊了正午的日照，也螫刺著他的雙眼和喉嚨。除此之外，此地的森林極度擾嚷不安，竊竊傳說著死亡惡耗和凶險信息。這時，萊格拉斯看到曦揚岱爾正在向韋爾瑪徵詢意見，而這位林務官正朝向他們正前方的一個區域揚手一指。曦揚岱爾略略轉身，做了一個要大夥兒全體下馬的信號。
「我們要把營地紮這裡，」他高喊，「卸下你們的裝備，照料馬匹。」
眾軍滑落地面，迅捷地執行起命令來。萊格拉斯把他的睡袋扔在安納兒睡袋旁邊，於是艾洛、蒂內多爾、以及伊倫也一股腦兒加入他們、堆在一塊兒。昨兒下午，當羅米拉德挾著軍令到訓練場來，從莫爾鐸的魔爪之中將他們領走時...他們五人幾乎無法相信天底下竟有這種的好運；這命令要他們著手做好準備，跟隨...完全熟成的戰士們，一同出任務。就算，他們要去消滅的是野火而不是半獸人，但是，萊格拉斯所能回顧發生在這偌長的時間裡，這任務依然是最令人振奮的事件了。而且捫心而論，經過了昨夜與辛霓亞的衝突之後，他很樂意到一個不可能與她不期而遇的地方去。他們一行人已經騎了一整夜的馬，現在顯然已經抵達他們的目的地了。
他四顧張望，看見曦揚岱爾和韋爾瑪正在同兩個...他從前不曾見過...的精靈談話。料想，這兩人必然是打從...應該就在不遠的某處...的那個部落來的。他們神情好激動啊，而曦揚岱爾看來似乎正在讓他們安下心來。好不容易，這場對話像是結束了，於是他打手勢，讓這群由戰士、林務員、加上實習兵所組成的雜牌軍集合。當韋爾瑪對他們講授指示時，這兩個來自部落的精靈則站在一旁聆聽。
「大火在我們的前方還有一段距離，」他說，「而且我們運氣不錯，因為沒有風勢助長，所以它延燒得很緩慢。我們要前往一條...介於部落與大火之間...的溪流，砍倒這一側溪岸的樹木。溪床、加上砍伐出來的空地...這兩個空蕩之地兩相加權，應該會讓大火因為缺乏可燃之物而轉向，因而遠離住民們的家園。」他以無比肅穆嚴峻的眼神，環視每一個人，「然而，你們務必要提高警覺。火勢瞬息萬變，閃燃是難以逆料的；比如說，它快得讓我們來不及把一個區域清除出足夠的寬幅，以及...火舌會通過樹梢跳過這塊區域，這些都是絕對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萊格拉斯頓生憬悟，心緒低沉了許多許多。也許，世界上還有比...在蒼茫的春日陽光中以雙手倒立在訓練場...更糟糕的事情吧。
「請確定你們的水袋是滿的，因為你們鐵定會很渴。」韋爾瑪如此對他們叮囑著。語畢，朝向先時從一匹馬兒背上卸下來的成堆斧頭一指，「一人拿一把斧頭，跟著我走。」大夥兒全都去取一把那鋒利無比的利器，便向小溪出發。
當萊格拉斯從濃密森林裡現身出來時，迎入他眼簾...但見此處，不少的精靈早已在辛勤地砍樹了。他們一定是從部落來的，他心中知曉。就在他的正前方，一個少女正在把斧頭揮向一棵高聳的橡樹...把那襲裙裝的兩隻衣袖高高挽到手肘的地方。茫然於她那張臉蛋的污穢不堪...他愣眼瞧了半天渾然不解，接著便有什麼東西飄呀飄地落在他的袖子上，而當他使勁兒要把它拂去時，它卻變成了骯髒的污跡了。在他們往小溪行進那當兒，空氣中的飛煙又添加了它的濃度了，它向他告知...煤灰大隊空降大地，正在抹黑他周遭所有的一切。
「往這兒來。」韋爾瑪指點著，領著萊格拉斯和安納兒沿著溪床邊緣走。這溪流本身並沒那麼寬，但經過了經年累月的沖刷侵蝕，溪水已經切鑿出一道堂堂十呎寬的峽谷，而可以做為他們打算要開創的那條防火區的基底。「這些樹木，看你們能砍多少，就儘量多砍。」這位林務大臣沉痛地說著，「切莫讓它們倒向溪床裡去，我們會讓馬兒幫忙將它們拖走，堅壁清野。」說完，他帶領其他實習兵再稍稍往前一點點，一併安置了他們幹活兒。
萊格拉斯飛眼望安納兒一瞄，見他這位好友已經踩步往一株山毛櫸走過去了，隨之他也提起自己的斧頭，眼睛盯住離他最近的那棵樹木，「請寬恕我。」在心中乞求著原諒，指尖輕輕撫觸著樹身，然後往後一退，揮起斧頭，開始切鑿那個...能夠幫助他控制樹倒的方向...的雕口。
雖說並非經常...但他過去曾經砍過樹，所以他現在幹起活兒來身手麻利得很，先從樹的一邊鑿出一個楔形切口，然後繞到另一邊去砍背後的切口。當樹木開始顫動時，再揮下小心翼翼的一擊，之後，在樹倒的那當兒，他移身退開，同時大叫「樹倒了！」在他周遭受到警告的精靈們紛紛抬頭關注，不過這樹往另一方向倒去，於是他們又埋頭繼續苦幹自己的活兒。拉起袖口揩過他熱汗淋漓的額頭...萊格拉斯腳跟一抬，毫不遲疑立刻往隔壁那棵樹走去。他們並不知道大火還有多久就會延燒過來，所以他們需要一道...拼盡全力所能開創出來的、最長最寬的防火區。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就在一種...越來越朦朧...的迷茫中度過。空氣中煙霧更濃了，他的喉嚨灼痛不堪，雙眼螫刺得流淚潸潸。萬物萬象，全都棲滿了一層煙灰。萊格拉斯偷眼瞄瞄安納兒那張...炭黑如抹、汗流欄杆的臉龐，心知自己的模樣兒肯定也美不到哪兒去。除此之外，當他先時還為...武藝訓練練就了他強健的雙肩、並讓雙手結成了硬繭...而躊躇滿志之際，殊不知，不管他過去一直在鍛鍊的是什麼，都與此刻正在勞動的，是截然不同的肌腱。他揮斧砍在樹身的每一個重擊，全都一路反擊著他疼痛不堪的臂膀，兩隻手掌也慢慢地形成了水泡。而他的心頭，則始終迴蕩著森林所發出來痛苦的哭喊、以及喪慟的哀號。
林中大氣更加灼熱了，但當他剛剛剝光了被汗水溼透了的上衣時，韋爾瑪旋即帶著一道...將衣服穿回去...的命令，立刻出現在他的身旁，「萬一祝融要玩弄我們，你會希望有東西來保護你的肌膚的，即使這東西只不過是件衣服也好。」他如此說明，於是萊格拉斯把一張臉皺成苦瓜似的，穿上了衣衫。
等到曦揚岱爾宣布說，天色已經暗到有安全顧慮、不宜再繼續工作時...他巴望著這道收工令，早已巴望到...望穿了秋水。拖著疲累腳步蹣跚回到營地，囫圇吞下擺在面前的食物，他便一頭栽倒在他的睡袋上，幾乎在腦袋觸地之前，早已睡著了。
曉色初透，韋爾瑪便將他們喚醒了。營地旁側那彎涓流裡，萊格拉斯精刷細滌洗卻昨日遺留的煤灰垢；營火上方那口大鍋中，他狼吞虎嚥吃些先時煮好的麥片粥。然後他從背包裡扯出繃帶，著手正要進行...包紮自己一雙起泡的手掌...的這起手忙腳亂的工程時，安納兒也揣著他自己的一捲繃帶趨步走向他來，伸出他那雙傷痕累累的手掌供萊格拉斯檢查。
「來個交易好唄？」他嘻皮笑臉地提議。萊格拉斯也笑臉以報，於是這對患難兄弟相濡以沫，為彼此伺候完了傷口，即拾起他們的斧頭，跟隨他們的夥伴們，開始了另一場相同折煞人的苦役。
等他們抵達溪床時，萊格拉斯驚訝地見到溪流對岸的密林之中，出現了一個他不曾見過的...想必是從部落來的精靈，他滑下溪岸，蹚過流水，然後手足並用地爬上這邊的溪岸，而這一頭，曦揚岱爾、韋爾瑪、以及兩個大概是部落首領的精靈則正在等著他。這個精靈肯定是一直不斷在哨探著火勢的最新狀況吧，萊格拉斯心中很明白。對於這個部落的精靈同胞...他從前曾經聽過父親偶爾對他們發過慍怒的牢騷，不過，他們不計一切手段、用盡所有方法來保衛自己家園...的這一片血誠，卻令他無比動容。
等這場討論結束時，韋爾瑪把萊格拉斯和安納兒安置在艾洛、蒂內多爾、和伊倫幹活兒的地方近處伐木，而他們這幾個夥伴正忙著使用幾匹馬兒在清除一個落木堆──那是位於這條溪流附近的一個小小窪地，裡面橫七豎八積聚了不少枯倒的落木。「你們可曾試過讓霹翎做這工作？」當萊格拉斯暫停下來喘口氣兒，發現艾洛正在一旁做這活兒，忍不住好奇地問他。
艾洛翻翻白眼，「閣下必定會有興趣知道...霹翎反對拉枯木這件差事。不瞞你說，他反對得相當激烈。」
萊格拉斯哈哈大笑，「這反應我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承認，「處理枯木堆千萬不可掉以輕心。那種雜亂無章的堆法很不牢靠，可不要在上面隨意攀爬哦！」艾洛點點頭，於是兩人又轉身投回各自被分派的工作裡去了。
當某人在萊格拉斯肩頭輕輕一按...那時，他已經又連續砍了大概好幾小時的樹了，他轉過頭，喜出望外地...迎目見到他的哥哥埃里安好愉悅的笑容正衝著他盛放呢。「Mae govannen，小搗蛋。」埃里安開口，「你這一身髒得簡直超出筆墨所能形容！」語畢，也不顧萊格拉斯那滿身的煤灰要染髒了他的潔淨光鮮，便一把將弟弟拉進了一個緊緊的擁抱。
「你怎麼會來這兒？」萊格拉斯被這個始料所未及的幻影...給搞得如對夢境，茫然而問。
「南偵隊正在防衛這個區域的周邊陣地。」埃里安對他說道，「我們不希望半獸人趁你們在煙灰裡玩兒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來賺你們的便宜。」說著舉目四處張望，「曦揚岱爾在哪裡？」萊格拉斯往他最後一次看到安納兒父親的方向指了指，於是埃里安屈指用力一夾他的肩膀，「稍後再來找你。」拋下承諾，便動身去找曦揚岱爾談話去了。萊格拉斯望著哥哥的背影發了一會兒愣之後，傻笑兮兮的，轉回他的苦役上頭。至少啊，今天還發生了件美事兒哪，他在心裡說道。他好想念埃里安，想得心都痛了，他絕對要好好珍惜待會兒能夠相聚的每一吋光陰。
這一日，隨著時光緩慢蝸移，河床上的這幕場景...也越來越叫人看得眼花撩亂了，辛勤勞動的精靈們、奮力拖拉木頭的馬匹、以及頹然倒地的樹木，在煙霧瀰漫之中一切都變得迷離朦朧。他停下來，拿水袋微溫的水做了一個淋漓的長飲。溪流彼岸密林裡不知何物，正在飛快奔躥著，說時遲，叫萊格拉斯驚艷不已的一隻偉岸的龐然巨鹿，倏乎闖進了他的視野。乍然見到精靈群影只讓牠裹足了僅僅一瞬，牠便立即定了神，縱身一躍，飛過了溪床。牠著地之處相距萊格拉斯是如此之近，近到他都能夠觸摸到牠了，然後牠輕蹄一蹬便跳進森林昂揚離去。必定是這場野火，這才逼迫得牠不得不在塵寰裡現身的！他目送牠離去，心中無限悵惘。
「樹倒了！」是安納兒在嚷聲，於是他轉頭去盯著安納兒先前一直在砍的那棵樹，正在往...遠離小溪...的那個方向倒下來，一路碰碰撞撞狠砸著他們尚未砍伐的群木。枝幹糾纏在一起，因此那棵頹倒的樹木被凌空扯住停滯了一下，之後才又繼續它那摧枯拉朽的墮地之勢。驟然間，萊格拉斯察覺到在它的倒塌途中，這棵落木從一株依然屹立著的樹上牽動了一根巨大的枯枝，而那根枯枝正在朝他筆直地落下來。
頓生警惕，當萊格拉斯瘋狂蹬腳往旁邊跳開的時候，眼睛卻只顧著目不轉睛盯住那根墜落的枯枝，等他明白自己剛剛是跳向枯木堆裡去時...卻已扳不回崩潰局面。他的一隻腳穿進成堆的枯樹枝裡，絆住了，將他七零八落地整個送進亂木堆中。他只來得及感覺到右腳裡的那一陣劇痛，便有東西重擊了他的頭、遍及他的上半背部於是，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激烈的痛楚從他的後腦...勢如排山倒海猛然爆發。接下來，他便無聲無息地，悄然沒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
「埃里安！」曦揚岱爾高喊。聽到發自另一位隊長如此緊張的叫喊，埃里安停下了上馬的動作，轉頭去看這是所為何來。「快來！」曦揚岱爾忙著催促，滿臉氾濫著驚慌之色，「萊格拉斯出事了！」
震驚之下，埃里安是連心臟也忘了跳動了，在片刻之後才以狂暴的加速度重新啟動。「出了什麼事？」他質問。
「快來。」曦揚岱爾又催促一次，在他抬腳往萊格拉斯先前工作的地方飛奔的同時，埃里安也尾隨在他身後跑起來。
兩人奔至出事現場，只見眾精靈們七手八腳地...企圖把新掉下來的那根巨大樹枝從枯木堆裡移出來，而韋爾瑪正在指揮全局。埃里安使盡眼力看了半天，才透過重重枝條看見裡面那頭金色髮絲，而明白萊格拉斯是被卡在亂木堆裡了。悲切哽噎泣不成聲，他嘶喊著便往前跳，卻被韋爾瑪眼明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
「千萬小心啊，殿下，」他出聲警告，「亂木堆極不穩定。我們可不希望再有別的什麼東西砸到他身上去了。」
埃里安瘋狂地轉頭望向禁衛軍，看著他們已經把繩索捆在掉落的樹枝上了，然後再去栓在一匹馬兒的脖子上。此時曦揚岱爾已經到他們身邊去了，口中發出一聲輕柔的低喊，催促著馬兒往前奮進。這馬兒死命與重物進行著對抗，隨而，以一種令人交瘁的遲滯緩慢...這樹枝開始移動了。然而，等它被清除掉之後，埃里安卻看到萊格拉斯依然陷在困境之中。他似乎失去意識了，因為他的眼皮是緊閉著的，而且他的一隻腳扭曲在他的身體下方，卡在亂木堆的零枝亂叢裡。
埃里安再度往前一跳，並動手抓扯起亂木堆裡的殘幹敗枝，將它們拖到一邊去。再一次地，韋爾瑪插手介入，揮手指示其他的精靈們過去幫他們的忙。在選擇哪一根落木該被移動的先後順序時，埃里安傾盡自己天賦的每一分沉潛修為，去仔細傾聽森林密語。在一種簡直像是凌遲人命的慢工細活之中，他們步步為營地徐徐向萊格拉斯接近，直到，皇天不負苦心人，他解除了困境，並且，在安納兒協助之下，埃里安把他弟弟綿軟無力的軀體輕輕放在一個清爽潔淨的、碧草如茵的地方。
「他沒事吧？」安納兒狂亂地問著，「我好抱歉！」
「不是你的錯。」埃里安以竭盡所能的鎮靜，對他回答，而曦揚岱爾則過來攬住安納兒的雙肩，把他的愛子帶開。
「讓我瞧瞧。」一位部落的精靈急令，他首先將萊格拉斯的兩隻眼皮分別撥開、望進他的眼瞳凝目注視，然後將兩隻手掌在他的身上輕輕滑過，「給我一把小刀。」口中如此發令，於是埃里安奉上他的短刀，這位精靈割開萊格拉斯的右邊靴子，小心翼翼地將它脫下來。沿著這隻腳的外側，一大片迅速腫脹起來的挫傷即映入了眼簾。「我想，這腳是斷了。」這位精靈說。他抬眼看著埃里安，「這位是您的弟兄嗎？」
埃里安無法言語，只能默默點頭。這可是他同胞共乳的親小弟啊！
「我們會把他護送去部落，大人。」這位精靈說，「他絕對會被悉心加以照料的，我向您保證。而有您全體官兵弟兄們在這裡的努力之下，部落的安全依然無虞，至少暫時是如此。」
埃里安沉吟著無法立即回答。他希望萊格拉斯徹底遠離所有的凶險。老實說，他要他回家去，安安穩穩躺在他自己的床上。但他也很明白，直到他清醒、好讓他們能夠比較正確地評估他的傷勢之前，貿然把他做遠距離的搬動，絕對是不智之舉。「很好。」埃里安同意，感覺他幾乎哽咽得無法言語。
「我也要去！」安納兒大聲嚷，但曦揚岱爾再度抓住他的手臂。
「你的職守在這裡。」他溫言相勸，「你必須回到工作崗位上，安納兒。」埃里安見到安納兒舉棋不定了一下，緊接著深深吸進一口氣，接受了他父親的忠告。曦揚岱爾鼓勵地按了按他的肩頭。
那位部落的精靈雙手抱著萊格拉斯站起身來，這一霎突然闖入埃里安眼簾的，卻是瑟蘭迪爾懷抱一個甚為年幼的萊格拉斯前去寢室的一幕蜃景。萬一萊格拉斯不會醒來了，那麼他何言以對他們的父親呢？突如其來的絕望感淹滿了他的思潮。
他的目光無法從那位抱著萊格拉斯的精靈的背影拔開，痴痴望到他都已經隱沒到深林裡再也看不見了。只聽得身後，傳來曦揚岱爾命令戰士和實習兵們回去工作的聲音。他與安納兒一樣，一心只渴望跟隨萊格拉斯去啊！但他深知，自己首先得去查看自己的部屬們。半獸人的行蹤在不遠之外已被發現了，而他首要之務，就是在...眼前這群人流血流汗來讓部落避開祝融的蹂躪...之時，確保他們遠離死敵的侵犯。他佇立了好一會兒，感受著肩頭承擔的責任有何其沉重，這個義務有時候為他所保留的私人選擇是那麼的少，這份重擔叫他覺得彷彿他的生命都已經被剝奪殆盡了。
卻無計奈何...他轉回座騎耐心等候著他的地方，翻上馬背，馳入煙橫霧迷的黯淡午後，去回應職責的召喚。他必須忍耐著不去看萊格拉斯，直到他的職責已了。而另外還有其誰，是你期待相見的呢？殷殷相問，他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卻憮然生愧，匆匆將此問從心頭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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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結束
作者註：在加州大火興起之前，我早就已經構思了這一章的森林大火了。我不曾見識過森林大火；對那些始終在與祝融搏鬥的你們來說，敝人的愚昧無知，此刻必定在你們的眼前無所遁形，這一點，在下已心裡有數了。請別和我一般計較吧！
原文位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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