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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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土生土長的埔里人，老家就在大成國中後方，紅磚白牆的洋房是爹娘請建築師設計的，落成時引來好多人圍觀；前方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盡處可以看見奇萊山，冬天山頂偶爾罩著雪，像是戴了一頂白帽子。可是上幼稚園後娘就帶著我搬到台中，留下爹帶著兩個妹妹在埔里教書，週末我們坐上台汽的金馬號回家，我總是快樂無比，因為可以看到全家人在一起。我和妹妹牽著小狗魏義在田野間奔跑，抓昆蟲、摸蝌蚪，或者蹲在田埂上看馱著粉紅色卵的福壽螺在水裡爬，不小心跌得全身是泥巴。有一次娘的朋友慨然應允讓我搭便車在週日夜裡回台中，我在睡夢中被叫醒，背著書包被塞進人家的車，又哭又叫就是捨不得分別。三、四年級時吵著要回埔里上學，娘因為報社的編輯工作堅持不肯，爹卻有一次把我叫住，從他的書櫥拿出一個日本進口的、印了蓬蓬裙小公主的白色削鉛筆機給我：「看，爸爸買了這個，和媽咪留在埔里好嗎？」

後來爹終於拿到聘書調到台中，爹娘便把房子賣掉，我們真的遷居了，此後回埔里便只是探望外公外婆。上一次回埔里已是七年前，那是十二年一度的祈安建醮，我看著醮壇上五光十色的電動花燈展演著中國古典故事，興奮如同幼年。這一次又回埔里看外婆，我從台中干城車站搭全航客運出發，往東去，經過如今已升格為市的大里、霧峰，接著便進入南投縣境，草屯依舊熱鬧，是客運必經的轉乘站，接著車子跨上中潭公路。一路上綠樹蓊鬱的九九峰、柑仔林、國姓，路線都沒變哪，車子穿過隧道，我看見半山腰上的醒靈寺，雀躍彷彿回到孩提時代。

我在崎下站下了車，走在那條主要幹道的中山路上，訝異這馬路怎麼不像幼年時感覺的那般大？兩側的大成國小和大成國中的校舍都翻新成了灰色摩登的建築，外婆在巷口等著我，說：「九二一地震的時候都倒了，這是新蓋起來的，那時我們都被疏散到操場去過了一夜呢！」外婆說要做晚飯給我吃，我便決定去老家看看。邁步從大成國中旁邊的小巷走去，人行道上是三三兩兩穿著制服的國中生，還是很多原住民孩子，可是大家看起來都不一樣了，嘰嘰呱呱抓著手機聊天，髮型也活潑時髦。巷底就是大成路，我遲疑著不知是不是走對了地方，房子的模樣沒有變，數目卻變多了，一棟棟相連直到路的底端。繼續往前，只見前方一片巨大的搭起棚架的觀光花圃，裡面種了一排一排玫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這就是以前我們玩耍的稻田，旁邊一面大大的綠色路標，啊，就是那裏！

我拐彎進去，幾個擦肩而過的中年婦女盯著我，我卻只顧找那棟住了十年有餘的老家。它就在沒五十步外的左邊，紅磚洋房前方的庭院依舊奼紫嫣紅開著花、地面是綠油油的草坪，可是白色的圍牆有裂痕、整面往前傾斜，是不是地震的緣故？黑色的雕花鐵門大大洞開，我迫不急待往裡張望，卻詫異極了，那玄關上的大落地窗上掛了一塊黑板，用五顏六色的粉筆寫了「簡餐咖啡、花草茶」，下面還有密密麻麻的菜單。我伸長了脖子從那幾扇大窗戶看進去，落地窗內原本是客廳，現在擺上了一張一張餐桌，左側還是當廚房用，但是右側爹娘的臥房也成了咖啡座，擺了雜誌架和餐桌，那我和妹妹的臥房呢？我走到花園邊緣，那兒本來有一條小走道通往後側的，可是現在被高高的盆栽擋住，什麼也見不著了。我繞來繞去只想多看，可是門突然一開，一個少婦牽著一個小女孩走出來，小女孩看著我，定定地站在門口眼神仍不離開，她就是這房子新的主人嗎？

我只好沿著大成路走回中山路，在一處梧桐樹林前方停住。那梧桐樹林的白花曾是埔里的美景，可是現在被左右的汽車維修廠啃食得剩下小小一塊，只有樹林下還有幾株芋頭，大大的葉片讓我想起以前和妹妹看見芋頭葉上總是爬了綠色的、如食指粗的大毛毛蟲，又恐懼又好奇：「比蠶寶寶大好多！」我站在侷促的梧桐林中央，這對幼年的我彷彿遠足的距離，現在卻輕鬆地走來了。一隻黃色小狗從馬路邊跟上來，我伸出手想摸摸牠的頭，牠卻嚇得往後退，站在原地望著我，我這才驚覺牠長得真像魏義。埔里已經不是我夢裡常見的家鄉了，人帶著記憶少小離家老大回，返來之時卻見景物全非，真實的世界變動著不理睬鄉愁，但是鄉愁一生一世使人強烈地快樂也強烈地悲傷，就如同此時的我心底是那麼不滿、又那麼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