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沙龍 我想要一個沙龍，色澤艷麗、觸感細緻，又慵懶、又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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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暑假去上海，我從第五天就開始在心底默默倒數計時，巴不得趕快離開。幸好住在杭州的佳佳一直催我去找她：「你到底什麼時候來？」我偏偏挑了馬莎颱風來的那個週末去。那天清晨拉開旅館落地窗的窗簾，只見天空烏雲席捲、路樹和招牌被強風颳得搖搖擺擺，不禁擔心起來。打電話問佳佳，她卻一派篤定：「你在上海只能待在屋裡無聊，不如出門來玩，坐火車來，安全沒問題！」我於是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坐了出租車去上海火車站搭特快列車去杭州。

常常在報紙上、電視上看到中國的火車站人滿為患的畫面，那種熱鬧與壓迫感光是從相片上就能明顯感覺。那天我提早了兩個小時抵達火車站，購票窗口前早排了一列列人龍，我在隊伍中卻一直遇到不對勁的人。兩個中年女人試圖插隊，假裝無事擠到我身邊的空隙來，我只好也野蠻起來，硬站著不給人推開。好不容易她們悻悻然離開了，我竟看見身後那個皮膚黝黑的男人正在挖鼻孔，挖得天翻地覆，我一股噁心湧上來，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以後趕忙向前移動。就這樣，一會兒不動、一會兒動，一路調整策略，好不容易買到了票。

拿著票、走上電扶梯，二樓便是候車室。上海火車站是宏偉的現代風格建築，候車室也大得嚇人，好像學校禮堂一般，數十排長椅洋洋灑灑排到盡頭。足足一個半小時，我坐在椅子上親眼目睹候車室從寥寥數人的冷清直到全是乘客的擁擠場面，年輕的情侶和帶著孩子的夫婦，看去像是民工、提著花布包的瘦小男女，還有馱著貼滿貼紙的背包和吉他的洋人，把長椅坐得滿滿。候車室裡嘩嘩全是說話的聲音，還有小孩子跑來跑去的尖叫聲，終於廣播通知旅客準備上車，前方的鐵柵慢慢打開，幾個穿制服的站務員等著查票。所有乘客立刻全站了起來，在走道上排成長隊，雖然還是有人老習慣不改硬要衝撞、推擠，尤其越近鐵柵就越混亂，不過總是有個隊形、讓後方的人按圖索驥跟上來。

上海往杭州的特快車其實很舒服。我的座位雖然是臥舖，可是兩個小時的車程根本沒人真想躺到那床上，全排排坐在下舖。我坐在走道邊，和兩位中年太太同坐一側。對面靠窗的是一個理平頭的年輕男性，他旁邊則是一位老太太，帶著約莫三、四歲、留著短髮的小孫女，她手裡挽著小孫女的粉紅色小書包，一輛粉紅色小腳踏車還停在走道上哩！

那小女孩一上車就直哭要媽媽，列車啟動後更扯開喉嚨、哭得很淒厲。令我吃驚的是，沒有人表示不耐、更沒有人跑來叫罵，倒是那位老太太很抱歉：

「我帶她去杭州看她阿姨，現在想家了。」

小女孩根本不管大人說話，一邊哭一邊嚷：「我不要奶奶！我要媽媽！我要回上海！」此時列車小姐推著裝著零食和飲料的服務車經過，她奶奶趕緊哄：「我們問阿姨有沒有糖果好嗎？」沒想到小女孩一邊哭一邊大叫：

「我媽媽說外面的東西都是假的，不能吃！」

這一說，我身邊那兩位太太、對面那個男生都笑起來了，連列車小姐也笑了，推著服務車離開時還彎下腰摸摸了小女孩的頭。我身邊的兩位太太卻開始在自己包包裡找吃的，找到一筒酸梅後趕快遞過去：「外面的東西不能吃，那妳吃阿姨自己做的好嗎？」

小女孩像是哭累了，果真接過酸梅吃了起來，她奶奶一邊找出餐巾紙給小女孩擦手、一邊和兩位太太聊起天來。我身邊兩位太太原來是堂姊妹，堂姊的女兒要出嫁了，她們要去杭州買全套的窗簾和床具。很早就聽說中國的父母直到子女嫁娶都還在傷腦筋，賣了房子也要辦出豪華的婚宴和體面的妝奩，我聽著她們說話就明白了。那位太太說：

「連房子也幫他們買呢！現在上海的房價漲成這樣，我們只好辦按揭（貸款）。去杭州辦嫁妝也是因為那兒的布料又好又比較便宜，不過現在杭州的東西好像也貴了！」

坐在窗邊那個男生也開口了：「是啊，我就在杭州工作，現在很多資訊產業都去杭州投資，所以房價漲得很兇。」

小女孩吃完了酸梅，從奶奶手裡抓過自己的小書包，抱著睡著了。我聽著那幾位大人們說著上海和杭州，雖然沒什麼概念、只能頻頻點頭，卻覺得她們都是很和善的人。列車平穩地在鐵軌上行駛，窗外已不是上海的景色，而是錯落有致的農田和水道。天色因為颱風來襲而顯得陰暗，但那一望無際的田野裡隱隱可見的農舍，竟仍像中國水墨畫一樣洋溢古典丰姿，看去舒暢多了。

小女孩在列車快到杭州時醒了過來，心情或許好些了，很大方地和那兩位中年太太說話：「我媽媽是復旦大學的教授，她每年都去美國交流，所以她也說英語！」兩位太太很有興趣：「那妳的英語一定很好，說給我們聽好嗎？」

小女孩果真呱啦呱啦地用流暢的英語說今天早上她六點就起床了，她媽媽準備了麵包和牛奶給她當早餐，可是爸爸很忙，所以沒有吃飯就出門了。我心裡暗暗讚嘆中國的孩子果真聰明，說話這樣伶俐，以前英國一份統計報告就說中國人的智商全世界最高，比法國人的平均數94高出20分足足有餘。老太太聽了笑得很開心，兩位太太也直直誇獎：「好棒呀，英語說得這麼好！」小女孩很高興地回到中文：「我爸爸的公司很大，浦東機場的空調就是他們公司做的！」兩位太太聽了興致更高，不想那位奶奶趕忙拍了拍小女孩的手制止：「好啦別再說了！」和洋人小朋友比起來，小女孩的心思是複雜多了。她不僅學到一門外語，還學到了社會意識，小小年紀就明白外面的東西不能亂吃，也知道自己的家庭背景優渥。可是畢竟還沒學完，處處機心的社會裡，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列車終於抵達杭州火車站，放慢了速度。大家都站了起來，排在走道上等著，小女孩好興奮，直說要看阿姨了。那位坐在窗邊的平頭男生站在前方，我不小心撞到了他裝著筆記型電腦的側背包，趕緊說：「對不起！」才道歉完偏又撞了一次，只好無奈地往後站一步。那男生卻瞄了我一眼，趕緊把側背包打開檢查，看沒什麼不妥就馬上把背包闔上，挪在胸前緊緊摟著，同時還回頭警戒地盯著我。

終究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的社會哪！方才兩小時在車廂內和善的談天似乎不曾存在過。中國人的失序和心機不是先天的劣根性，如此擁擠、如此競爭的環境裡，若沒有耐心把自律和信任學起來，只好選擇人性本惡，結果卻是更辛苦。我隨著隊伍下了車，走出車站大廳，許久未見的佳佳就站在前方，她那熟悉的身影向我大力揮手，我跑上去時心中不覺一陣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