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海報/ 紀紐約提供)
圖文/吉士博
(本文發表於《文創達人誌》2017年4月號，歡迎各位購買)
認識紀紐約在2012年5月，那已是元宵節三個月後的某日午後，兩個人坐在高雄agnès阿尼亞思咖啡館，生澀地談「乞龜」，談今年去了哪些廟宇及注目，也談自己認識的儀式文化。
相見恨晚的龜聚
因檢索研究資料，發現他在碩士論文的創作論述中以「分食」的「分享」概念成為《突變點，斜線號的游移與中間》的一部分，進而欣慕他在部落格撰寫的〈每年就等這一天〉與〈追平安龜的少年〉，那是他較有秩序呈現這日子在高雄的「尋龜」路線與圖鑑，也包含他與龜品之間的親暱關係，文中寫道「這次尋龜之旅在連續2個整天的追尋下結束了，每天從一早8點出門開始到晚上10點左右，我幾乎都在路上！共拜訪了57間廟！拍了450張照片！看了有近百隻平安龜吧～」尤其紀錄小港區的1000台斤米糕龜王的巨大身影，讓他印象深刻，這也成了他近年來紀錄中的最大型米糕製成的龜品。
與他總有「恨晚」的相見之感。
那天，他引著我，走他熟悉的廟宇看王船與神祇，認識高雄的澎湖聚落及廟際關係，「我們家算是很早就從澎湖遷來的，所以我們家拜的明聖殿是澎湖廟，會不會高雄的乞龜文化與澎湖有關？」我也一時尋不到實質關聯，整個閩南沿海區域的祭典多有「龜」為供品，只是大小或形式，而元宵節的澎湖有「萬龜祈福」，然高雄也在近年舉辦乞龜祈福文化節相互輝映，再由龜品型態而論，兩地又有自己的製作技術，看來都有關也都無關。紀紐約常在網路媒介與我分享在不同神明聖誕的龜品，土地公生或保生大帝聖誕，臺南或桃園、竹山，或者蒐集來的網友分享，讓我見識到他對「龜品」的沉心用力。
(圖/ 紀紐約提供)
蘇董，我們又來了！
2013年，或許是一個「回歸」的契機。
「在我有記憶的最初時刻的某天（可能三歲吧），我發現菜市場裡有人在捏塑米糕龜，然後再過幾天明聖殿的廟埕就擺滿了米糕龜！這可稱作某種『美感啟蒙』，我看著一個壯年師傅用手捏著捏著就把一隻龜的型捏了出來，這些龜的線條、角度、幾何造型、搭配傳統色彩的裝飾物件…等，每一樣都令我著迷。而最終這些米糕龜會在廟埕裡優雅展示，我就有元宵前後三天的時間可以慢慢欣賞。」這是他兒時住在外婆家，會與她上菜市場的「路徑」，經過明聖殿、進入菜市場，再旋回家裡。紀紐約說道幾個關鍵字，我想起2010年12月31日人在澎湖訪談製作肪片龜的老師傅，他謙虛的提到，若回高雄可以找某某，那是他師兄，那個「某某」與紀紐約的詞彙記憶有點相同─於是，2013年元宵節前，我們正式展開糕餅店家的拜訪，第一站便是他記憶裡捏塑米龜的壯年師傅身影─蘇榮和。
我倆在餅舖前支吾難言，大概是說我們看起來年輕，卻觀察龜與糕餅文化很久了，紀紐約拿出滿是龜品圖像的手機解釋一番，而我也說了些研究報告的來歷，直到提及澎湖老師傅，他精神來了！「我們在同間餅店工作過，聽說他在澎湖教人做肪片，有很多時候都還是會打來問我，我摸麵粉都要50年，我是專家！」蘇師傅趕著訂單，我們有問，他有答，也同意我們陸續幾日來拍照，「平常是不會讓人家來這邊問東問西，你們是做學術研究的，沒關係！人怕出名豬怕肥！我也不要記者！」自這日起，我們在相同的關鍵人身上，展開尋龜與製龜的日子，我們也不稱他蘇師傅，因為他們一家人都互相調侃著彼此都是「蘇董」，而他也是我們連續五年學習與記錄的蘇董。
這年，我們還前往鹽埕區的頂芳餅舖、新興區第一市場的糕餅舖子、在跨區的廟宇裡記錄龜品的種類與形象，「你會不會發現，這隻龜的裝飾、形象跟上一間廟的龜有相似的地方？」「這隻龜我知道是哪間餅舖，雖然底板上貼著某家餅舖標誌，但是是代工的！」「今年這裡少了大的米糕龜，要來問問看廟方！」他總有縝密的思路在尋找一段自己的成長感受。
從「考古」到「創作」
「三歲的我唯一會的方式，一種『招喚』，把我所看到的畫下來。因為如果不紀錄下來，下次再看到米糕龜就是明年元宵節了。而這個招喚，也成了我往後每年尋龜的動機；我招喚了記憶、米糕龜招喚著我，我得確認它們沒有消失。隨著年紀一年一年長大，外婆知道我對乞龜的愛好，她會帶我到附近其它的廟去看龜。於是我發現原來有『不同風格』的米糕龜，不同師傅做的龜有不同的美感，但只要是米糕龜，捏塑起來就是好看。後來再過幾年才開始有其他食材做的龜出現，我覺得最大差別在於『捏造』、『塑型』所展示的是師傅的手感，一種個人美學的直接傳遞。而其他的食品龜大多是「堆疊」而成，那只是把東西放上去而已，少了捏塑就少了整個藝術風格。」與他年年尋龜的最大樂趣，在於他記得某餅舖某師傅與某廟龜品的系統化結構，我們如同考古者在供桌上探看一足一首，直到2014年他獲得臺北市立美術館美術獎首獎，又去紐約藝術駐村後，頗有感觸地表示「過去用行為、運動、形式的改變表達當代藝術，總無法超越西方人，畢竟這些對他們來說都是駕輕就熟的，我試著將元宵龜品的文化介紹給外國朋友，對於沒有祭品，尤其是有圖像的祭品的他們來說，非常驚奇在特殊節日中的這種文化表現，於是2017年的北美館個展，想試著朝這方面表達！」
2015與2016年的元宵前，我們分別在新興區的蘇榮和師傅及鹽埕區的胡清智師傅兩家餅舖內外，紀錄全程製作工序，甚至加入協助行列，黏貼龜身殼紋與八仙，搬運整理，或者配送至廟方，也不再只是想像一隻龜品的外在，師傅會想讓我們認識細節，比如蘇董特別強調米糕蒸煮與攪拌的過程，堆砌龜首與殼身的接觸弧度，而胡師傅用印模翻印龜腳，自製機具讓龜首昂然且有特殊角度，外加獨一無二的龜鬚及金花裝飾，當然，2017年我們還聯繫上已退隱五年的糕餅老師傅，也找到市場內代人製作的米糕店鋪，幾乎已將幾年間茫然失真的龜譜有了頭緒，我說：「接著我們要把老師傅的手藝記下！」
內向於我的創作
紀紐約說：「這次個展是準備兩年的全新嘗試，我面對的不再是某一個單一物件或空間，而是一整段『關係』。包含了我剛提到的路徑、外婆、菜市場、明聖殿、師傅、米糕龜與我。這是完全『向內於我』的創作，我得找到另一種新的方式來處理。因為這裡面不再是一個高度藝術主體的關係，相反的，我認為藝術家可以做為載體來乘載這一整段關係。其實，我們本來就互相乘載了，就讓我們『互為載體』。」年初與我們分享他將在北美館個展的企劃及影片剪輯，兩位師傅精彩的「對弈」也是「對藝」，不同師承自有一套工作程序，他以同時互觀的影像對立存在，揉捏塑成的眼神特別有靈。紀紐約還將高雄多家製龜店鋪的作品集結成一個「記憶空間」，他認為，互為載體的當下，他們便是藝術家，而他將他們乘載共有的常民藝術，互為主體、依存的關係。就我觀察，寬綽的展場除兩幕影像，就是大小錯落的龜品，多種媒材的聚集，去脈絡地將廟宇意象搬至美術館，讓可食的供品成了一種美的建構，遊蹤其間，靜態的龐大的疏離的民間藝術，不須解釋，只待進入展區，用身體承接紀紐約所拋射的一個命題：我是誰？什麼代表自身文化主體？
「『技藝』跟『記憶』同時融入自身，是我目前的實踐，這樣這個文化才會繼續流動。從小看龜、少年尋龜，到近5年來實際跟著師傅一起製龜；我剛有說，過去每年尋龜是在確認它們沒有消失，而今後每年，我希望讓它們都在。藝術之外，我也可以是個專業製龜人。」五年同行記錄與觀察，其實我也觀察和記錄著紀紐約的敏銳觸角，尤其他以美術專業的記號讓我更清楚龜品身上的特有印記，也讓我更在意每個龜品的美姿美儀。
在「紀凱淵─2017紀紐約個展」展覽前，我得以成為某一種旁觀的旁觀者閱聽到他的創作心路，原來，尋龜之外，他在回歸本我的內在心相，以原鄉的信物連結父祖的澎湖及生長的高雄，以龜品建構生活與藝術的媒合，又以元宵節，找回逐漸失去的童年，畢竟，他仍有夢，想讓製龜成為生命的另一種開始。
紀凱淵－ 2017紀紐約個展
展覽地點：臺北市立美術館 地下展覽室D、E(10461台北市中山區中山北路三段181號)
展覽時間：2017年4月8日～6月4日 09:30–17:30
紀凱淵，是藝術家紀紐約在藝術場域之外的本名。相對於公眾所熟悉的藝名，這個陌生的名字彷彿是一組藝術家私領域密碼。本次展覽採用了「紀凱淵」這個暫不投射意義的名詞，作為2017年個展的展名。作品呈現自身經驗裡不斷循環的記憶與技藝，並在個人藝術表現中再次整合。與此同時，紀紐約轉換藝術家在藝術場域裡的角色，試著讓自己成為紀錄對象的載體，以「相互承載」的形式呼應彼此。拍攝上選用紀實的手法貼近事與物，裝置呈現上則以各種技術在不同環節中捕捉自身感受。
【關於紀紐約】
本名紀凱淵，Taiwan Kaohsiung人，1983年出生，國立彰化師範大學美術碩士，創作通常關係著空間、物件與人們，在日常狀態中這些事物都具有引發創造性的能量。而他將它們視為對象，在不同的距離中以各種技術去貼近，包括使用現地製作、語言的交換、事件化行動、批判性論述…等方法將之展開。以「運動三部曲」作品獲得2014年臺北市立美術館美術獎首獎。
個人網頁：CHI KAI - YUAN http://ny-artwork.blogspot.com/
●經歷
2016 ISCP國際藝術工作室，駐村，紐約，美國
2015 18街藝術特區，駐村，洛杉磯，美國
2014 駁二藝術特區，駐村，高雄，臺灣
2013 寶藏巖國際藝術村，駐村，臺北，臺灣
2012 竹圍工作室，駐村，臺北，臺灣
2010 二十號倉庫，駐村，臺中，臺灣
2007 嘉義鐵道藝術村 駐村藝術家
●個展
2017 「紀凱淵」2017紀紐約個展，臺北市立美術館，臺北，臺灣
2014 「Free Yourself 社區運動中心」，視盟福利社，臺北，臺灣
2014 「ㄏㄡstore」齁空間，臺南，臺灣
2013 「莫名 × 綻放 = 綻放 ÷ 莫名」寶藏巖國際藝術村，臺北，臺灣
2013 「三協境」齁空間，臺南，臺灣
2009 「思緒脆片」臺灣新藝實驗展場，臺南，臺灣
●獲獎
2015 「ACC 獎助計畫」，亞洲文化協會，紐約，美國
2014 「臺北美術獎 首獎」，臺北市立美術館，臺北，臺灣
2014 「臺北藝博 新人特區」，臺北藝術博覽會，臺北，臺灣
●交流展
2014 「心與海–國際行為藝術交流展」吳園公會堂，臺南，臺灣
2013 「理解的尺度–臺泰當代藝術交流展」中山創意基地，臺北，臺灣
2011 「渾變–臺日交流展」關渡美術館，臺北，臺灣
2010 「Art Sync」NARS Foundation，紐約，美國
2010 「Open Kitchen」Da Gallery，紐約，美國
●聯展
2013 「從邊境出發」弔詭畫廊，高雄，臺灣
2011 「渾變–臺日交流展」，關渡美術館，臺北，臺灣
2011 「兩條出色的吳郭魚」打開當代藝術工作站，臺北，臺灣
2010 「藝窩瘋–行為現場」INART加力畫廊，臺南，臺灣
2009 「會外賽Offside Play」乒乓Ping．Pong，臺北，臺灣
2008 「新樂園藝術新秀展」新樂園藝術空間，臺北，臺灣
2007 「黑金段藝術節」嘉義鐵道藝術村，嘉義，臺灣
2010 第十屆「二十號倉庫駐站藝術家」，臺中，臺灣
2009 第九屆「二十號倉庫駐站藝術家」，臺中，臺灣
2008 第五屆「新樂園空間」藝術新秀，臺北，臺灣
2007 第六屆「嘉義鐵道」駐村藝術家，嘉義，臺灣
2007~2009 開墾 厚！花園 空間，彰化，臺灣
【延伸閱讀】
1、紀紐約〈每年就等這一天〉與〈追平安龜的少年〉，NEW YORK~PARK，http://nypark.blogspot.tw/，2008、2009年。
2、翟吉昌《抱月軒點心模子薈萃》，中國：北京圖書出版社，2013年1月一版一刷。
3、古佳峻《臺灣龜圖像祭物文化詮解》，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博士論文，顏美娟教授指導，2013年8月。
4、林明德《味在酸鹹之外─臺灣飲食踏查》，臺北：財團法人中華飲食文化基金會，2016年12月初版。
5、李佳芳採訪《掌中香─台中糕餅款款行》，臺北：天下雜誌，2017年1月初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