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迷戀的行旅人生
古佳峻 /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所博士班/「紙,有唯一」手作團隊
「為什麼想用紙漿製作紅龜粿的卡片?」這問題一直存在,陌生人對你的第一印象是直覺的,帶著空白的困惑,可能只是想表達參與感,貢獻一些「覺得還有發展空間,比如加點香劑,做成鑰匙圈,還可以做枕頭或很多衣服啊!現在文創市集很多商品」的熱忱,告訴你怎麼讓自己變有錢。
追求──豐富的生命歷程──是否更讓人值得關心?
我喜歡旅行在臺灣與中國,兩方有點類似,都在華文世界的窠臼中打轉,有人會認為不夠大視野。我還去了新加坡十四天,去了日本沖繩參加會議五天,多族群文化交織的新馬國度裡我找到金門僑鄉、宗祠會館、糖心酥餅,在沖繩聽見七十歲的老婦說著童年在蘇澳的生活、唐朝傳入的鎮煞獅子、豬肉與內臟烹煮的麵。很多跡象保有華文世界的異同性,有人會認為這樣的旅行一次就夠了,我們需要放眼國際。我不得不說,我去了金門與廈門一趟,卻迷戀上臺灣、金門、廈門之間的「跳島儀式」,半年一年都想這樣洄一趟,搭機乘船,以徒步建立熟悉感,吃碗金門的廣式粥配上燒餅油條絕不是你認為的清粥小菜燒餅豆漿,在金門吃的禮餅層層酥酥包覆核果糖仁的滋味不是你字面想像的傳統芝麻蛋黃豆沙餡的喜餅;廈門島上的時尚與鼓浪嶼上的文藝風潮,廈門的伏苓糕、花生湯、粽子與珍珠奶茶,可能掛上臺灣特產的銷售會好上幾成,得承認他們有很盛行的「臺灣迷」神話,有臺灣車輪餅是內包雞蛋、九層塔、香腸、肉末的絕不是你想的紅豆、克林姆、菜脯米,有沿途的周杰倫與蔡依林歌聲飛揚,還有很像蚵仔煎的海蠣煎、像菜繭(菜包)的金包銀、像蚵嗲的海蠣餅,有太多能夠想像及比較的樂趣我一直保有著,也許還會有人說:「去一次也就夠了,而且不用去,也能想得到跟臺灣有多像!不用去了啦!」
進入──轉換位置之後──風景不只是花草喧鬧。
「我把戶籍遷到金門囉!」一通電話,告知父母,他們在花蓮的老家笑著我這出去就不見的孩子,我從旅居的高雄帶著求學時的臺北經驗前去金門辦理戶籍登記,朋友的訊息裡提到三節配酒、福利豐厚、老人津貼很賺等等,微笑讓我一泯千愁。淡淡的愁緒讓我習慣一個人旅行、判斷、生活,憧憬永遠是下一步學習的力量,我抗拒科技時代讓人成為「低智商社會」的受害者,腦子記憶,手寫技藝,口問途徑,腳走目的,決定將自己的一個身分遷居金門,跳島儀式有了主體轉換,從金門回台灣、去廈門,在假想的中據點認識原生文化,用典籍文獻與實際生活考證事物原相,其實我已將「研究命題」逐一安置於「生命旅行」中,這讓我更親近大家常常提及的「閩南」而非「臺式閩南」。我在2008年第一次踏入金門戰地,接續去了六、七趟金廈,兼入泉漳、東山、福州,北上寧波與上海,動車、摩的、人力車、私家車、長途大巴或船帶著闖入人群世界的某個邊緣,邊緣的寧靜與爆發力讓我興奮,消逝的傳統或被壓抑的文明在你的誤入得到傾聽,這種「視界」不是旅遊名嘴與指南願意冒險推薦的行程,你抱持什麼樣的心態走這步路,風景就會為你鋪排心境的圖像,物都已各自存在,惟獨「理解」能否通融權變、柔軟應對,人生如海棉的吸水力是種陳腔濫調的話,我們就更該早已具備海綿的涵養能力。
視界──不是你的想像──行百里只求一個真切。
大家好,我是古佳峻,臺灣花蓮是我的籍貫,通訊地為高雄,因為我在高師大讀博士班,大學四年於桃園,碩士班讀淡江就在淡水河畔的五虎崗上,四年的臺北生活在中山區的民間紙藝文化博物館兼職、助教、教學指導。我是太有原則的摩羯座,死硬的脾氣都因導覽員的工作而磨去鋒芒,在社會的現實與虛妄裡讓自己長袖善舞及保全終身。笑是我待人的第一表徵,笑能夠突破生疏與對峙,而我的博士生涯也就有了先備能力──接物。學術界會將「進入研究對象發生、存在的地方」稱為「田野調查」,收集各種樣態的文本,比如一首歌謠、一段故事、一種解釋、一疊書信或公告、一本契約或通訊錄,甚至是一場法會、一種製造過程,經由專業的理性判斷進行解釋,而就成為坊間能夠看到的「論文/研究報告」。研究生的生活當要充滿研究而又須豐富生活。舉個例子,每年大甲鎮瀾宮徒步進香八、九天到新港奉天宮的宗教旅行至今已是破萬千人次的世界慶典之一,媒體及相關書籍各有經典,然而你聽到的「去那邊就可以吃完全免費且十足豐盛的食物」、「我要天天跟在媽祖神轎旁邊」、「大家都把登山的行頭都帶上才方便」真的如此嗎?參與者的前三天需要淨身茹素,在新港奉天宮祝壽前皆是素餐,回程才開葷,路途中還願者會供養這群徒步進香者飲食,是否都拿都吃是種考驗,考驗來參與進香的目的,怎麼走才能減少身體負擔,如何儲備能量才能適應迢迢長路的變化,或睡或休息挑戰原有生活的安定感,前輩的經驗交流,老香客的故事分享,入廟休息還得跟神明請安「落馬」,啟程還需向神稟告「上馬」出發,儀式是種形式卻代表一個人一件事的責任感,手持令旗是願望的寄託,過廟必拜的禮儀是彬彬有禮的儒家風範……。是的,我一個人進入陌生且熟悉的宗教盛典中走了九天,一走三年就是三回,回回上癮,我才逐漸感受那些人那些文章所說的真實處與盲點,光說上馬與落馬,怎麼請安與稟告?令旗的開闔、符印的正反錯落規矩,怎麼做?於是,身體進入現場,親身得到的經驗加上多重文化及理論的修正後,我們才逐漸開拓視野。
龜步──莫急莫慌莫害怕──如果興趣也能當飯吃!
一路中文系出身,學士、碩士、現在博士班也將畢業,因為不是大富大貴的科系而一直不被看好,「出路」往往被認為是記者、作家、老師沒有太多想像,直到有一年「華語熱」讓中文相關學系成了某種關注,仔細想,關注是在「錢」而非「科系」。我們都因為錢的鑽營而苦了一生,「沒錢怎麼過日子!不要太理想!」但是有了錢而穩定生活的你是否還想要更有錢?那麼問題就不只是在「為了生活」而是「慾念」,如果人生的享受能用錢堆砌,而無心體會天地美韻,徒然的「窮的只剩下錢」也會是你人生盡頭的窘態,守錢奴不用到棺材前悔悟,我們怎不時時省思、處處覺醒?我自覺困境便有轉機,絕地也能逢春。當初在臺北紙藝文化博物館的工作雖只是兼差,館員做的是導覽與場地清理、展覽協助等,主管是李媽媽與玉梅姐,她倆當我們是孩子般,給予空間發揮能力,有機會就讓我們玩紙漿、做些創意課程的教具,教學部門有駐校活動就排我們協助,導覽經驗穩扎後就研發產品,館方理念搞清楚後就接待特殊貴賓與藝術家,三年多的工作雖只是兼職館員,時薪七、八十,後期負責的範疇更涉入出版、研究、教學、商品買賣,李媽媽與玉梅姐是個寬心的活菩薩,要我們先顧好自己的學業再忙事業,要我們學習隱藏光芒、伺機表現,莫喧賓奪主,求隨遇而安,要有逢凶化吉的能力,如此切磋琢磨下來,「做自己,有什麼不可以」的傲氣看來都只是個不響又嫌臭的屁,學習醞釀,是為了讓生命質感更為芬芳,黑墨般的速成醬油再黑再濃烈都比不上紅透晶瑩的老罈醇香,遑論健康問題了。這就回到「為什麼想用紙漿製作紅龜粿的卡片?」問題,我會說:「當我喜歡吃紅龜粿,想要理解壽龜圖案及文化內涵,又會玩弄紙漿,身為中文系的我有辦法閱讀文獻與檢索資料,何不將這一切凝聚在一個創作行為上?讓傳統被創意,文化故事性,藝術生活化」。
網羅──有多少做多少說多少──編纂屬於自己的FACEBOOK。
當年賭一口氣「為什麼文創市集只能學設計的人參加?」一路就以紙漿製作的紅龜粿及糕餅產品帶入教學活動與店面寄售,親自在創意市集販售產品可與購買者對話,了解他們的需求及購物初衷,後來到高雄讀書後,就以較多的時間專攻研究,寫了幾篇飲食民俗及藝文創作的論文,而DIY活動也在一年裡南北各地都會有四到五場的體驗課程或演講邀約,說的做的都是龜,但是我不是烏龜收藏家,而是「壽龜迷」的實踐者。博士論文寫的是「龜圖像祭物」,凡是祭典中有龜名、龜形象、龜意涵者都為探討對象,紅龜粿對於外行者會想到鳳片龜、麵龜、米糕龜、蛋糕龜,萬萬沒想到紅龜粿具有專屬的紅色、龜形、米之粿的色、形、材料的限定!那麼就可以知道龜圖像祭物所要兼容的是多種媒材創作的龜品,甚至說到文創教學部份的壽龜卡片、磁鐵、鑰匙圈。我要認識糕餅師傅,要結識烏龜收藏家,要拜訪糕餅印模收藏者的經歷,要進入廟宇與菜市場認識祭典儀式與常民生活裡的龜品,須記住四時節氣、農曆時光、地理區域,於是我為了臺南椪舍龜及其傳說,前往臺南數次,到了安南區的海尾寮有個椪舍學堂卻無人知曉椪舍龜,我循線到了中國的福建省泉州的永春有榜舍龜,按圖索驥在莆田仙遊一帶有米思盤舍龜,從語音上有絕對的關連,如果只參考網路資料判斷傳說故事的聯繫關係與「龜」的樣態是危險的,我親自追到中國,吃到那一地的龜,於是我寫起椪舍龜的研究能踏實的表述名物之間的關係。我將研究貼近生活,讓生活不只是名利營求與胡思亂想,如果人生也是一種具體象徵,「博士賣雞排」的社會壓力自然能夠被自我的意志一肩扛起、摧毀世俗的功利主義,成就內化為心靈的泉糧,實實在在的作為一個人,而非機械化運作的盲目人生。
三十二歲的這一年,我輕熟。旅行讓我認識文化的點線面,旅行也可以很生活,在異地為家,在餐館外與攤子、市場、巷衖發生關係,研究的能力讓旅行帶著觀點走路,讓休閒鬆弛有度,這就是一種微迷戀的人生,行旅。
(本文發表於《鎮高青年》第13期,桃園縣立平鎮高中,2013年6月,頁5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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