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註:去年夏天,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他了。不過,現在還清晰的好像不是喜歡,而是去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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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江上
魚游涸泉而往 水啊!
冬春無異色,朝暮有清風。一連數日的雨濕漉漉的,春節方過,轉眼就是梅黃時日;雨絲風片,煙波夕嵐,那漁父忒看的這韶光賤。遂持一瓢清淺,囚我於弱水三千。
訪你,於有霧的春晨。
很濃很濃的霧,憂悒和孤獨,凋零滿地殷紅;只窗外落葉的嘆息聲,點綴周遭的沉默。喜歡這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獨自坐著,靜靜地看你醒來,你的睡姿很美,在霧中。
彼此都耽溺於各自的夢,曾經,以為嚮往的會是同一泓秋水,殷盼雨霂偶然的垂憐。相逢煙雨之中,於此看不清你的模樣。幽居水湄,你愀然佇立於霧靄煙嵐、那沾露的蘆荻和血染的華裳,等待風雨漫過後的晴明,抑或黑夜裡寫著的星光;雖然你是花,我是魚。
雨季來臨時,味道靜靜瀰漫;憂愁渡江,水涘邊你猶如火霧的綻放。於是我便著了魔的朝你走去。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
任何一汩泉水都有可能走到筋疲力竭的程度,幾乎是絕望的邊緣,回憶如此告誡。也許起程之時曾是花滿春城,讓人覺得那就是最完美的路了。可是千迴百轉後,江湖中如履薄冰的跋涉卻引人徬徨。
那段日子是生命裏被偷撕去的一頁,有的,只是衣袂上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一塊逐漸擴大的霉黃淚漬。
有天,一片小小綠葉來到我的案前,泛起圈圈漣漪。
那麼一天,沒有任何人在。下牀討水喝。還未就口,手臂因無法擎住半杯水的重量而不停地顫抖著,水,溢流過屠格涅夫和梭羅,濡濕了莊生曉夢,蓄積在稼軒詞的手抄旁,然後滑下來,落在淺綠格子的稿紙裏,像是數畦栽植淚滴的阡陌;蘸許末了的茗露,左手默寫你的名……
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難收。
用手肘去拭時,方驚覺塵灰已深幾許?才思索有多久沒翻動書頁,沒有提筆寫過一個字,沒有上過一堂課。沒有說過一句話。跌入冗長的闃黑直到噩夢驚醒。
醒時你已坐在牀沿,我別過頭,假裝忽略你身上淡去的香水。
宵夜是帶來的羊羹麵和滷味,佐以啤酒,靜靜的,馬路上川流的燈火自窗扉流瀉入房間。你替我收拾稍早書桌的凌亂,逐一讀著那些塗滿水痕的潦草手跡、默然不語。去年搬出去後,已經很久不曾這樣專注地看你。
「不回去陪女朋友嗎,時間晚了。」
「她在家可以照顧自己,」你輕鬆的答道。「走吧,去晃晃。」
那一片綠葉悄悄到我眼前來。有好久之後我不曾再見過的葉子。
它幼嫩的還捲著葉身,如未睜眼的嬰兒,羞怯地依偎在《中國抒情傳統》旁邊。這一片嬌弱的綠葉宛如擁有相同的體溫,竟不自覺的被它吸引,細細地端詳,感到很安慰的熟悉,彷彿見過的,又彷彿曾經相屬的……
難以臆測的深度,氤氳繚繞的子夜。
潮汐瀕死的水岸旁,杜鵑漫溢水域的湖泊,燦爛而淒寂;今年,依舊是熱烈欲燃的花流,依舊把人們的多水的眸子導成千萬條涓涓的支流。拾起一朵,從看不清的花塚春泥,淡淡的芬芳溢出;那杜鵑,是粉白的濺上萬點血紅,纖柔的細瓣有力的張著。
花落亦是美。許久以來,已慣性地隱藏心扉,把苦痛鎖在深谷幽泉,無奈彼時將會氾濫。只讓快樂去漫流,只讓微笑去感染,何苦讓逐漸擴大的憂鬱佔據心裏最重要的位置,活生生地看到一個失去生命意志之人的悲慘?這已是習慣。密封,雖聞不出是愁是悲,留有多少發酵的酒精自己仍清楚明白,合該放浪、無止盡的麻痺靈魂直到感覺不出一片葉子的重量。
是的,曾經我們許下海誓山盟。該忘了,只等著孟婆端來那碗茶。
輕輕有風吹來,稀稀疏疏一陣花落如飄雪。春水未乾,托出點點的白影。有風輕輕而來,有雪紛紛而下,我凝著。
彷彿天地間,僅僅不屬於這春的,一株是杜鵑,一個是我。似乎,我已經把日日的寒,留成三尺冰凍。但為何獨鍾岸邊你的步步單音,猶似仍冬眠的身姿、積雪的嘆息?困惑良久,望著手中孤伶的花,試圖尋你消失在雨霧的蒼茫。
山雲悄然,回首時你的背影已沒入濛白的霧中;遠方有人大聲呼喊。
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
獨自弔著雨落,冰冷的身姿,你遙遠的嘆息終凋零。
眼眶不由得濕潤了。窮目不見花影,只有若遠若近的跫音散來散去;來處是霧,去處也是霧;把雙眼輕闔上,又變得恍惚不堪。
一切都如此迷惘。
你和我都是秉承著江水之無限愛延伸的生命。雖然你是花,我是魚,惟你我都是需要愛情才得延續,無畏那雪壓霜欺。所以我一直知道,知道你和我同樣地渴望情感的澆灌,你努力地掙出花蕾、愉快地開放,集所有菁華於枝頭那一綻而驚豔人間,包括你的俊美,你在籃球場上神奇的體力和技術,包括你天使般的溫柔,包括你微醺後扣人的歌聲和沉酣中如嬰孩一般的面容。
有時候我很感動,也很慚愧。我常多愁善感地深陷沒必要的情緒的桎梏,相較於你對生命的執著與熱愛,我沒有你的堅毅和面對未來的勇氣。你的耐性,以及無數次你對我的提醒,紛紛地,總是紛紛地任憑風吹落、拂了一身還滿。
當我將那片葉子滌淨端回案上時,晶亮的露水緩緩滾動,沿著細窄的青綠葉脈不回頭地往前延伸它水的疆域,留下身後長長、長長的凝涸水線。霎時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熟悉,偶然感覺到無緣由的痛楚和悸動;心已不再年輕,彷彿觸土的枯葉。
在黑暗的河流上,溯溪而行,然江水無痕如星月,卻映不出彼此的輪廓;欲渡,一朵一朵盛開的杜鵑上輕輕走過,流水如歌,只是一直走向彼岸,走向彼岸,消逝在無邊無際的花霧之中。
於是我們只留惋惜。
訪你,於有霧的春晨。
朦朧中萬朵杜鵑依水而睡,飽含著晨露與昨夜溫馨;然白鷺躍過水面,那些沉澱已久的,與雲霞融為一體的,驀地,滾成水花、翻騰。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花霧散去之時,過去亦全淡漠。
隔水,微光中映著晨曦若鏡,葦苕搖曳。褪去了重重疊疊的,無關他的相似;才看清,原來你是你,而花是花;杜宇聲聲喚你不如、不如歸去。
我微愣,見你替我淺斟低吟,眼角含笑。
於是天上人間,千年萬年。
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望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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